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你知道什么东西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吗?”
温博士把车开上坡,没注意听宁暂临问的话,随便应和了一句:“什么?”
宁暂临歪歪脑袋,从后视镜里看向温博士的脸,咧开嘴笑得灿烂,贝齿是剥了壳的生荔枝。
“小女孩的双腿。”
温博士猛地一刹车,没听到她说的话,车前面跑过去一只野猫,刚刚差点压到。
他把车停在了宁暂临家门口,车灯还没有灭掉。
小姑娘打开车门下来,跟温博士说了再见。
宁暂临转身往家门口走去,在车灯照耀下,看到了坐在门边的徐堂砚,垂着胳膊,脚上穿了一双拖鞋。
少年正抬头望着自己。
第17章 17 怪物仪式 “你怎……
宁暂临有点疑惑, 怎么会在自己家门口看到徐堂砚呢。
她甚至怀疑是不是刚刚跑过去的野猫变的。
可是——,洋娃娃那么漂亮,她私心觉得阿砚还是更像布偶猫一点。
宁暂临只是盯着他, 走到了徐堂砚面前。
她低头看着和自己对视的他。
“那人是谁?”徐堂砚站起来,瞬间就换成了垂眸看着她。
宁暂临眨了眨眼睛,假装不知道他在问什么:“你说哪个人呀?”
徐堂砚眼眸顺着路灯的光盯住下坡拐过拐角的白色轿车, 眼尾上挑,唇角紧绷着, 过了几秒说道:“送你回来的男人。”
宁暂临背着书包好沉, 压得她肩膀有些疼, 她把书包带拉下来, 伸手递给他:“阿砚, 你帮我拿吧,好沉啊。”
徐堂砚见她不回答自己的问题, 自觉地把手抄在裤兜里,用行动拒绝帮她提书包。
宁暂临手伸的有点酸, 向前走了一步,弯腰把书包放到少年的双脚上, 掖着裙边蹲下从侧兜里找出家门钥匙。
徐堂砚楞在那, 他感觉轻轻的书包给他的双脚灌了铅,小姑娘的头发丝蹭到自己的运动裤, 像是有蛊虫顺着裤子钻进膝盖里,让他无法动弹。
宁暂临拿起钥匙就起来了, 小跑两步将门打开。
徐堂砚低头看着脚上的书包要不稳地往前掉了,连忙伸胳膊用指尖勾住书包带,提到手里。
他转过身,看见宁暂临站在门口看着自己, 并招招手示意他进来。
徐堂砚抿了抿嘴,还是提着书包走了过去。
他跟在宁暂临身后走进门,摸黑打开灯,整个客厅亮堂起来,不过灯光一照,更显得空空荡荡,连点人气儿都没有,像是弃居了很久的欧式古老别墅,装潢华丽又颓靡。
“哦,我还没告诉你。”宁暂临突然转过身,仰头看向徐堂砚的脖颈。
她去寻那颗棕色小痣,寻到了,开心地笑一笑。
“他是远洋的一对一老师。”
徐堂砚听出来宁暂临说的那个他是刚刚开车送她回来的中年男人,他隐约觉得这个老师并不是什么好心的人。
“你怎么不自己回来?”
他把书包放到沙发的一角,瞥到面前的窗户还开着,凉风从窗缝里呼呼刮进来,听着像是卧趴睡觉的恶犬在磨牙。
宁暂临坐到沙发上,将桌面放着的糖拿到手里,剥开了一颗,放到嘴里含着,说话的时候有些口齿不清:“就是,K93路末班车改成了八点半,可我要上到九点啊,老师说要送我。”
徐堂砚不知道是风吹着窗吱呀作响的声音惹人厌,还是她毫不避讳的话语招人在意。
“你们家的工具箱放哪了?”他避开了这个话题,提起自己来这的真实目的。
宁暂临从沙发上站起来,想了想,说道:“好像在二楼。”
她抬脚上楼梯,往二楼宁虞刚的卧室走过去,身后的徐堂砚也跟着她走上去。
宁虞刚的卧室被锁上了。
宁暂临想到自己的杂物室里还有一套新的工具箱没有用,她回头看着徐堂砚指了指楼梯:“锁门了,楼上杂物室还有一套。”
“那去楼上吧。”徐堂砚等她先走,自己随后跟上。
少年走在昏暗的古棕色楼梯上,安静的空间里传来的只有宁暂临小皮鞋踩地,以及年岁已久,木质楼梯的吱嘎声。
他不禁有些打寒颤,忍不住又想起自己不愿意回忆的那年山顶。
整栋别墅里,平常都只住着宁暂临一个人。
徐堂砚会去想,她难道不害怕吗?如此压抑的地方,小姑娘住了十几年。
他忽然意识到,自从回到台江,自己好像还没有见过宁暂临的妈妈,秦顺宜。
秦阿姨的病症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已经过了那么久。
“宁暂临。”徐堂砚站在身后看着她去开杂物间的门,里面传来一股尘土的味道。
小姑娘回头,问道:“怎么了?”
“秦阿姨是出差了吗?”徐堂砚想着或许是工作原因,一直没在台江。
宁暂临听他说的名字,感觉自己已经快忘记这个姓了。
秦阿姨。
秦顺宜,是她的妈妈呀。
“你说我妈妈吗?”宁暂临又问了遍确认一下。
徐堂砚淡淡道:“嗯。”
“她不是出差,我妈妈出国了。”宁暂临睁着眼睛,怔怔地望着他,但又仿佛没有看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徐堂砚有些诧异,脱口而出:“出国了?”
“阿砚,你走的那天,我妈妈也离开了。”宁暂临说话语气平淡又疏冷,她突然笑了笑,声音也甜起来:“你和她是同一天走的呢。”
徐堂砚想起走的那天,他跑到这里,看到大门紧闭着,小朋友个子还矮,望不到里面。
他跑到围栏处,搬了一块石头放到脚底下垫着,两只小手紧抓着栏杆,爬了上去。
这个位置是宁暂临家的玫瑰花园,小堂砚看见成片的玫瑰花盛开着,红的热烈,只不过有一小块地方塌了下去。
他努力地踮脚,看到了躺在花丛中心的宁暂临。
小萝莉穿着一身黑色的复古宫廷公主裙,深黑色及肩卷发散落在红色的花瓣上,耳朵旁边别了蝴蝶发卡,她闭着眼睛,粉雕玉琢的,白嫩的小腿蹭上了泥土,脚丫上还有玫瑰根茎的刺。
徐堂砚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今天是徐家印带着他离开台江的日子,虽然昨天发生了那么不愉快的事情,但小朋友还是觉得会不会是她的恶作剧。
他要来跟她道别,以及说清楚为什么她要这样对自己。
徐堂砚还给宁暂临准备了离别礼物,就放在门口,其实他还没来得及打开看里面是什么,只知道严宴舒说把这个送给小女孩,你们俩会冰释前嫌的。
小朋友紧紧地攀扶着栏杆,朝里面喊到:“暂暂!”
他有些奶的声音传到了小女孩的耳朵里,宁暂临翻了个身,翘着脚趴在花丛里,没有理会栏杆外的他。
“暂暂!”徐堂砚喊得更大声一点。
玫瑰花丛中的小萝莉终于有了动静,她转过头,目光有些呆滞地望向这边,又慢吞吞转回去,手掌心撑在地上,站了起来。
徐堂砚看着宁暂临往自己身边走着,在栏杆的不远处停下,看着他的白T恤紧紧地皱着眉头。
“你来干什么?”宁暂临问道。
徐堂砚看到小女孩脸上不悦的表情,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来,扒着栏杆说道:“你怎么躺在玫瑰花丛里啊?”
“关你什么事。”小萝莉声音软糯糯的,弯腰把腿上的泥土拍了拍,看着自己的小脚丫出神。
小朋友咽了下口水,又尝试跟她沟通:“它的刺扎人很疼的,你不怕疼吗?”
宁暂临往前走了一步,歪头看着他,不理解地问道:“很疼吗?”
“对啊,扎到会流血的。”徐堂砚手掌心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栏杆开始变得有些滑,他只能再攥紧一点。
宁暂临又重复到自己的问题:“你来干什么?”
“暂暂,你昨天为什么那样说,你是不是在吓唬我。”徐堂砚急切地想得到回答。
他可以原谅她,因为宁暂临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自己最亲信的人。
宁暂临透过栏杆看着小男孩浅茶色的眼睛,白净寡淡的脸蛋上还有昨天磕的伤,喉咙处贴了一个补丁式的纱布贴,看着可怜兮兮。
像只小猫咪,漂亮的皮毛被人踩了一脚,弄得脏凄凄的。
她觉得自己心生了一些可怜小男孩的感觉,为什么会可怜呢,就是因为那些补丁吗?
宁暂临还不知道这种感觉,不是像她以前可怜小猫小狗一般。
而是有新的释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一种甜而不腻的酸楚感,一把戳人心窝的小锤子,一只破碎受伤的洋娃娃。
这种感觉,被人类定义为——
心疼。
她想开口说话,解释小男孩想要听到的答案,但被他打断了。
“你是不是恶作剧呀?暂暂我马上要走了,我会想你的。”他把手稍稍地挪了挪地方,眼巴巴地看着她。
宁暂临这才情绪出现了一点波动,往前走到栏杆旁,语气中带着质疑:“你要走?”
徐堂砚看小女孩终于肯走过来跟自己说话,狠狠点了两下头,勾起嘴角,露出一排白瓷釉般的牙齿:“对,严妈妈在等我,送你的离别礼物还在门口放着。”
他也要走,和妈妈一样离开台江,回来只是通知自己。
宁暂临走近,面无表情,那双深色瞳孔盯着他,语气冷漠:“真要走?”
“嗯,徐爸爸要调职。”徐堂砚给她解释,然后期待着宁暂临说昨天在山顶不是故意的。
可期待落空,等来的是小姑娘的手,从栏杆里伸出去推开了徐堂砚。
小朋友手泌出了汗本来就滑,一个不稳当直接后脑勺着地摔倒了,脚还被自己搬来的石头磕了下。
“我昨天是故意的。”宁暂临小手去摆弄自己的蝴蝶发卡,对摔倒在地的小堂砚视若无睹,软软地语气说出最狠心的话:“讨厌鬼。”
第18章 18 山吹锦鲤 “徐堂……
小朋友脚腕传来一阵疼痛, 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栏杆里面,但是墙太高了,他看不见宁暂临在干什么。
徐堂砚撑着地, 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白T恤衣服上沾染的土。
眼神里面满是失望,难道以前宁暂临对他的好都是装的吗?她会不会在栏杆里面担心自己。
小孩脚踝肿了个大包, 一瘸一拐地往墙跟前走过去,弯腰把石头推到原位置, 抓着栏杆小心翼翼地又爬上去往里面看。
他以为自己会看到小女孩担心的眼神, 没想到宁暂临又重新躺回到花丛里面, 闭着眼睛优哉悠哉地晃动着扎进刺去的小脚丫。
徐堂砚拧着眉头, 眼皮耷拉着, 他心里被失落填成了小土丘,又闷又沉。
那双浅色眼眸里的一汪冲泡过的白毫银针, 在小盅骨瓷茶杯里晃得厉害,兜不住溢出到下眼睫毛, 落得个人走茶凉的地步。
小男孩抬起手,把泪珠从脸上抹掉, 眼睑红红的, 是锦鲤的半透明尾巴。
“我不喜欢你这个朋友。”他这还是来到台江之后,第一次哭, 哭得那么没骨气,那么丢脸, 徐堂砚从石头上下来,一瘸一拐地小步挪着,嘴里还说着:“徐堂砚离开后再也不会想宁暂临了。”
他落寞的小身影走在长长的下坡路上,两边的悬铃木树荫葱茏, 太阳光打在他细软的发丝、脏了后背的白T恤、以及斜斜的影子。
徐堂砚只觉得小萝莉被一只无名怪物吃掉了,刚刚躺在花园里就是在举行什么祭祀的仪式。
他心中的好朋友消失不见,留下的是露着獠牙的坏恶魔。
只不过小朋友不知道的是,宁暂临站在家门前,望着他笼罩在光晕下的背影消失于拐角处,才低头看向怀里抱着的淡粉色小礼盒。
她皱着眉,把礼盒打开,看见里面躺着一条精致又美丽的吊坠项链,是只黑蝴蝶,展开着翅膀,像是要飞走了。
宁暂临把礼盒扔到地上,立马攥住了吊坠,跑回到三楼的卧室里,在落地镜面前,小心翼翼地戴到脖子上,好看是好看,只可惜链条有些长了。
……
“阿砚。”宁暂临看他愣着不说话,喊了一声。
徐堂砚低垂着眼眸,回过神来,不紧不慢地说道:“嗯。”
“我们去拿工具箱吧。”她想去拽他袖口,被人躲开了。
徐堂砚走到门边,被灰尘呛住了忍不住咳嗽几声,他按开灯,回头跟宁暂临说:“放在哪了?”
他看宁暂临想往这边走。
徐堂砚目光落到她脸上,又补了一句:“在那等着。”
小姑娘停顿住,乖巧地站在那里:“好像在靠窗的架子三层。”
徐堂砚往里走着,打量着周围的杂物,很多是不用了的画架,缺了腿的桌椅,还有一堆叠整齐的衣物,都落了灰,他扫了眼,都是小时候的裤子,背带裤,短裤,长裤,看着都没怎么穿,除了灰尘没有磨损。
他走到了窗边的铁架子旁,眼眉和第三层齐平,找到宁暂临说的工具箱。
徐堂砚提下来,用手拍了拍工具箱上的灰,转身出门的时候,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往木地板上一看,原来是件白色背带裤,五六岁的小孩穿的,其实已经看不出来是白色了,颜色泛黄得很,背带断掉,中间拦腰豁开了好几个口子。
他有那么点印象,是宁暂临小时候穿过的,少年蹲下,膝盖蹭到木地板,把破烂不堪的衣服捡起来放到了旁边的架子上。
“找到了。”徐堂砚从杂物间走出来,手里提着工具箱,裤子膝盖处还有灰。
宁暂临走到他身边,问道:“你要工具箱干嘛呀?”
徐堂砚提着准备下楼,边走边说:“家里的水管坏了需要修。”
两个人下了楼,走到客厅的时候,徐堂砚瞥到沙发旁被风吹得直作响的窗还没有关上,抬脚走到门边把窗户开着的缝关合严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