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映芙蕖——沉九襄
时间:2021-12-05 10:01:13

  可惜杨琛又怎会是受其威胁之人?
  这厢充耳不闻不说,当晚便一封密信加急送往盛京,直将陆珏先前提出的南地盐务缺漏数额的蹊跷之处,一一回禀了圣听。
  楚怀松至此便再没有前来纠缠过钟牧之事。
  婉婉来到府衙后院,因为昨晚整夜未眠,加之离别在即,使得她精神并不太好,面容有些发白,眼底又略有青色。
  眉宇间些微的怅然与低落再被哥哥看眼里,冷不防便教钟牧又难免对陆珏生出些不悦来。
  自小疼到大的妹妹,失散多年后再找到已物是人非,成了他人妇,那男人还霸道又强势,两个人站在一起,便越发显得妹妹弱小好欺负。
  钟牧皱着眉看陆珏一眼,随即将婉婉招呼到桌边坐下,问:“怎么脸色不好,是不是生病了不舒服?”
  “没有。”
  婉婉摇摇头,她毕竟长大了,有很多话不方便和哥哥说,但只看哥哥和夫君之间冷冷淡淡地气氛,也能察觉到二人并不对付。
  “哥哥别担心,夫君向来把我照顾得很好。”
  陆珏听出来这小丫头在为自己说好话,心里一下子便觉舒坦不少,男人心里那点小别扭生出来的莫名,消除下去得也莫名。
  他过来,当着钟牧的面,抬手摸了摸婉婉的后脑勺,“与兄长好好说说话吧,待会儿时辰到了,为夫再来接你。”
  婉婉乖巧点点头,目送夫君转身出了门。
  这次来与哥哥告别之余,婉婉也是希望自己走后,哥哥和夫君能摒弃前嫌,通力合作,早日将钟家的罪名洗清。
  她拉着钟牧一道在桌边坐,絮絮说了好些与陆珏之间,相识这些年的事情。
  钟牧哪儿会听不明白。
  只见她说起陆珏便眸中尽是爱慕,心底里自然还是为小妹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而高兴。
  但说到底他是哥哥,不是姐姐,姑娘家的贴心话并说不来。
  含笑听了良久,钟牧只得宽慰教她放心,“傻丫头,哥哥当然看得出来那位世子确是个人中龙凤,只是实在舍不得你罢了,大事上如何会与他作对。”
  长兄如父,却没能亲自给妹妹的终身大事把关、送妹妹出嫁,难免都会有些刁难妹夫的心理。
  婉婉闻言忍不住抿唇笑了笑。
  如小时候一般,钟牧抬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如今他送你回到盛京也好,只有你安全了,我才都能真的放心,到达之后,记得送信报个平安。”
  婉婉郑重点头应下来。
  往码头去的路程,钟牧不得去送她了,便是请的宋眠前往代劳。
  婉婉临上船前,倒是问过宋眠可愿意与她一道先行前往盛京,毕竟如今宋眠也在众人跟前露了脸,怕心怀不轨之人会对她不利。
  然而宋眠摇头。
  宋眠在灵州多年,她的人脉可以帮得上钟牧的忙,去查钟家的陈年旧事,是以拒绝了婉婉。
  但两人告别时,宋眠倒忽地想起上回摸过婉婉那虚虚实实的脉象,上前来借送行说话之际握住婉婉的手腕,仔细查看了片刻。
  可惜仍旧不算明确,姑娘家脉搏过于弱态,体质并不比寻常人。
  宋眠诚心待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准备好的纸塞到了婉婉手里,嘱咐道:“矜贵的小丫头,做姐姐的没什么好送你,这个你拿着吧。”
  婉婉不明所以,打开来才发现是张药方,里头很多药寻常听都没听过。
  陆珏在旁,宋眠也不好避讳着他,直说:“这个你拿回去找侯府的名医再瞧瞧,每日晚上睡前喝一碗,侯府家大业大,这里头的东西想必都不难得到吧。”
  婉婉这便听明白了,是很名贵的、调养身体的药方。
  不过陆珏对她向来大手笔,再名贵的药,也就只是药而已,银钱多少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陆珏直将人送上甲板,婉婉背着旁人时,又忍不住偷偷红了眼眶。
  她全然是被夫君娇惯成如今这幅模样了,真的好不愿意离开他那么远,哪怕知道他们忙完就会回京,还是舍不得得很。
  陆珏面对她,总是颇为无可奈何。
  他的心但凡不那样坚定,稍许软化半分,只看她泪眼汪汪的样子,肯定就要忍不住再将人留下来。
  是以不能再拖延了,示意长言吩咐船工即可扬帆鸣笛。
  后来站在岸边,目送大船离岸,看见婉婉就站在船舷边望着他挥了挥手,直等江面上风势渐大,要进去了,她转过身,陆珏就知道小丫头肯定又哭了。
  她今晚一定也睡不好,说不得要一个人偷偷望着月亮掉眼泪。
  所以陆珏提前吩咐了临月,在行李中备了名贵的入眠香,不想她晕船之际,还雪上加霜地睡不好觉。
  船行江上的第二日一早,信鸽带来了两人分别后,陆珏写的第一封信。
  临月掌握了拿捏婉婉的法子,拿着小小的信纸到她面前,定要她将早膳都吃完,才肯给她看世子爷的信呢。
  嗯?
  婉婉很有些被人拿住的无力感,但为了夫君的信,还是一口一口将碗里的粥全都喝完了,然后朝临月伸出手,一本正经地勾了勾手指。
  自此后每日清晨,信鸽都会准时送来一封陆珏的亲笔信,从没有过延误。
  这次回程没有再靠岸,灵州至丰州路途遥远,婉婉在船上乖乖喝药、乖乖吃饭,一直收到夫君的第十八封信时,大船靠岸。
  岸上早有人等候。
  陆雯今次是瞒着陆进廉和程氏偷跑出来的。
  她从祖母哪里听说婉婉今日会到,正好赶上霍宴这日休沐,便伙同霍宴一道,教他将自己带到了丰州码头。
  婉婉刚踏下甲板,便听见前头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那嗓音可太熟悉了。
  陆雯趴在远处马车的车窗口朝她招手,婉婉瞧着她就觉亲切地很,目光再挪几分,就还看见马车前头骑马的霍小侯爷。
  这两人,眼瞧着是只差一个大婚,便能修成正果了。
  婉婉替陆雯感到高兴,快步到跟前,霍宴已率先下马,礼貌冲她微微颔首,又问:“见过小夫人,容深近来在灵州可还好?”
  婉婉回了一礼,道:“多谢小侯爷挂念,夫君只是公事缠身,其他一应都好。”
  她先前听陆珏提过,宁昭仪的案子如今是这位小侯爷在暗中调查,原是想问问现今结果如何的,可想想还是没有。
  自己所知道的已经都给夫君说了,多问也于案情无益。
  陆雯在马车里催促婉婉快上来,她积累了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呢,大到婉婉是怎么找到的哥哥,小的三哥和婉婉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无一不好奇。
  “你快给我讲讲吧,我没事去就祖母那儿看你的信,可你也真是小没良心的,居然一封都没单独寄给过我!”
  “唔……”婉婉噎住了下,“那、那我不是知道你肯定会去看祖母的信嘛……”
  陆雯闻言忿忿哼了声,慵懒靠着软枕撩了撩头发,片刻,气不过,还跟以前那样伸手过来,揪了把她软软的脸蛋。
  这熟悉的手感,简直不要太好。
  婉婉耐不过她的蹂、躏,只好一五一十地将这次前往灵州的大小见闻,全都事无巨细地讲了陆雯听。
  没一会儿,她说得口干舌燥,累了,话题一转,问起陆雯来。
  “那你呢,两个多月不见,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说的?”
  话还说着,婉婉的眼神儿却已经虚虚地隔着车门,往外头瞥了眼。
  陆雯心知肚明,难得认认真真红了脸,“你不都看到了,若是没有宫里那遭事,兴许赐婚都已下来,但看现在,估摸着要等到明年开春儿了。”
  “宁昭仪那事?”
  陆雯难掩愁容地点头,“你走后过了大半月宫里才传出丧事,姑姑因为她,凤仪宫闭门谢客,我娘先前递牌子都被驳了回来。”
  靖安侯府如今的处境,宫里皇后被禁凤仪宫,宫外陆珏在南地处置盐务与钟家旧事,堪称内忧外患。
  外头人人都在观望,就等皇帝究竟会如何处置。
  婉婉在盛京几年,也算见惯了那些墙头草一般的追捧或贬低,倒比陆雯要看得开些。
  她握了握陆雯的手,“放心吧,盛京里有侯爷和霍小侯爷坐镇,灵州那边有夫君,定然都会有惊无险度过的。”
  说起这遭,陆雯心里其实有些感慨,没好意思同婉婉说。
  靖安侯府接连出事,她原本找到霍宴,跟他说:“如今这样的境况,若有什么意外,我不想连累你家,你我二人还是先划清界限好了。”
  可谁知霍宴听着只混不吝一笑,抬手就狠狠敲了下她的头。
  “你脑子里究竟进了几斤水,我好歹也是堂堂建兴侯,跟你家联姻不是为了攀附你家,你家低谷,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想趁机甩开我,你想得美。”
  陆雯当时就觉得,嫁了这男人,倒也不亏半分。
  这厢婉婉回了侯府,淳如馆一切照旧。
  她先教云茵派人去给程氏和老夫人都报了平安,时辰已晚,便只等明早请安再露面,又去书房写了两封信笺,分别给哥哥和夫君。
  那两个男人碰在一起,莫名便格外计较。
  明明都是往盛京的信,问她最近好不好,他们两个人却从来都是分开寄,是以累得婉婉的回信,也得一式两份,分开给他们回才行。
  那边长言回府后,便自顾去了陆进廉的集贤堂一趟,料到不久定会有风波。
  只没想到那样快。
  翌日午间,婉婉才从浮玉居回来倒在软榻上休憩时,淳如馆外院忽然响起陆淇的哭喊声,哭求着说想要见她。
  婉婉被从梦中吵醒。
  教云茵出去看的功夫,她在屋里已隐约听见了陆淇究竟在喊些什么。
  “三嫂,以前是我做的不对,你别和我计较……这回我娘她也是真的知道错了,往后绝不敢再有不轨的心思,求你去同爹爹说不要送我娘走,在外头那庄子里她活不下去的,我求你了……”
  婉婉听得不明所以,朝外唤了声,很快云茵回来,还一并带来了长言。
  长言屏风后头站着没进里间,三小姐闹到这地步,该说的哪里还瞒得住,他只好一板一眼地,将陆珏的信上所写都告知了婉婉。
  那头话音不绝,婉婉坐在软榻上听了好半晌,没开口打断过,只神色冷凝住许久,而后便越发阴郁沉静。
  长言止住话头后,室内一时寂静无声。
  片刻后,婉婉忽然站起身提步朝门外去,云茵赶忙拉住她。
  “自作孽不可活,你何必心软去为不相干的人求情,世子爷肯定不想你淌进这趟浑水里,一开始才不与你说的。”
  是这个道理,但婉婉抬头望着云茵,眸光沉沉摇了摇头。
  能驱使得动陆珏身旁的侍卫生出异心,真是赵姨娘自己有能力干出来的事吗?
  婉婉没有那么多满溢出来以德报怨的仁善之心,此去并不是为给赵姨娘求情,而是,要为自己夫君过去那么多年受到的疏忽与不公,向侯爷一并讨个说法。
  作者有话要说:
 
 
第92章 ·
  灵州之事背后的蹊跷,整个侯府只有婉婉一个人想得明白吗?
  当然不是。
  陆淇肯低下头求到曾经看不起的婉婉跟前,也不会是头一个便破天荒觉得婉婉的话会对自己父亲有多大的影响。
  只不过病急乱投医罢了。
  陆淇最先去找了两个哥哥,哥哥们却都神色颓败,无人说话,然后她去求了爹爹,爹爹却根本不见她。
  最后是祖母,祖母从来都疼爱她们这些小辈的,可是这次祖母也只是搂着她温声细语安慰了很久,教她不要管。
  可陆淇怎么能不管,那是她亲娘啊!
  陆淇看不到灵州之事在恰好侯府内忧外患之下发生,已经不单单是勾心斗角那样轻巧,她只看到如今整个府里的人都默认了她娘该为此付出代价。
  陆进廉处置赵姨娘,陆瑾陆瑜兄弟二人现如今没有资格置喙半分,陆老夫人在两个孙子和家丑面前,也默许了如此去给陆珏一个交代。
  甚至连赵姨娘自己都心甘情愿地接受了。
  唯独只有陆淇,不论究竟发生了什么、她都没办法接受自己娘在荒废的庄子里,潦草过完后半生。
  婉婉出来时,陆淇在外院哭得毫无从前半分仪态,甫一见到人,忙就想推开面前的沉星和茗玉冲上前来。
  可惜她要失望了。
  用赵姨娘这般敷衍、搪塞的处置结果去给陆珏一个交代,模棱两可,处置了又好似没完全处置,陆珏兴许都已经习以为常、不在乎。
  但婉婉在乎,她信一句冤有头债有主。
  “长言,拿人。”
  押着在灵州通风报信之人径直前往集贤堂,院门前的管事看三太太那么个娇小玲珑的女孩儿家,竟看出几分来势汹汹的错觉。
  管事忙上前来,笑吟吟恭敬问好。
  婉婉不与他徒劳周旋,只道:“今日我有要事求见侯爷,还请进去通禀一声。”
  管事的没说上话也不好得罪主子,应声答应着的功夫,一双精明的眼睛已将婉婉身后的长言等人尽都扫过一回,心中大致有了底,随即转身进了屋里。
  不到片刻,人出来了。
  “三太太还请回吧!”管事的脸上赔着笑,“今儿着实不凑巧,侯爷公务缠身不得空,淳如馆若是缺了任何用度,且同夫人提去便是。”
  缺少用度……嗬!
  婉婉的目光越过面前的笑脸看向屋内片刻,忽地从心底里生出中无力感。
  侯府过去数年无数次的粉饰太平,早已经将众人内里的异人异心变成了一块儿脓疮,旁人碰不得、说不得,便都在得过且过中互相算计。
  这样虚假的太平要来何用,又什么时候是个头?
  婉婉站在院中沉默良久,突然扬声问:“敢问侯爷眼中,众人吃穿用度不缺,便算是家宅安宁吗?”
  “缺了吃穿用度能与夫人提,可要是缺了人心公道,又该与谁去提?”
  这话问出来,直教管事满脸的笑全都僵在了褶子里,急不过,险些想伸手去将这小夫人的嘴堵上。
  可到底不敢,于是抬起的手顺势变成了送客。
  管事的着急忙慌地低声劝,“三太太何必呢,万事如何侯爷自有主张,您若觉得不妥,哪怕等世子爷回来,请世子爷前来与侯爷再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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