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与你新婚燕尔,眼下对你极是宠爱,你可要牢牢把住他的心,早日为他诞下麟儿,且莫让那良娣肚子先有了动静。”
“知道了娘。”
郑国公夫人拍拍她的手。“那边有大师解签,随娘一起去抽支签。”
魏檀玉过去随意抽了支,递到眼前一看,签文上寥寥四字:“情系三世”。
面前的老和尚两条长寿眉快垂到了腮上,笑容和蔼地解说:“女施主此生,富贵荣华,福祚绵长,且会和有缘人终成眷属,你和那位有缘人在凡间历经三生,刻骨铭心,乃天作之合,但此生终了时,女施主,有遗憾。”
第23章 同宿一屋
老和尚说到“天作之合”时, 郑国公夫人是欢喜的,听到最后一句,突然就一头雾水了。
“敢问大师, 有遗憾,是什么意思?”
老和尚摇摇头,笑而不语,伸手指向魏檀玉:“这位女施主他日必会明白我的意思。”
不明白,他日也不会明白。魏檀玉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做过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包括前世。前世的选择是迫不得已,厌弃失望却不后悔。那么此生也是一样,也许每一种选择都会带来不同的命运,既然选择都是自己三思而行的, 那就必然不会有遗憾。
郑国公夫人不再追问,玄山寺她每年都来,知道这里许多僧人都是智慧通天,机言半吐。
谢了大师,母女两人准备下山,离开前郑国公夫人执意要再去添些香油钱。
魏檀玉和寺外守着的丫鬟们会合, 一起站在下山石阶旁的树荫下等候。
树上的桂花团团簇簇开得正旺, 香气浓郁扑鼻,八月仲秋的风里尽是桂花的味道。
“小姐别太担心了, 你方才那样诚心, 佛祖一定会保佑秦王殿下平安归来的, 而且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魏檀玉耳边突然闯入这么一句话,她循声转头。
孙家大小姐和侍女一前一后地踏出寺门。
“太……”孙宜雪也看见了魏檀玉,到了嘴边的“太子妃”三字收了回去,看看左右, 快步走到魏檀玉跟前小声:“太子妃,想不到你今天也来了玄山寺。”
魏檀玉笑道:“是啊,真巧,孙小姐来给秦王祈福?”
孙宜雪点头,眉目间愁云遍布:“秦王殿下前不久失了场战役,听说不仅受了伤,人还失踪了。”
想到回门那日和褚厉单独见面的情形,魏檀玉下意识地避开和她对视。“孙小姐别太担心,秦王殿下从前……用兵如神、战无不胜,也许那失踪的传言只是他刻意散布出去迷惑敌人的谣言,不过一场小小的失利,对他和大越来说算不了什么,若他就这么死了,那他过去,岂不是……担了虚名。”
“太子妃所言极是,还是太子妃想得透彻。”孙宜雪眉目间愁云散去,像是被她一语点醒,转而笑道:“有些话,我想私底下说与太子妃一个人听,不知太子妃此时可方便?”
“方便。”魏檀玉朝身后的桂花林看了眼,道:“去那里面。”抬脚先走进去。
孙宜雪跟进来,两人并肩在这香气馥郁的林中漫步。
“你想与我说什么?”
“长安城关于太子妃及笄那日的流言和诗作其实我都有耳闻。”
魏檀玉发丝忽然被一枝桂花勾住,扯得头皮发疼,“嘶”得一声止住了脚步,孙宜雪上前来帮忙,她一边小心为她解花枝一边接着说道:“我知道秦王殿下跟太子一样,都喜欢太子妃。”
缠住的花枝解开了,魏檀玉定定看着她,马上解释:“我与秦王没有任何关系。”
孙宜雪笑道,“太子妃不用解释,我没有嫉妒或埋怨的意思。相反,我若是男人,我也会喜欢太子妃。显赫的出身,倾城的容貌、过人的聪慧,太子妃几乎都占尽了。我真羡慕太子妃,不过我更感激太子妃。”
“感激我什么?”
“感激你做了这个太子妃,让我有机会能嫁给自己喜欢的秦王。”
魏檀玉急忙微笑,却感觉自己笑得有些僵硬,她努力让自己笑得看起来更加真诚一些,并发自肺腑地对孙小姐祝福:“那希望你将来与秦王琴瑟和谐。”
“太子妃也是。宜雪衷心希望太子妃与太子白头偕老。”
魏檀玉点头,抿起唇时笑意更浓。心里则在想着:原来皇子妃大选一开始,孙小姐就是冲秦王妃去的。
“孙小姐是何时喜欢上秦王的?”
“很久之前了,家父也是秦王的老师,说来话长……”
两人一路拉扯着从前的故事,时不时不约而同发出一阵笑声,不知不觉时候不早了,听见外面丫鬟们的呼唤,才一起走出桂花林。
远远地见女儿和孙家小姐一起出来,郑国公夫人探着身子向里张望,心中不解,这一场殿选是如何将女儿们的关系拉近的,太子妃之位从前众人都以为是孙家小姐的,怕是孙家也不例外,这孙小姐竟不嫉恨,还和女儿有说有笑的。
孙小姐主动到跟前见礼,郑国公夫人笑着回礼,目送孙小姐和丫鬟一起先走下玄山寺门外这千来级石阶。
“看到这孙家小姐的举止,娘本想说太傅教女有方来的,可马上又想到了这孙小姐的庶妹和韩王……”
“这位孙大小姐确实不同凡响,才貌、见识和胸襟都值得人敬佩。”魏檀玉说。
郑国公夫人拉着她一起走下石阶。“你能与她处好关系自然是好,毕竟来日要做妯娌的。”
魏檀玉手中的帕子落在了地上,准备弯腰,红蓼已经附身捡起来重新递到她手上。
她紧紧握住,听到身边的母亲又说:“今日,那大师的话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你幼时随我来这里祈福,便有大师说过你来日必是人中之凤,人这一生,谁还没有做过几件遗憾事。”
遗憾事?魏檀玉嘴角的笑容依然自信十足,她这一世是不会有的。
东宫
太子看着一案丰盛的晚膳,不解地问自己身边的随侍陈元:“这些菜怎么跟平时不太一样?谁做的?”
“回殿下,良娣做的。”
太子心想,良娣也是三品官员之家嫡出的女儿,竟然还会下厨。
“太子妃呢?孤怎么一天没见到她的人?”
“回殿下,太子妃今日与郑国公夫人一起去玄山寺了,说要在郑国公府用了晚膳回来,让殿下不用等她。”
太子拿起筷子,准备开动。
陈元道:“殿下,良娣很是用心,为了给殿下做这些菜,将自己的手烫伤了好几处,殿下不邀她一起用膳么?”
太子放下筷子,拿餐帕抹了抹手,平静地说道:“那孤将这些菜都赏给你了。”起身回房。
陈元知道太子这是生气了,他从小就跟在他身边,太子生气的时候,就喜欢用这种平静的语气说一些责骂的话,又或者发一些明赏暗罚的命令。
魏檀玉在娘家用了晚膳,又留下和家人说了许久的话,直到天色深了才回东宫。
走到院子里时看见里面的灯是黯的,心想太子这会应该已经睡着了,轻轻推开房门。
东厢的太子听到声响,睁开眼睛,听见她小心翼翼的脚步,兀自笑了,闭上眼睛,才真的开始进入睡眠。
次日太子早早上朝去了。
魏檀玉昨晚睡得很是安稳,一觉醒来,日上三竿,才想起来今日应该入宫向皇后请安,她已经错过时辰了。
太子妃和住在长安的王妃原是需要每日进宫向皇后和太后请安的,但前任太后喜清净,懒得每日接见一群孙媳妇,就将这些繁文缛节给改了,改成七日入宫请一次安便可。
现任太后年迈,身子虚弱,已经卧病在床,每日靠汤药维持着生命,更是见不得热闹,她前世死在魏檀玉和韩王婚期临近时。
为了让太后静养,皇后便吩咐后宫妃嫔和皇室儿媳不必去给太后请安,太后念及时再去请安。
魏檀玉此刻一点不慌张,反正已经错过时辰了。皇后不喜欢自己,在她眼中,自己迟到一刻钟与迟到一个时辰没有太大的区别,她都是要把自己狠狠责罚一通的。
自己也不喜欢皇后,心中对其有恨,左右不过忍这三年的请安,将来脱身就自由了。
今日入宫给皇后请安,她不偏不倚,迟了一个时辰,被皇后罚跪在凤仪殿外。
直到太子下了早朝,来皇后这里请安。
“太子妃为何会跪在殿外?”
“妾身今日睡过了,入宫请安迟了,被母后罚跪在这里。”魏檀玉双腿已经麻木了。
太子弯腰把她拉了起来,牵起她手朝殿内走去。
皇后正和一众妃嫔说笑,看见太子牵着她进来便收了笑容,命诸位妃嫔退下。
“太子妃目无尊长,做这个太子妃才几日,竟不将本宫放在眼里,七日一请安都能迟到,所以被本宫罚跪。太子就算宠爱太子妃,也不能如此纵容她。”
“母后教训的是。”太子道,“都是儿臣的不是,太子妃昨夜还念着今晨要来和母后请安,儿臣却没放过她,可把她累坏了。如此一来,儿臣也有责任。”
皇后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只好道:“太子是储君,应将心思多放些在国事上。太子妃有孕后,你二人需分房睡。”
“谨遵母后教诲。”
皇后又冲魏檀玉道:“太子妃肚子可要争气,早日诞下嫡长孙。本宫今日会派个有经验的嬷嬷去东宫伺候太子和太子妃。”
魏檀玉心想这下坏了,皇后为了早日讨个嫡长孙,怕是要派人来东宫监督她和太子的“房事”。
当日,皇后派来监督的李嬷嬷随着魏檀玉和太子一起回了东宫。
李嬷嬷满面春风,一来便对他二人道:“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皇后殿下的旨意,奴婢不得不照办,如今后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说完走到魏檀玉跟前:“太子妃殿下,您需将月事来临的日子报给奴婢,奴婢会替您推算日子,安排您和太子殿下同房。”
月事的日子又瞒不住,也只能如实报了。魏檀玉感觉要窒息,但此时此刻想不到什么好的应对这“皇后眼睛”的法子。
李嬷嬷掐着指头一推算,这两日正是这两位同房的好时机,笑盈盈道:“那请太子妃殿下这两日好生伺候殿下,奴婢这就让人去铺床,将房中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再来请太子和太子妃殿下一起就寝。”
“等一下,”太子把转身的李嬷嬷叫住,“孤和太子妃昨夜实在是累坏了。且今日孤还有大理寺重要的案卷没看完,看完便在书房睡了。”
李嬷嬷开口要劝,太子已经走向书房。
当夜,魏檀玉听红蓼说李嬷嬷被太子叫去了书房,不知道太子对她说了什么,李嬷嬷面无人色地出来。次日之后,李嬷嬷竟再没一副奴婢受皇后之命的语气,也再没安排过她和太子同房,倒是一直在东宫住了下来。
魏檀玉让红蓼暗中盯了一些时日,这才得知,原来李嬷嬷每七日便向皇后递一本册子,册子上都是她和太子“房事”的详细记录。
魏檀玉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名义夫君。
从李嬷嬷来东宫那日起,太子就不再和她同宿一屋,一直睡在书房。
没想到皇后的一片“好心”,竟成全了自己的心愿。
每日只用和太子一起用膳,不用同宿一屋提着心提防,岂不美哉!
魏檀玉每天无忧无虑,过得是快活至极,无聊的时候和前来的卫良娣说说话,绣绣花,弹弹琴,日子一久,两人竟快打成了一片。
魏檀玉不得不在心底里再次感叹这卫良娣聪明得很。
明明知道卫良娣讨好自己是为了得到太子垂青,也许对自己并没几分交朋友的真心,但魏檀玉却不自觉地被她吸引,她太会投其所好了,这大概就是善解人意吧。
更要命的是,这卫良娣好像什么都会。
魏檀玉从她那里学了不少自己从前不会的东西,比如蹴鞠、打马球这些男子们喜欢玩的运动。
“太子妃殿下,外面下雪了,我知道东市有一家茶楼视野极好,要不要一起茶楼喝茶看雪?”卫良娣伸手掸去刚刚走在外面落在斗篷上的雪,站在屋檐下冲里屋喊道。
下雪了?魏檀玉伸手推开窗子,果然,窗外柳絮纷纷,落地无声,今冬的第一场雪说来就来了。
日子竟过得飞快,魏檀玉的记忆好像还停留在秋夕和太子大婚的时候。起身披了件斗篷,叫了红蓼一起,走出屋子。红蓼急忙将伞打开,撑在魏檀玉头顶。
卫良娣没有带婢女,她来东宫的时候,似乎没有带陪嫁丫鬟过来。太子良娣身份,配的有贴身婢女,但她和婢女们处得不亲近,很多事情,她都喜欢亲力亲为。魏檀玉被她吸引的,还有这一点。
此刻她站在屋檐下,独自撑着伞。
红蓼始终不喜欢卫良娣,不过看在魏檀玉的面子上,对卫良娣也是以礼相待。魏檀玉叫了绿云过来,替卫良娣撑伞。
她们没乘车,徒步走在街上,东市离东宫距离不远。
冬日的长安街市,雪天的午后依旧是热热闹闹的,街上店铺几乎都还开张着,响着商人小贩的吆喝叫卖以及客人的讨价还价。竟还有露天迎着风雪表演杂戏的。
好像许久没在街市徒步了。
顽皮的孩童们在风雪中跑来跑去地追逐嬉戏,几次差点撞到怀里。雪下得细,落到地上融化了,没有落白。
进了茶楼的一楼,说书的声音传来。
“那羌人体质强壮,妇人生孩子都在风雪里生,野蛮得很,大越立国以来,将东南各国纷纷收服,独独拿这西北的羌族部落无可奈何,秦王出世之前,大越跟羌寇十场大战,一胜九负……”
魏檀玉循着声音看了眼,说书的舞着手中的扇子,眉飞色扬,台下挤满了人。魏檀玉跟在卫良娣身后,朝楼梯上走。
一楼的声音还能听见。
“可是在开战不久,秦王就中了埋伏落败了一场,身负重伤,还失踪了。羌寇一支部落得知消息后兴奋不已,掉以轻心,想趁机进犯却不料被我大越军队直接来了个瓮中捉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