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边跪着一个瘦弱的少年,默默淌着泪。
楚恒看了那少年一眼,虽多年未见,也认出是楚忱的老三,那个生来就少了只胳膊,还不会说话的孩子。
楚恒看着他脸上的悲痛倒是比楚忱那一家四口要真实多了。
一家五口,唯有这个被嫌弃的残疾孩子有人性,多讽刺啊。
“娘,我们回来了。”楚恒收了心思,走到床边坐下,轻声唤道。
许文娘也带着家乐家心过去,唤着楚婆子。
唤了许久,楚婆子总算有了点反应,她缓缓看向楚恒,似乎认出他来,暗淡的眸光有了丝亮光,“老、老大……”
“娘,是我,我是栓子,我回来了,您觉得咋样儿?”楚恒握住她瘦得皮包骨的手,心中有些酸涩,这个老人,以前再强势,如今也走到人生的最后关头了。
他对楚婆子之前的做法并不认可,但认真论起来,楚婆子对原主这个儿子还是不错的,所以这些年来,他愿意替原主赡养楚婆子。
一个月十两银子对于楚婆子这个乡下老妇人来说已经很多很多,足够让她晚年的日子过得富贵无忧。
当然,如果楚婆子没有拿这些钱去填楚忱的坑的话。
楚婆子是真的认出了楚恒,她不知哪来的力气,反握住了楚恒的手,“栓子,我的儿,你总算回来看娘了!”
这么多年了,儿子每个月的银子给得十分准时,可是回来的日子却极少极少,她开始想念那个没有出息,却能整日围着她打转的大儿子。
盼了这么多年,他总算是回来了,却是她人生的最后关头。
“娘,您别担心,我带您去京城,请名医给您医治,一定治好您的病。”楚恒轻拍她的手道。
许文娘蹲到床边也道:“是啊娘,京城的大夫医术高明,一定能医好您,不管花多少银子,我们都会治好您的病。”
家乐和家心没有出声,爹娘做任何决定她们都支持,祖母虽然不喜欢她们,但始终是爹爹的母亲,她们可以不对祖母付出多少感情,但尽孝还是应当的。
楚忱和王淑敏听说楚恒要带老娘去京城医治,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楚忱便开口了,“大哥,娘的身子骨可经不起折腾,要不咱还是让娘留在家里医治吧。”
“是啊,娘的病一两天也治不好,大哥你们都是做大事的人,也不能耽搁太久,不如留些银钱,我们来替娘请个好大夫医治。”王淑敏也道。
她可是下了血本,买了根人参替老不死的吊着最后一口气,就等着大伯一家回来捞些银子,怎么能让大伯一家把老不死的带走呢?
楚恒一眼就看穿他们的心思,“就算娘不能去京城,我们也会陪着娘把娘的病治好再走。”
这两口子眼中只有银子,要是他们一走,银子一定全进了他们的口袋,是断不会给楚婆子治病的。
“相公说得对,我们就算再忙,娘病了我们也得在跟前尽孝。”许文娘道。
她倒是没看现楚忱两口子的心思,是真的觉得该在婆婆跟前尽孝心,早些年,婆婆虽然对她不好,但婆婆始终是长辈,是丈夫的亲娘,她心中从没有记恨过婆婆。
楚忱一脸担忧,“大哥大嫂可以丢下酒楼的事陪着娘治病,可是家乐呢?家乐可是宫中的女官,总不能一直耽搁在这,要是丢了差事可咋好?”
这么多年了,他都没有考上秀才,他的两个儿子也没有出息,反倒是大哥家这几个丫头,一个塞一个出息,想想心里就堵得慌。
“二叔,怎么我们才回来你们就急着赶我们走,你们是真的为奶好吗?”家乐忍不住问道。
他们每月给奶十两银子,可奶却瘦弱成这个样子,可见这些年奶过得并不好,极有可能是二叔一家把奶的银子给骗去花了。
之前奶还清醒着,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也不好说什么,但现在奶都病成这样了,二叔他们还想借着奶的名义问他们要银子,也太过分了。
楚忱立即沉了脸,“家乐,你这是啥话?我们也是为了你们好,你咋能这样想歪我们?这些年来,你们一家子在外面做生意,你奶不是我和你婶娘和堂弟们照顾的吗?”
“就是,之前你们对你奶不闻不问,如今倒是当起孝子贤孙来了哦。”王淑敏也阴阳怪气嘲讽道。
家乐还要再说什么,被许文娘给拦下了。
家心也朝姐姐示意,让她不要再和二叔一家起争执,家乐想着祖母床前确实不宜争吵,只好忍了下来。
楚恒看向楚忱两口子,语气不悦,“你们俩个不必在我们面前表功,这些年你们所作所为我心里都有数,娘病着,我不想与你们争吵什么,什么事都没有娘的事大。”
他说完不再理会他们,转向一旁家乐,“去给你奶请个大夫回来看看?”
“是,爹。”家乐转身走了。
楚恒见楚婆子似乎有话和他说,对楚忱一家子道:“你们出去,我想和娘单独待会儿。”
“大哥,我们就在娘跟前,你们有啥话就说吧。”楚忱不想走,他担心他们一走,老娘乱说话,这样会坏了他们的计划。
楚恒恼了,怒声道:“我说让你们出去,我单独和娘说说话!”
楚忱没料到一向本分老实的大哥会发火,吓了一跳,不敢和他闹僵,怕捞不到好处,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带着媳妇孩子走了。
楚恒对许文娘和家心道:“文娘,你带家心去给娘做点吃的吧。”
“好。”
跪在床前的少年也要起身离开,却被楚婆子一把给拉住了,少年只得看向楚恒。
楚恒道:“三儿,你留下吧。”
少年眸中露出异样的光茫,有惊讶,有欢喜,还有感激。
“娘,您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楚恒看着楚婆子问。
楚婆子眼中便溢出泪光来,艰难道:“老大,我怕是时日无多了……”
“娘,您别胡说,我会请最好的大夫给你医治,一定会把您治好的。”楚恒打断她的话。
楚婆子摇摇头,“没用的,娘的身子娘自个儿清楚,别白费银子了,娘这把年纪了,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娘没啥好怕的,但娘有一件事放心不下。”
“娘,有啥事您说。”
楚婆子看向床边的孙子,老眼含泪,“三儿是我一手带大,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老大,我走后,你替我照顾他。”
少年伏在床边,无声哭了起来。
楚恒被他的悲痛感染,心中不是滋味儿,楚婆子临终托付,不把这孩子托给亲生父母,却托给他这个大伯,可见楚婆子心中也是明镜一般,知道小儿子一家是什么货色。
楚恒看向少年,当初要不是他举报了郝老板,这孩子早就死了,这些年要不是有楚婆子,他估计也不能平安长大成人。
如今唯一能护着他的祖母要走了,再无人护他,若他这个大伯不管,这孩子的一生注定还是悲惨。
一念至此,他点了点头,“娘,我答应你。”
少年抬起头来,脸上挂满了泪珠,神情无比意外,他没想到,大伯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要知道,这世上除了奶,连他的亲生爹娘和兄长都嫌弃他,不愿要他,而大伯却毫不不犹豫的答应照顾他。
大伯果然是个好人!
“好、好……”楚婆子听到儿子答应,笑着淌下了泪水,“三儿,好好的跟着你大伯,好好活着……”
话未说完,她握住楚恒的手无力垂了下去。
楚恒急急唤道:“娘,娘。”
楚婆子却再没有回应。
正在这时,许文娘端了吃食进来,“相公,我给娘做了碗肉汤……”
楚恒面露悲痛的朝她摇了摇头。
许文娘的话嘎然而止,脸上的笑散了个干净。
床边的少年摇晃着楚婆子,楚婆子没有反应,他突然站起身,端过许文娘手中的汤,跪到床边,舀起一勺来吹了吹,颤抖着手喂到楚婆子嘴边,嘴巴一张一合,无声说着什么。
楚恒懂唇语,读懂出他说的是,“奶,别睡,三儿喂您喝汤……”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暂时更这么多,明天再放一章大的,明天还有一章,这个故事就结束了,话不多说,入V逢端午,发红包哦,大家评论区留言。
第28章 非得生儿子的渣男28
这个孩子是如此孝顺啊。
楚恒觉得, 楚婆子这一生做得最正确的事情莫过于养了这个孩子,这个身体残疾却比正常人都善良重情义的孩子。
楚婆子的丧事办得十分隆重,出殡这日楚忱一家哭得比楚恒一家子还要大声, 也是祥和镇的人知道楚忱一家是什么人,不然,定是要被他们的假孝心给骗了。
楚婆子也算走得风光, 只是不少人都替她感到可惜, 没有跟着孝顺有出息的长子, 倒是跟了自私自利一直止步于童生功名的次子,如果她没有嫌弃孙女, 一直跟着长子过,后半辈子都会是在享福, 说不定还会高寿。
因为楚家的事情, 祥和镇的人重男轻女的观念有所动摇。
楚忱有三个儿子又怎么样,一样过得穷困潦倒, 反倒是楚恒的三个女儿, 个个都有出息,还有两个成了女官,比儿子还要强许多。
受楚家影响, 祥和镇的女子在家中的地位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改变, 甚至在一段时间, 一些人把闺女看得和儿子一样重。
丧事办完,已是半个月后, 楚恒一家也该起启回京才是,但楚恒知道,以楚忱一家的尿性,要想带走三侄子并不是易事, 搞不好他们还会为此敲诈他一笔钱。
他现在并不缺银钱,但他不想把钱给这样自私自利的一家人。
所以,他不能直接说要带走三侄子,得想个迂回的办法才行。
“六爷,您怎么来了?”
楚恒正在屋里思索着,外面传来家乐的喊声,他站起身出了门,往楼下一看,果然见得那位六爷正从门口进来。
他们一家办完老太太的丧事后就住在了镇上的酒楼里,顺便也看看酒楼的生意。
“你迟迟未归,我担心你出什么事,所以过来看看。”周锦夜看着面前半个多月未见的人儿,按下心中无尽的思念,轻笑道。
家乐难过的低下头,“我奶过世了,所以……”
“人死不能复生,家乐,节哀顺便。”周锦夜淡了笑意,宽慰。
家乐点点头,带着他往楼上去,见楚恒站在楼梯口,家乐忙走向前道:“爹爹,六爷来了。”
楚恒看向周锦夜,抱拳一礼,“小民见过六爷。”
“楚老板不必多礼。”周锦夜和善笑道。
楚恒将人请进雅间,坐下来道:“家中事务还需几日,但家乐可以随六爷先行回京。”
“爹,要不我留下来陪你们吧。”家乐担心她走了,爹娘会被二叔他们欺负。
楚恒岂不知她的心思,笑道:“你的差事要紧,家中的事我和你娘处理就行,你放心吧,爹心中有数。”
“既然如此,那女儿就先行一步了。”家乐也怕离职久了会有什么变故,只好答应了。
楚恒看向周锦夜,“烦请六爷一路上多多关照小女。”
“楚老板放心,我会照顾好家乐的。”周锦夜抱拳道。
当日,家乐便跟着周锦夜离开了祥和镇。
把人送走后,许文娘感叹道:“这个六爷对咱们家乐真心不错,千里迢迢来接家乐,这份情义实在难得。”
楚恒笑了笑,不置可否。
这个周锦夜对家乐确实情深意重,他瞧着家乐对他也是不同,想来这两个孩子好事将近。
不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家乐也算是遇到了良人。
“相公,我们何时回去?”许文娘见楚恒没说话,转了话题问。
楚恒道:“把三儿的事处理好就回去。”
“相公,二弟和二弟妹会同意让三儿跟我们走吗?”许文娘一脸担忧。
她总觉得以二弟两口子的性子,不会轻易让他们带走三侄子,他们虽然不爱那个孩子,但如果大房要把孩子带走,二弟两口子一定会借机做点什么事来为难。
当然,二房无非也就是要银子,他们也给得起,但她心里就是不舒坦,凭啥他们一家子辛苦赚来的银子要白给二弟一家,再说了,带走三侄子对二弟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以后三侄子就是他们来养了,没有他们还要倒贴银子给二房这回事。
楚恒拍拍她的手,“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许文娘点点头,又道:“相公,我总觉得娘的死不太对劲,咱们一个月给她那么多银子,可我看娘过得并不好的样子,我担心娘她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在乡下地方,十两银子已是一大家子几年的嚼用,他们每个月给婆婆十两,婆婆的日子应当过得十分富足才对,怎么这次回来,她见婆婆穿着布丁衣衫,瘦得不成人形,按理说不应该是这样的境况。
楚恒手指在桌上轻轻点了点,“我会去查查。”
按正常逻辑,楚忱不会蠢到害死楚婆子,这一家子虽然自私自利,但是个见钱眼开的主,楚婆子若活着,他们每个月可以有十两银子的花销,就算楚婆子不全给他们,也足够他们一家子丰衣足食了。
楚婆子要是死了,他们就再也拿不到钱,他们不会蠢到把楚婆子这棵摇钱树弄死。
但凡事都有意外,也许这当中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楚恒让人去把三侄子叫过来,楚婆子的事没有人比这个孩子更清楚了。
与此同时,楚忱家,两口子正关着门质问三儿子。
“你奶死前和你大伯说了啥?”
少年摇头,示意没说什么。
楚忱恼道:“咋可能没说啥?你们在屋里说了那么久,说完你奶就死了,当时只有你一个人在场,你赶紧把事情全告诉我们。”
“老三,你别忘了,我们才是你的亲生爹娘,你别胳膊肘往外拐,一心向着你大伯。”王淑敏看了看他空着的袖子,语气嘲讽,“你就一个胳膊你还往外拐,你对得起我们的养育之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