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映芙蕖——沉九襄
时间:2021-12-05 10:01:13

  世子爷其母虽是原配正妻,却常年病弱,论宠爱绝比不得妩媚体贴的赵姨娘,最重要是他在年纪上差大爷五岁。
  大人间的五岁或许并不算太大差距,可对于幼子,大爷已能吟诗作对博侯爷欢心时,世子爷却才是认字的时候,差距可见一斑。
  世子爷又天性冷漠并不甚讨喜,直到十岁被正式立为世子,他的爵位靠兄友弟恭可得不来。
  *
  射猎要前往焦山,婉婉与许姝禾不会骑马,一路乘马车过去。
  直到出了府,婉婉才见陆淇也在骑行之列。
  陆淇骑术尚佳,是以瞧着马车便冷哼一声,扬鞭一挥疾驰而去,说要跟人赛马,马蹄踏过车窗外扬起一阵漫天沙尘。
  婉婉原本正趴在车窗上瞧风景,回避不及猛地呛了一口灰,忙将车窗关好了。
  许姝禾瞧着闷气,“淇姐姐怎么这样啊?明明都看见你了,还故意跑那么大动静,陆家人就是跋扈!”
  这话说得怨气可太大了,婉婉一边咳嗽着摆手,一边问她这是怎么了?
  许姝禾置气地哼了声不说话,酝酿好半会儿,才忿忿道:“婉姐姐,我哥哥平日很厉害的,他十六岁就考中了举人,今天要不是……要不是……”
  要不是什么?
  她不想承认自己哥哥比陆珏差在哪里了,“总归今天他那样是个意外,你明白吗?”
  可是婉婉方才亲眼所见,表哥的见识学识就是明显远胜许承安啊。
  她不想说违心的话,只好略哄着嗯了两声。
  谁知许姝禾不答应,拉了拉她的胳膊,“婉姐姐这就是个意外,我哥哥很厉害的,你相信我!”
  婉婉教她摇撼地实在没法儿了,无奈道:“好了好了,我知道承安哥哥很厉害了,行不行?”
  “那在你心里我哥哥和世子哥哥谁更厉害?”
  “承安哥哥更厉害,他是最厉害的,好了吧?”
  许姝禾这就心满意足了,笑笑地凑过来搂紧了婉婉的胳膊。
  没一会儿,马车姗姗到达焦山脚下,婉婉提着裙摆下来,一打眼儿便在远处的树荫底下看见了正歇息的大表哥陆瑾、二表哥陆瑜,三姐姐陆淇和许承安。
  先到的四人已在树荫下歇了半会儿,也不知在说些什么高兴的事,瞧着倒是相谈甚欢,气氛显然比方才许承安拜见陆珏时要融洽得多。
  但婉婉在那边扫过一圈,唯独没看见三表哥陆珏。
  正四下环顾寻他的身影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马儿的响鼻,她回头看去,陆珏高坐马背,目光居高临下投进她眼里,灿灿骄阳下无端有些阴郁似得。
  剧烈的阳光照得有些刺眼,婉婉抬手挡了挡,才想起来,三表哥怎么没有跟他们一起去赛马呀?
  那方才……她和许姝禾在马车上睁眼说瞎话地一通编排,他岂不是都听见了?
  婉婉回过神顿时枯着脸垂下眼,心虚地回避他的视线。
  偏陆珏座下的骏马此时还淘气起来,打着响鼻伸头冷不丁儿冲婉婉鬓遍杵了下,热气轰地喷薄在她脸上,直将她杵得站不稳,一个踉跄跌回到马车车辕边。
  婉婉抬手捂住脸躲避,“唔……表哥你看它,它怎么欺负人呢……”
  姑娘家的脸只有巴掌大,两只手捂得严严实实,只从指缝儿里露出两只大眼睛觑他。
  陆珏好整以暇望着她,从鼻腔里漫出来一声嗯,无动于衷,没想插手的意思。
  “表哥,你管管它嘛……”
  婉婉不敢指使他,声音细细绵绵,近乎喃喃的埋怨,反倒教人听起来像是撒娇。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人,说得冠冕堂皇不插手,结果一插手就把人往地底下碾压。。。
  婉婉:呜呜……表哥欺负人,表哥的马也欺负人
 
 
第15章 
  “表哥,你管管它嘛……”
  陆珏迎着秋阳微眯了眯眼睛,女孩儿身子极力向后靠在车辕边,细细的一把腰身,好似教人轻轻一折就要断了。
  他端坐在马背上岿然不动望她片刻,好似轻笑了声,这才拉了拉手中缰绳,策马泰然自若地往前走开两步。
  萦绕脸旁的潮湿热气可算是离开了,婉婉站直身子,隔着手掌凝起秀气的眉头,对着陆珏的背影,几不可闻地努努嘴“哼”了声。
  她心里想:其实表哥有时候也挺“坏”的。
  他总是波澜不兴地冷眼旁观别人的窘态,仿佛神佛作壁上观众生,想看看究竟还有人能“笨”“弱”到什么地步,就比如先头的许家兄妹,还比如……刚刚被一匹马欺负的她。
  婉婉有时候甚至觉得,这兴许算是他惯常冷淡沉静的外表下,稍微不那么严肃的一种“乐趣”。
  居高临下俯视旁人的乐趣……
  她站在原地理了理衣裙,那边眼看人到齐了,大哥陆瑾策马到了陆珏近前来。
  陆瑾朗声道:“容深,听闻前不久有人在这林子里瞧见了红狐狸,咱们今日既然来了,便以此物做个彩头如何?”
  陆瑾生了一副严正的面容,说话字正腔圆,嗓音厚重,一眼看过去倒是个很牢靠的兄长模样,但陆珏面对他,反应十分冷淡。
  陆珏眼皮都没抬,“嗯。”
  陆淇见状缓和笑道:“哥哥们,我的箭术比不得你们精湛,待会儿你们可不能欺负我。”
  二哥陆瑜懒散嘁了声,“我和大哥什么时候跟你抢过东西。”
  话撂到这儿了,陆淇却是不敢明着同陆珏开口的,只又意有所指地朝许承安看了一眼。
  这一眼,教许承安哪里抹得开面儿不答应,正想也凑热闹应承一声,许姝禾看见了忙唤他,“哥,我想要那个红狐狸,你可千万不能输啊!”
  许承安嘴里打了个磕绊,当即便就坡下驴说“知道了”,看向许姝禾时,目光却又忍不住落到婉婉身上。
  婉婉并没有“哥哥”可以要彩头,她也不去凑那个热闹,此时撑一把素白遮阳小伞站在许姝禾身边,安安静静的没说话。
  林间的风吹起姑娘轻纱的裙摆,又吹乱了发丝,她抬手轻拂鬓遍碎发,低眉颔首间仿若弱柳扶风,尽是温柔娇态。
  许承安看得心头荡漾,不由得想道:若是届时当真猎到了红狐,哄一哄小妹,恰而便将彩头赠佳人罢了。
  只是他这厢心思刚起,就听一旁的陆瑜眉眼风流地笑问婉婉:“小婉儿,林子里有兔子,表哥待会儿给你捉一只来,想要吗?”
  自家府里养大的小美人,常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说实在话,虽则老夫人回绝了陆瑾和陆瑜想收了她的意愿,可那念头却当真没那么容易打消。
  “她不想要。”
  这头开口的可不是婉婉,她还不知道怎么回应二表哥的“好意”呢,陆珏已寒着嗓子断然替她回绝了。
  陆珏容色冷冷的,手拉了下缰绳调转马头朝向林子,“二哥先管好你自己吧。”
  陆家三个表哥向来不甚和睦,婉婉也不是第一天知晓,她抬眼看了看陆珏,顺势对陆瑜道:“我院子里有猫儿,怕是养不了兔子,劳二表哥费心了。”
  陆瑜有些扫兴。
  一旁的陆淇顿时瞧着婉婉冷冷哼了声。
  天知道她有多讨厌婉婉那副细声细气的矫揉模样,整天跟没吃饱饭似得,只觉得做作得要死!可偏偏自己两个哥哥竟也喜欢她这幅样子,就简直更气人了!
  这厢众人开始准备进林子了,许承安却动作稍显迟钝。
  方才陆家几个人围着婉婉的一通眼神儿官司,全被他落了眼,目光不着痕迹的流转了个来回,再看婉婉,他忽然有些没明白她在府里究竟是个什么位置?
  别的府上寄人篱下的表小姐,都是她这般境遇吗?
  他们骑马疾驰,而婉婉与许姝禾要走路入山涧,两行人便在山脚下分道扬镳,陆珏临走前将长言留了下来随行护卫。
  三人站在一边直看着几人扬鞭催马,在黄沙土地上扬起一路尘雾,迅速没入了葱葱郁郁的山林间,这才迈动步子,慢悠悠朝山涧去了。
  *
  骏马疾驰,林间风声萧萧。
  陆珏一骑绝尘策马行在头首,身后紧跟着陆瑾与陆瑜兄弟俩,再次才是陆淇与许承安。
  陆家先祖当初是跟随武帝开国打天下的元勋,是自马背上登青云的人家,三代之后虽则忌讳功高震主而从了文官的路子,再没有带兵上过战场,可祖上的骑射功夫没敢忘,就连陆瑜那般整日饮酒作乐的纨绔,这方面都并非许承安一介书生可比。
  此时进了林间逐猎,许承安跟得吃力,才晓得先前官道上同陆家兄妹赛马,原来只有他自己用了全力。
  马蹄踏过层层草木枝叶,陆珏疾驰在前,直奔出去两炷香的功夫,便见前方半人高的灌木丛中忽地窸窣一闪,猛地窜出一只健硕的野鹿,闪电一般。
  这虽不是红狐,却也是头彩。
  陆珏当即伸臂挽弓,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利箭迅疾朝着奔逃中的猎物追去。
  眼看就要一击命中时,却只听“铮”地一声闷响,从一旁骤然杀出另两只羽箭,左右夹击,生生截断了他的箭后,分别钉进了离猎物十万八千里远的树干上。
  他身后的陆瑾、陆瑜兄弟二人相视一眼,一齐戏谑地挑了挑眉。
  陆珏不必向后看也心中了然,眸中寒意一闪而过,顿时一夹马腹更加催马疾驰而去,才不过片刻,便与后头尾随的几人拉开了遥远的一段距离。
  陆瑾、陆瑜奋力追赶不及,握着缰绳犹是不甘心。
  第二支箭射出时,陆珏身侧已没有人能出手干扰,这次果然正中猎物咽喉,野鹿当即悲鸣一声,四下不要命地往前奔逃。
  陆珏纵马追去。
  却只见前方那猎物慌不择路间,突然似是踩空了,猛地掉进了矮坡下的一处寒潭中,激起泼天的水墙。
  瀑布声轰鸣。
  骏马对空长长嘶鸣一声,被陆珏骤然勒停在水潭边,他抬眸望去,握着缰绳的手却滞住片刻,眼中难得有错愕一闪而过。
  他看见水潭边的石头上,婉婉被当头而下的水幕砸得不明就里,正呆怔怔地坐在那儿。
  湿透的薄裳此时紧紧包裹在她身上,纤毫毕现地勾勒出女孩子特有的玲珑曲线。
  薄纱衣料沾了水变成云雾,半遮半掩着内里心衣精致刺绣的牡丹花,在胸前突起一道浑圆小巧的弧度,几缕凌乱的青丝紧贴着心口的白皙肌肤,随着她的呼吸一下下起伏不停。
  她在阳光下,浑身湿透,双目懵懂茫然,像极了一只刚分尾化人的鲛人,美得脆弱又惊心动魄。
  婉婉回过神,抬起两手胡乱抹了把眼前的水珠,才想起抬起头环顾四周,便看见对面马背上身姿英挺的陆珏,和他手上半人高、还未收势的龙骨长弓。
  四目相对,他已恢复镇定从容,只剩下她大惊失色。
  婉婉深吸了口凉气,惊惶之下忙将自己蜷成一团,瑟缩在石头上动也不敢动,一张小脸由白转红又转白,潮湿的双眸委屈望着他,都忘了说话。
  陆珏眸光不由得暗了暗。
  婉婉以为表哥很快会调头回避的,但……他没有。
  陆珏隔着轰然的瀑布水潭,静看石头上芙蕖出水的女孩儿片刻,手握在缰绳上微动,突然催动胯/下骏马越水疾驰向她。
  婉婉檀口微张,睁圆了双眼望着他快速逼近。
  陆珏自马背上折腰,下一刻,婉婉的腰间横过来一只强有力的臂膀,毫不费力便将她一把捞上了马背。
  她短促细弱的呼声,淹没在周遭的风声、水声中,以及他充盈着佛偈香气的胸膛间。
  婉婉撞进他怀里。
  脸颊紧贴上他胸膛,她始终都有些怔怔地,长睫扑扇了两下,她隔着夏裳单薄的衣料,似乎能听见他的心跳声,沉稳且规律。
  可是她自己胸怀中一颗心,却像是寒潭里的那只鹿,中了一支利箭,正扑通通拼命挣扎个不停。
  陆珏的声音幽幽响在她头顶,“后面有人。”
  但风声吹散了他的声音,婉婉在仓惶中并没能听清。
  她下意识伸出两手紧紧抓住了陆珏腰侧的衣裳,刚试图抬头凑上去问他刚在说什么,后脑勺便立刻覆上来他的手掌,重新把她按回了身前。
  陆珏稍稍折首,凑近她耳边,“听话,别动。”
  这次她就听清了。
  他的手臂下沉,揽上姑娘的腰背稍稍朝内收紧,便稳稳将她锢在怀里,但少女的腰肢细软似柳条,脊背纤薄,他手臂回环间,竟还隐约搂不实。
  *
  后面最先紧跟着追过来的便是陆瑾、陆瑜两兄弟,而后是陆淇和许承安。
  四人到水潭边时,只看见野鹿浮在水面上挣扎,还没断掉最后一口气,寒潭边水幕浇湿了大片痕迹,石头上落下一双精致小巧的珍珠绣鞋。
  陆淇一眼就认了出来,似笑非笑地道:“那不是婉婉的鞋子嘛,三哥把她带哪儿去了?”
  “婉妹妹?”
  许承安分明见陆瑾和陆瑜相视一眼,面上皆显露些心照不宣的嗤笑,不由得担心起婉婉的处境来,那世子爷再清冷也是个男人,男女授受不亲,万一……
  他遂拱手冲另三人道:“两位兄长、淇妹妹,咱们还是一道跟上去看看吧,这深山野林的若是出事就不好了。”
  “能出什么事?”陆淇漫不经意地坐在马背上,“许家哥哥,你怕是还不知道吧,婉婉同三哥之间那可是非同寻常呢。”
  陆瑾作势轻斥了声,“阿淇,不准胡乱编排!”
  “大哥,我哪里编排了?”陆淇努努嘴,轻描淡写的说:“婉婉当年刚来侯府时,就是和三哥同吃同住的呀,咱们府里论谁和三哥最亲近,可没人再比得过她了。”
  她说着又假模假式地补充一句,“不过这也没什么,反正婉婉那时还小,而且她发烧过一回后,现在全都忘记了。”
  婉婉忘了,那位世子爷可没忘。
  同吃同住……那两人得亲近到什么程度了?
  许承安闻言哑然,脸色顿时像是吃进去了个苍蝇似得难看。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