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檀玉点了点头。
尽管为先帝生育了儿女,刘贵妃最终没能被葬入皇陵,因她生前是冷宫弃妃,其子韩王也是终身囚禁的罪臣。太后不同意把她葬入皇陵,皇帝遵循了太后的意思。
……
转眼一年过去,到了四月下旬,春光明媚。洛阳城中牡丹盛放,姹紫嫣红,国色倾城。
十日之前,帝王车驾从长安出发,行驰七百余里抵达洛阳,洛阳的百姓夹道迎接,一个个的,扬长了脖子要往车驾里看。听说皇帝携着皇后一起来行宫赏花了。皇后号称是“人间绝色”,比起天子尊驾,百姓们更想一睹皇后的芳容。
皇后的所有故事,民间几乎是家喻户晓。她两次出嫁,都是太子妃。还是怀着身孕嫁的继任太子,也就是当今的皇帝,大婚后三日诞下嫡长孙。而在两个月多前,她的儿子才刚满一周岁,就被皇帝册立为了太子。这在大越,史无前例。皇帝登基以来,不曾纳妃,独宠她一人,也不知是何等倾国倾城之姿。
可是车驾前后扈从如云,车驾四周的帷幔更是遮得严严实实,根本见不到皇后的芳容。
褚厉伸手拨开她怀里的襁褓,看见那孩子已经睡得香甜,伸手来接:“给我抱抱吧,你手一直抱着她,不酸么?”
“那你轻点。刚睡着。”魏檀玉小心把念儿交到他怀里。
“长得倒是和三哥更像一些。”褚厉望着怀里的女婴,评道。
“可不是吗?奕儿鼻子像你,念儿的鼻子像你三哥,把他们兄妹放在一起看,那鼻子就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说到儿子,魏檀玉又忍不住想念了,出来的这十日,她每天都能想起儿子。这次驾幸洛阳,只带了念儿,没带上奕儿。
褚厉嘴上说是要和她过几天两人的日子,所以不带上儿子,把他送去了外祖父家里。去年冬,褚厉给她的兄长魏永安和孙家大小姐孙宜雪赐了婚。成婚以来,孙小姐肚子没有动静,民间有传言说若是无孕的妇人多和襁褓里的孩子亲近相处一些时日,便能吸引小孩子前来投胎。临行前,褚厉便以此为由把奕儿给兄长送了过去,让孙小姐代为照看一月。
魏檀玉知道,兄长成婚其实没几个月,孙小姐肚子没有动静也是正常的。褚厉哪里是为了帮兄长夫妇早日得子,分明是和自己一样,不放心奕儿一个人留在宫中。太后不疼他这个孙儿,若要撇下他在长安,放在郑国公府里看着比放在宫里看着要让人放心得多。至于为何不带在身边,绝不只是褚厉说的想要和她过两人的亲密日子那么简单。
奕儿没带上,却带了念儿,褚厉也亲口证实之所以带上念儿,是因为可能在这里遇上她的生父褚荀。
再往下深想,其实不难猜出一些端倪。魏檀玉没有说出口,她相信他已经周密部署好了一切。她低头倚靠在他肩上,轻声问:“我们要在这里呆多久,一日不见儿子,我就想他。”
“十日。回去后,奕儿也在外祖家呆足了一个月了。”
黄昏,红彤彤的夕阳映在洛水之上。上阳行宫建在洛水北岸,行宫外千姿百态的牡丹竞相开放,临水自照,铺满了整条北岸。魏檀玉下了车驾,看到眼前那一片盛放的花朵很是吃惊。前世没见有种这么多,只记得行宫里栽了几处,花开吐蕊时,甚是惊艳。
“去年冬国事繁忙,不得空来。我想着春日里百花盛开时再来此处更是时候。这些花都是立春之后移栽的,品种花色不重。”褚厉弯腰在花丛里寻了一朵半开的绯色,簪在她鬓边欣赏。“专供皇后挑选来簪花,皇后最适合簪此花。”
红蓼和陈缇等人纷纷跟在褚厉之后附和,魏檀玉被众人夸得不好意思,屈身冲他行礼:“臣妾谢陛下厚爱。”
褚厉把她扶起来,握住她的手,牵着往行宫里走去。
守卫和行宫里的下人早就列好了队相迎。魏檀玉手被褚厉有力地牵着,跟着他往里走,他身材高大,衬得依在他身边的她很是娇小,髻上名花作配,面上艳光摄人心神。
行宫里的人这是第一次见她,她绝色之名在外,那些人本该老老实实低头迎候,却不由自主地冒死抬起了一些余光偷看她,直到皇帝轻咳了一声,才齐刷刷压下去目光。
褚厉唤道:“来人——”
魏檀玉低笑了声,晃了晃他的手臂,只撒娇似地说了两个字。“陛下——”
一群人仿佛闻了仙乐一样,沉醉其中,无法自拔,又有一些大胆地抬起余光偷看她。
褚厉无可奈何,无声笑了一笑,说:“送皇后先去下榻。”
“陛下不和臣妾一起吗?”魏檀玉怕他留下给人治罪,朝他使了个眼色。
褚厉回了个让她放心的眼色,答道:“朕想起一件重要的国事。皇后先去,朕处理完了就去找你。”
“臣妾告退。”魏檀玉施了个礼,抬脚继续朝前走。
行宫里的内侍在前引路。走到某个地方,魏檀玉停下了脚步,侧身看过去,只见一个白色的人影晃了下就消失了。她感觉刚刚一直有人在盯着自己,觉得有些奇怪,但想着这里守卫森严,且褚厉的思虑向来周密,应不会有什么刺客或闲杂人等混进来,或许也只是个慕名偷看自己的侍卫或内侍的,先去下榻的地方了。
到了晚上,陈缇过来传话,说褚厉今晚在行宫里会见一位宾客,不和她一起用膳了,请她自行用膳,之后可去瑶池苑浴温泉一洗连日舟车劳顿的疲倦,等候陛下。
陈缇说完,一旁的红蓼不禁红了脸,魏檀玉也明白他的意思,想到这十日行车,车驾里可把他憋坏了,跟着的扈从很多,他还是要那几分面子的。但不知道都来了行宫,到行宫的第一日,能会见什么宾客呢。怀着疑问用了晚膳,魏檀玉去往瑶池苑。
温泉池中雾汽氤氲着,看不到池中的水,像一片梦幻的仙境。
魏檀玉脱去衣裳,伸出玉足探入水中,温热的水包裹上来,舒适极了。
靠在池岸泡了一会,连日来的疲惫也消去了不少。头上的簪子不小心滑落进了池中,魏檀玉半边的头发散下来,披在肩上,她想唤红蓼取根簪子来帮她把头发簪起来,可红蓼不知道去哪了,唤了两声,没回应。魏檀玉意识到只剩了自己一个人。
池中一阵水花响动,魏檀玉回过头。面前的男人迅速把她叩在岸边,抬手收拾了她肩上的乱发,帮她挽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唤红蓼的时候。我拿了她手里的簪子,让她退下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他手开始在她身上游走,她被紧紧压在池边,脸颊不得不抬起来承受他的亲吻。
“国事都处理完了?今晚见的是什么人?让你丢下我和他用膳,让我等你半……”天字淹没在他口中。
他舌头探进去,慢慢搅动。泡的有些久了,她的肌肤泛着淡淡的红色,从脖颈到脸颊逐渐加深。
褚厉放她呼吸一会,去亲她的脸,又咬着她的耳朵说:“前世你就是在这里怀上奕儿的。”
魏檀玉环住他的脖子不让自己顺着池壁滑下去:“那……会不会在这里怀上他的弟弟妹妹。”
“难说。”他扶着自己进去,嘴里不停唤着“玉儿”,“玉儿”。
魏檀玉挽好的长发不知不觉披散了开来。
“想死我了。”他说。
醒来时,魏檀玉已身在下榻的地方,不太记得昨夜发生的事情,努力回想,应该是在瑶池苑就睡着了的。
她回头看了下枕边,空荡荡的,枕边人早不知去向。
魏檀玉掀开被子下床准备呼唤红蓼进来伺候更衣,一低头却见衣裳不知所踪 ,眼睛急忙四下里寻找衣裳。
地上干干净净,没有她的衣裳。床上散落着褚厉的睡袍,她先拿过来披在了身上,慢慢挪动双腿下了床。
床边的架子上挂了一套样式极为熟悉的裙装。黄色的衣裙,和前世来这行宫时穿的那件一模一样。从里到外,一件不缺。
魏檀玉脱掉身上宽大的男人睡袍,从架子上取下里衣换上,先唤进了红蓼进屋。
喊了好几声,红蓼终于匆匆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篮子的牡丹鲜花。原来早上出去采花了。
“这衣裳是哪里来的?”魏檀玉指着架子上那套黄色裙装问道。
“是陛下送的,陛下走时特意吩咐皇后起了穿这件,奴婢早上去采了鲜花,娘娘看看要戴哪朵?”
魏檀玉失笑,亲自动手取下衣裳来穿,眼睛扫了一眼篮子,道:“就你手边那朵吧。”
红蓼拿出来嗅了嗅:“奴婢也觉得这朵绯色的更衬娘娘的气色。”
“挽个宝髻吧,插一支出步摇,花簪在这里。”她指了下位置。
更衣梳妆罢,红蓼从上到下打量着她,移不开眼睛。
魏檀玉却看着镜子里胸前那一块道道红痕,皱起眉头,这样子穿着这衣裳,实在是难以走出去见人。
“还是换一件吧,这领子有些大,今日外面好像有风。”她说。
红蓼笑道:“陛下都吩咐过了,要您穿这件,这件多好看啊。您要是不穿,陛下岂不是要失望。奴婢知道您为什么不想穿。奴婢想到了一个法子,在这里绘一朵牡丹不就好了吗?”
魏檀玉怔怔地抬眼看红蓼。这话,真是也跟前世红蓼说得一模一样。
……
行宫的玄武殿内,茶香氤氲,
两个男人面对面而坐,视线落在彼此身上,殿外鸟雀的呼声时不时传进殿内,显得殿里安静急了。
褚荀忍不住先开了口。“陛下抓我到此,昨晚又将皇后晾在一边,盛情款待我,让我不胜惶恐。”
“皇兄何出此言?”褚厉伸手为他沏茶,“皇兄“当初宁愿暴露自己的行踪,也要送信到长安提醒朕留心国师,救了皇后一命,朕才是对皇兄不胜感激,朕只是不明白,皇兄明知道会暴露行踪,为何还要一直呆在洛阳?就不怕被朕找到吗?”
“天子耳目众多,信已送出,无论去哪,也无法从你的眼皮底下消失不是吗?你到底想怎么样?是在这里杀了我?还是要把我像五弟那样囚禁终身?”
“自然都不是。朕将皇兄请来行宫,不过是为了让皇兄见见自己的女儿而已。皇兄难道就不想亲眼见见吗?皇兄的良娣去年也来了洛阳,皇兄没有遇见她么?”
褚荀闭了闭眼睛,没说话。
“前世,朕痛失爱子的关头,你上奏为女儿请郡主封号。羡阳郡主的生母也是卫氏吗?”
褚荀动了动唇:“是谁,重要么?”
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陈缇的声音响起,隔着门传进殿中:“皇后娘娘,陛下在里面和人议事。”
“那本宫等会再来。”
“想见玉儿和你的女儿么?”
褚荀没有说话。
褚厉已经站起起了身,往外走,撂下一句话:“想见的话就出来。”
……
魏檀玉心里觉得奇怪,明明是褚厉早上离开前,交代红蓼让自己抱着孩子来玄武殿的。她更衣梳妆完抱着念儿来到这,陈缇却把她拦在外面。
或许是突然有重要的事情,魏檀玉没有打扰,一边掂哄着孩子一边转身往回走。只是没走几步,又听见身后传来褚厉的声音:“玉儿——”
回头看去。
褚厉的身边还站了一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前太子,褚荀。这一幕,竟又和前世重合,只不过前世抱的是只狸奴,这世抱的是褚荀的女儿。
褚厉笑道:“把羡阳公主抱过来,给三哥瞧瞧。”
魏檀玉原地愣了一会,抱着孩子慢慢走过去。
那边站在褚厉身边的男人已经是浑身僵硬,她每走近一步,褚荀心里就似被划上一刀,一刀复一刀。
为什么同样的情景,要重复折磨他两世?
魏檀玉到了二人跟前,把孩子递给褚荀。褚厉眯起眼,观察着他此时脸上的每一寸神情变化。他半晌才把目光从她脸上收回,落去她怀里的婴儿身上,没接。
褚厉道:“三哥不抱抱女儿吗?”
褚荀依旧没接,冷漠道:“他是陛下和皇后的女儿,还请陛下今后善待她。”
“外面风大,玉儿抱着公主先回去吧。朕和三哥还有话要说。”
魏檀玉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
褚荀目送着,耳边听到褚厉嘲讽的笑容:“这一幕耿耿于怀吧。前世你是因这里的一见开始喜欢她的?”
褚荀像被窥破了心事,敛回目光道:“原来你也记得前世。”
“所以,你这世一开始要在我跟她之间,横插一脚,趁虚而入,把我的人夺走。”
“你的人?你前世又是怎么得到她的?既然是新的一世,她未嫁人,我为什么不能追求她?四弟,如果还有来世,我不会再输给你。”
“呵……那便走着瞧。你走吧,马上离开洛阳,出了洛阳,朕不再派人跟踪你,朕也希望,永远不要再听到关于你任何消息。”
……
魏檀玉这才明白原来昨夜褚厉会见的人,是褚荀。念儿好不容易被哄得睡着了。父女相见,他竟毫无波澜,连抱一下都不肯。但说的那句让陛下善待的话也并非全然不心疼。
他真的没死,当初起火之后是从密道里走的吗?褚厉是什么时候发现他的行踪的?又会怎么处置他?诸多疑问,魏檀玉压在心中,知道自己不该问出口,但还是忍不住想过问褚厉会如何处置他。
又是一天夜幕降临。褚厉到此时还没出现,红蓼去打探消息,回来说前太子在两个时辰以前出了行宫,陛下则一直独自坐在玄武殿里。
魏檀玉起身去玄武殿,进去后里面空空如也,褚厉并不在。
去哪了呢?问了许多宫人,一路竟又找到了瑶池苑。他泡在温泉池里,闭目靠在池边养神。
魏檀玉挥手让下人都退下,拿了条浴巾给他搓背,褚厉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玉儿,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你好像有心事。是和他有关吗?”
“你下来。我慢慢告诉你。”
魏檀玉脱下衣裙,轻轻入水,游到了他面前,依偎在他怀里。“我猜你在犹豫要不要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