名侦探夏贵妃——衣带雪
时间:2021-12-05 09:58:58

  从敢查这桩案子以来,封琰就没怕过非议。反正天下是封家的天下,这家丑扬不扬……他说了算。
  薄尚书彻底无话可说,兰少卿接用更大的声音继续道:“朝廷命镇国公秦啸交出双姝,然三道金牌降下,秦啸不从,只称可守住帝江关。然北燕迟迟不发兵,而朝中沸议不休,当时有朝臣密奏宫中,称秦啸意欲私下献女求降,已约定好率领啸云军开帝江关放北燕大军南下的时日……”
  ……
  “那弹劾秦国公谋反的朝臣,声称截下了秦国公与北燕往来的密信,其战略布置、行兵手法在那封奏本中一一具述,也恰好和当时监军所知的啸云军布防图一一吻合。”
  “朝廷因而震怒,这才是秦公不得不扔下前线,回京解释叛国之事的主因。”
  “秦公到了炀陵之后,起初坚称叛国乃无稽之谈,而数日后,那封要命的‘密信’抵达炀陵后,他却突然连同那份密信一起自焚于行馆之中……朕一直在想,那封密信,一定让秦啸很绝望。”
  宫中,藏珠殿内,封琰一边说,一边抬头望着头顶上的镶金琉璃彩灯。
  这样的彩灯,价值千金,折成银钱与粮食,足以养活一个千户小半年……而这藏珠殿里,有上百盏。
  俱都是前朝留下来的骨骸。
  相形之下,大魏如今的首辅,还穿着洗得发白的官袍,缝缝补补的官靴,满心只有圣人救世大愿,毫无半分人欲。
  这样的圣人,没有人质疑他,也没有人敢质疑他。
  但封琰今天就敢,且是摊开了来说。
  乐修篁半阖着眼,道:“陛下质疑那个朝臣是刻意谋害秦公?”
  “国之将亡,妖魔鬼怪频出,这不罕见。但这件事最奇怪的是——”封琰看向乐修篁,道,“那个弹劾秦啸成功的朝臣,也算是及时解决了叛国贼的英雄……最后却没有站出来领赏,为什么?”
  这可是政斗,大魏的朝臣玩起党争政斗从来是你死我活,一个秦国公倒下,那个参倒他的人没道理至今都没出来接收其留下政斗资源。
  要知道当年是乱世,不出来当出头鸟情有可原,现在都中兴了,还不出来……那弹劾秦国公图什么?
  乐修篁缓缓道:“或许,那个人是北燕的细作,完成任务之后便回北燕了,又因北燕收了啸云军,不好明着得到重用,因而被北燕藏了起来。”
  或者,卸磨杀驴。
  这是朱明常干的事。
  “此言合理,其实所有的事只要推给北燕,都很合理。”封琰道,“所以朕日前做了一个试探——放出消息要查秦国公叛国案,笃定了这案子有冤情,然后有意思的就来了。”
  乐修篁淡然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痕,他望向封琰,对方也看着他,说道:
  “我的探子放出消息要查几个涉案的人,分别是年轻的独眼守备军武将、年约四五十写得一手好楷书的文臣、和秦公素有矛盾的胖监军……北燕真的就轻易让我的探子查到了这个人。那是一个北燕的制置使,当年大军入境时路过潞洲时所俘虏的一个知州,刚好就前几天病死了。”
  “但是,这三个所谓涉案的,都是我让人胡诌出来的人,根本就没有,可偏偏就让我查到了。”
  “不难猜出,北燕之所以罗织出来我们要查的这个弹劾过秦国公的朝臣,是为了给这个人做遮掩。而这个人,他还在大魏朝廷内,且……位高权重。”
  ……
  “娘娘,您可要快一些,倘若被文渊阁值夜的官员发现了,娘娘没事,老奴可完了。”
  文渊阁顶楼收藏着三代以内奏折的经库,夏洛荻挽起袖子,露出两条胳膊,掀开成堆的箱子,在里面埋头翻找着。
  “泰合十二年水涝……不是。”
  “泰合十三年刑名……也不是。”
  “十三年各地密奏副本……”
  文渊阁经库是禁地,收录着前朝所有重要的折子原本及副本,因多少涉及前朝阴私,连皇帝进入也要在阁臣的陪同下才能查,等到一会儿有阁臣到文渊阁来值夜了,夏洛荻就必须要离开了。
  高太监一边望风,一边道:“娘娘,老奴可是卸了门板让您进来找东西的,可就算陛下同意,也不能放任您待太久,万一被阁臣看见了,参您个干政,可是当真要受罚的!”
  “比起之前我近来已经老实多了,也没见他们少说两句。”夏洛荻抬起花猫儿似的脸,道,“老高,我不连累你,若被发现了,只当门板是我拆的,你且先出去吧。”
  高太监道:“老奴这一把年纪倒不是怕事,但这折子足有十几万本,娘娘您这不是大海捞针吗……”
  “碰碰运气,万一有呢。”夏洛荻整个人都进了箱子里,一边翻一边看,道,“也怪我头发回来了脑子却不灵光了,光想着那密信的去向了,薄薄一张纸肯定是找不到了,但密奏宫中的奏本定然是在的,只要找到奏本,就能看得出到底是谁给先朝发的弹劾折子……”
  言罢,高太监突然一阵猛咳,夏洛荻闻声便晓得是值夜的阁臣来了,躲闪无路,只能一头扎进箱子里,盖上了盖子。
  不一会儿,一个阴阳怪气的笑音道:“高公公,打扫文库呢。”
  “是啊……到年底了,怕生虫,多少打扫一番。”
  “还是公公勤勉,哪像我们,算个旱涝账都想躲懒……只是打扫归打扫,怎么把门板给拆了?莫不是进老鼠了,我得好好瞧瞧,免得受陛下训斥。”
  啧。
  夏洛荻在箱子里,被灰呛得嗓子眼痒痒,偏偏不能出声,只能恼火地听着脚步声徐徐靠近,最后停在她藏身的箱子面前。
  “这老鼠可够大的,单看这脚,得有七寸了吧。”闻人清钟笑道,“要不,去昭嫔娘娘宫里把那只老秃猫借来使使?”
 
 
第90章 怀疑
  “大人说的是, 稍后便让人来抓。”高太监强行挡在闻人清钟面前,又道,“话说回来, 今日不是裴阁老轮值么, 怎会是闻人大人?”
  闻人清钟瞥了眼高太监身后的大木箱子,也不急着戳破, 悠悠道:“这不是大理寺今日两司会审那秦姝的案子, 先前刑部那裴侍郎停职在家,裴阁老怕自家外甥搅出什么劫法场的幺蛾子, 便临时和我换了值。”
  高太监为免夏洛荻从想起里冲出来给闻人清钟一棒子, 忙道:“哪儿能有这等事, 案子不还是在审嘛……还有先前传出的要秦夫人去北燕和亲的事,大理寺又是秦夫人熟悉的地方,怎就闹到法场上去了。”
  闻人清钟笑道:“这就是公公短视了, 宫里宫外的难免消息闭塞。不管出于什么缘由, 别人自然是要力保秦夫人的,可主审的那还不是有个刑部的老薄吗。”
  木箱里的夏洛荻心里一沉。
  这个薄有德她其实并不熟,此人算是潞洲的地方官,靠着一手精湛的站队技巧, 在封琰登基后第一个开城投降, 虽然没有什么才干, 但属于吏部默认的“可以荣归”的那一类老臣。
  哪知道上任以来这般不堪。
  外面的闻人清钟继续道:“我同这老薄有过两次酒局,他之前怠惰职责让陛下骂了, 秦姝的案子办得又难看,眼瞧着要遭贬, 兜不住他下面那些蒙荫的裙带……我若是他, 便索性想法子趁机按死秦姝, 也算是了结了一桩旧案,免得最后落个里外不是人。”
  高太监打着哈哈道:“不会吧……众目睽睽之下,这薄尚书焉有这般胆子?”
  “昨天还听刑部的人抱怨说薄有德正经案子不查,整日里上下打点关系,也不晓得要做什么。”闻人清钟道,“不谈了,陛下托我找份奏本,我取了便走,不打扰公公打扫仓库。”
  言罢,他绕到里间,找了一阵,打开其中一个木箱子,从里面抽出一本灰扑扑的奏章塞在袖子里,正转身出来的时候,就见门啪一声关上。
  “……”
  闻人清钟看了看堵着门的高太监,道:“你逼我也没有用,有些话不方便明说,懂得都懂。”
  夏洛荻从木箱子里拱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扭头一脸森然地看向他:“我给你三句话的机会,你现在就给我明说,不然今天我们两个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这里。”
  闻人清钟贴在门上,道:“你我皆是斯文人,何必打打杀杀,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夏洛荻拿起旁边的油烛,面无表情道:“你已经只剩下两句话了。”
  闻人清钟:“……”
  闻人清钟:“简单来说,就是我喝酒时听说薄有德怕是纠集了不少当年受北燕南下时家破人亡的百姓,若是秦不语活着从大理寺出来,就要带着这些百姓冲击衙门。”
  夏洛荻一惊,但并没有慌乱,今天这事闹这么大,按大理寺的习惯,定是要临时调配兵马维持秩序,少许人冲击衙门算不得什么事。
  “你或许觉得算不得什么事,但昨日内阁议事时,户部聊到这半个月进京的外地散户比往年多了一万多户,也就是少说有一万人在大理寺周边围着,就等着看秦姝被铡——她此番一旦活着出来,其结果你可以往大了想。”闻人清钟说完,就闭上了嘴。
  夏洛荻眼底一沉,道:“薄有德凭什么?”
  查不出案子是小事,甚至他被贬官也是小事……但散播谣言、纠集百姓冲击衙门,这事若是被发现了,那他的官位可就彻底保不住了,不止保不住,还要被问罪。
  他一家美满,和秦家无冤无仇,一个秦不语,值得他这么做?
  闻人清钟指了指自己的嘴,夏洛荻作势要烧他头发,他才正经说道:“大多数人突然做出不寻常的事,要么背后有利益,要么背后有胁迫,你猜是哪种?”
  夏洛荻当然晓得官场里最大的利益就是顺风顺水混日子且不做出头鸟,薄有德都到了这份上了,显然不是为了利益,极有可能是有人拿住了他的把柄要挟他,一定要把秦姝的案子做死。
  薄有德是今年中秋后才进京为官的,吏部的折子并不难找。
  夏洛荻扭身翻开一叠还未曾落灰的吏部折子,从上面抽出几本,随便翻了翻就找到了薄有德升迁为刑部尚书的调任折子。
  “年五十七,曾任宁州通判,后知任潞洲知州……潞洲。”
  潞洲前一任知州,正是她的老师。
  夏洛荻有一瞬间失神,闻人清钟道:“文官想拿捏一个人太简单,任上留个大纰漏,等着下一个上任的愣头青一脚踩进去,那个人还不是任自己摆布?”
  “……”
  “公审结束之前,你大可以慢慢想。”闻人清钟摆了摆手,道,“我先走了。”
  “慢。”
  闻人清钟步伐一顿,回头望向夏洛荻。
  对方眼里并不是恐惧与茫然,而是极端的冷静。
  “老师当年为何要逐你出师门师门?”夏洛荻定定地看着他,“真的是因你过于轻狂吗?”
  “轻狂?”闻人清钟的脸逆着光,看不分明神情,深吸了一口气,方道:“‘为能臣者,当御君王为器’……这句话,可不是我说的。”
  “老师不是这样的人。”
  “那是你眼中的老师,不是我眼中的。”闻人清钟道,“你可以学我昧着良心想想,大魏丞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夏洛荻哑然,她终于想明白了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老师待她恩重如山,赐她新生,给她报仇的机会,这份恩情太重,老师的光芒又太盛,以至于她根本看不清那个为自己遮风挡雨的人到底是何种面目。
  乐修篁出身书香,家无薄田,身无妻儿,这么多年以来,一腔热血都报给了这片江山,他绝非是为了他人口中的虚名,而是心中就是这么想的。
  一个没有人欲的圣人,他想要什么?
  ——待你报得家仇,你想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老师想要什么?
  ——有生之年,愿见山河一统,再复中兴。
  老师说的山河一统,从未说过是大魏复兴,还是北燕一统。或者这两者,他都不在乎。
  “燕、魏,哪个强就依存于哪个……我以为我这种想法已经够离经叛道了,没想到老师更狠。”闻人清钟轻舒了一口气,讥嘲道,“他可从未把自己当成是什么人臣,脚下这两个国家,哪个烂,就丢掉哪个,死几个皇帝、几个大臣,死多少百姓都无所谓,总会再长出来的。”
  呼进肺腑的空气冰凉得沁骨,夏洛荻脑海深处嗡鸣不休。
  “你从未说过……”
  “观棋不语,是为官的美德之一。既然大家都觉得有这样一个存天理而灭人欲的圣人为道标是家国之幸,我又何必打醒其他人,众人皆醉,举世清平,只需牺牲少数人……”
  闻人清钟复又笑了,道:“抱歉,我忘记了,你就是那个少数人,而且你今天还要牺牲,秦不语完了还有你,用完为止……难怪老师偏心你,因为秦家可太好用了。”
  他的话像是专门往人伤口里灌毒,毒到肌骨溃烂,生生截断才痛快。
  “你想激怒我,可我毕竟不是小孩子了。”夏洛荻伸出手,道,“判定一个人,单凭谁骂的声高,不可以为凭据,须拿证据。”
  “我有什么证据?”
  “你手里的蜡封奏章就是。”
  闻人清钟无言以对,今日皇帝好端端地突然叫他去拿泰合年间的奏章,他就隐约有所猜测,只是拿到手后,是个蜡封的奏章,未能窥见其内容罢了。
  他是个斯文人,说老实话,看夏洛荻红着眼睛的样子,实在不想和美女扯头发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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