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妃冷冷地看着和勒博、这个和自己相伴了三十余年的枕边人,仿佛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好,可以,你们都给我等着!”大妃说着用凌厉的眼刀扫过一旁的白氏和兰渊。
白氏畏惧大妃淫威已久,身体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兰渊扶住母亲,淡然地迎接着大妃的目光,看得大妃顿时心头火起,正想冲上前去给兰渊一巴掌时,她忽然被人从一旁死死地拉住了。
大妃转头一看,拉她的不是别人、却是她的心腹苏木哈。
苏木哈含着眼泪,艰难地朝大妃摇了摇头。
大妃攥紧拳头,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才忍住亲手将兰渊毒打一顿的冲动,转过身快步走出了王帐。
一出王帐,大妃便控制不住地低声吼道:“苏木哈,你刚才为什么要拦着我!既然和勒博都要废了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干脆带着那两个贱人一起去死算了!”
“大妃,听奴婢一句劝吧,您可千万不要再冲动行事了!”苏木哈以哭腔苦苦劝道:“奴婢早就劝过您了、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可您就是不听!眼下事情败露,您若是咬死了不承认、好好地和汗王解释一番也就罢了,您和汗王夫妻这么多年,他怎么会不相信您呢?就算他当真起了疑心,原本也不至于为了那两个无足轻重的女人重罚您的。可您偏偏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汗王不敬,把汗王的尊严丢到地上踩,汗王气恼之下能不罚您吗?就算是这样了,汗王也没说要杀、要废了您的大妃之位,只是让您暂且闭门思过而已,您应该感到庆幸才是啊!”
“我、我还要感到庆幸?”大妃活了这么多年了,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这会儿就连苏木哈的话她都听不进去了,“你是没看到慕容兰渊那个死丫头刚才的眼神,她分明就是在跟我挑衅!”大妃说着忍不住骂了几句极其难听的脏话,最后恨恨地说:“真是活活憋屈死我算了!”
除了大妃本人之外,似乎并没有人认为她被禁足一事有什么可憋屈的。
毕竟如今人证、物证俱全,就算大妃咬死了不承认,以现有的证据也足以给她定罪。
处罚完大妃之后,和勒博又将“救出”兰渊的万俟洛归好生夸奖了一番,还给他官升一级、重金嘉奖。
万俟洛归谢过恩后,和勒博疲倦地说:“折腾了一夜、天都快亮了,加强守卫之事我们明日再议,你快点回去休息吧。”
万俟洛归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犹豫地看了兰渊一眼,提醒和勒博说:“不知汗王可要洛归顺路送兰渊姑娘她们回去?”
和勒博摇摇头道:“外头太不安全,反正她们母女俩明日也要搬入王庭了,不如直接住下,省得再折腾了。”
万俟洛归听他这么说了,这才放心地离去。
闲杂人等都退出王帐之后,和勒博长叹一声站起身、朝兰渊这边走来。
他缓缓伸出了手、本想摸摸兰渊的头表示安慰,但他们父女之间多年以来实在太过生疏,和勒博的手犹豫地在空中停顿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落在了兰渊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温和地说:“可怜的孩子,今夜吓到你了吧?还好你娘求救及时,没让你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不然萨仁吉雅那毒妇就是死一万回,也难以抵挡父汗的心头之恨!”
“父汗,我没事的,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兰渊嘴上这么说着,两行眼泪却在开口的瞬间掉落下来,看得和勒博心疼不已。
和勒博心里清楚,兰渊不过是个还没有嫁人的小姑娘,哪里经过今夜这样可怖的事情?她心里定是害怕极了,却还顾虑着他、反过来叫他不要气急伤身……
和勒博不禁大受感动,不经思考便说:“父汗没事,不过这件事情提醒了父汗,你和你娘身边得添几个伺候的人了,不然万一出了什么事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还要让你娘一个伤都没好的人出来东奔西跑……”
和勒博说着又怜惜地看向一旁的白氏。
和心狠手辣、面目可憎的大妃相比,温柔秀丽的白氏自然要讨人喜欢的多。
以往碍于大妃之故,和勒博都无法和白氏好好亲近。事到如今既然他已经关了大妃的禁闭,和勒博干脆决定自己做一回后廷的主:“今夜你们都受了惊,暂且先歇在一处。明日一早我便让人再收拾出一间干净的毡帐来给纤云居住。”
“纤云”是白氏的闺名,已经许久不曾有人叫过。
白氏闻言不禁一怔,还以为自己听岔了。直到兰渊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胳膊,白氏才如梦初醒般地谢了恩。
母女俩相携着从王帐里退出来后,便直接在侍从的带领下往兰渊的新住处去了。
夜太深,兰渊都无心去打量四周的情况,进屋后她便直奔床铺、脱掉鞋子钻到被子里去。
这座毡帐和宝芝的相比不算大,好在床铺比从前宽敞许多、能容二人同时睡下。
白氏余惊未消,没有去毡帐另一侧的床上睡,而是躺在了兰渊的身侧,时不时抓一下兰渊的手确认女儿就在自己身边。
母女俩都困极了,可是在今夜发生了这么多事后她们根本睡不着。两人就躺在一起说话,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天快亮时两人才都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好在从今以后她们都不必再早起伺候大妃或者宝芝。母女俩放下心来,痛痛快快地睡了个好觉。
一觉睡到了大中午后,兰渊睁开眼睛时发现白氏已经起来了,正在门口和什么人说话。
兰渊含笑叫了一声“娘”,身上、心里都暖暖的。
第25章 . 人情 “我相信母妃是不会做出那么残忍……
人情
白氏闻声笑着回过头道:“兰儿你醒了。汗王派人来给我们送饭, 是个姑娘家。外头冷,先让她进来可好?”
兰渊坐起身道:“好。”
跟在白氏身后进来的是个二十岁上下的高个子姑娘,穿着身洗得很旧、隐隐发白的桃红色长袍, 走路时略微有点跛脚。一条又黑又亮的长辫齐整地梳在脑后,直截了当地露出一张微微泛红的容长脸来。
女子说不上漂亮,但也并不丑陋,就是放在人堆里再平庸不过的那种长相。
兰渊暗暗打量了她几眼,已经判定出了此人的身份。果然她接下来便自我介绍道:“兰渊姑娘万安,奴婢名叫乌仁娜,是汗王派来伺候您和白夫人的婢女。以后有什么事儿您尽管吩咐奴婢,奴婢一定会尽心尽力地服侍姑娘!”
“好。”兰渊含笑应了一声,看了眼一旁的案几, “把东西都放下吧。”
乌仁娜利落地应了一声,将带来的水和食物一一摆放好。
许是余光瞄见了兰渊要起身,乌仁娜连忙放下手上的活计走过来大声说:“我来服侍姑娘穿衣服吧!”
兰渊笑了一下,摇摇头道:“我自己可以的。你说话这么大声做什么?这里地方又不大,我听得见。”
乌仁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姑娘,我是不是吵到您了啊?您不知道, 我因为有这个腿脚不好的毛病、上不得台面, 先前都没跟过什么正经主子,只能和些妇人、婆子一起做些粗活, 也不知道该怎么伺候人……我是听侍候宝芝姑娘的卓雅姐姐就是这么说话的, 所以我就……”
“你和她学?”兰渊好笑地说:“可别介, 我不喜欢她那样的,咋咋呼呼的怪不稳重。”
“您喜欢稳重的?”乌仁娜憨憨一笑:“那、那奴婢尽量……哎呀,其实我也是个急性子……”
“性子急点儿没关系,别像卓雅那样乱说话、在外头给我招惹是非就好。”兰渊微微歪头看着她说:“你叫卓雅‘姐姐’?你年纪比她小吗?”
“那倒没有, 其实奴婢比她还大一岁,今年已经十九了……”乌仁娜解释道:“但卓雅她是宝芝姑娘身边最得脸的婢女,在苏木哈姑姑甚至大妃面前都是能说得上话的,所以我们都很敬重她,凡是没有比她大太多的都会叫她一声‘姐姐’。”
兰渊穿好衣服,淡淡地说:“没这个必要,以后你叫她的名字就好了。”
乌仁娜听话地说:“是,姑娘!”
将食物摆好之后,乌仁娜就叫兰渊母女过来用饭。
白氏没动作,迟疑地看向兰渊。
乌仁娜就听兰渊说:“乌仁娜,你应该知道我娘是南楚人,我们的许多生活习惯都与孟溪人不同,起床后和睡前要洗漱,吃东西前要先净手……”
乌仁娜怔了怔,愕然道:“那我该怎么伺候姑娘和夫人呢……?”
“首先你的手要保持干净,不过这一点不用我多说,我相信你做得很好。”兰渊说着看向乌仁娜虽然旧但很干净的衣裳,看得出来,乌仁娜在孟溪人里头算是比较讲卫生的。
乌仁娜拽拽自己的棉衣裙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现在是旱季、淡水有限,我们也得省着些用,所以就不直接用水洗脸洗手了,把帕子浸湿了、抹上点儿皂荑子擦一擦就好。”
兰渊说着指向一旁的水盆和几块布巾,耐心地一一教她。
在书中乌仁娜这个婢女对慕容兰渊一直都是忠心耿耿的,从没有背叛过她。虽说后期乌仁娜好心办了一些坏事,但总的来说她是一个可用之人,兰渊要和她朝夕相处的时间还很长,现在花费这一点功夫调-教她是完全值得的。
净过手后,兰渊母女俩用了饭、正准备将新帐子收拾一下,就听乌仁娜说外头来了人,是汗王派人将兰渊和白氏她们的行李送了过来。
说来她们母女俩的家当还真是少得可怜,除了一人一口装衣服鞋袜、枕头被褥的箱子外,两人合用的东西连一箱都未装满,就只有一个老旧的铜壶、一盏花到几乎看不清人脸的老铜镜、一小瓶几乎见底的面脂、还有几个破破烂烂的锅碗瓢盆……寒碜得不能再寒碜了。
白氏赧然地看了眼一旁的乌仁娜,很怕她会因为她们的一贫如洗而看轻她们。好在乌仁娜似乎并不是个势利的丫头,不但没有丝毫嘲笑她们的意思,还殷勤地帮她们收拾摆放。
东西不多,很快就整理好了。
兰渊看了眼白氏的箱笼,建议道:“您的东西就先别拿出来了,父汗不是说今日就让人给您另外收拾间帐子出来吗?反正用不了多久您就要搬走了,没必要来回折腾。”
提起此事,白氏微微红着脸点了点头。
兰渊现在已经明白过来为何之前和勒博说让兰渊和白氏搬入王庭、住在一间毡帐里是他们与大妃“各退一步”了。
没有在王庭中给白氏安排单独的帐篷而是让她继续与兰渊住在一起,等于和勒博只是承认了兰渊汗王之女的身份,还没有给白氏正式的名分。
只要白氏没有自己的私密空间,就还是不方便侍寝。大妃考虑到这一点,或许还能够勉强接受。
不过既然昨夜和勒博都已经和大妃撕破了脸,他干脆不再顾虑那许多。就当是补偿白氏多年以来所受的委屈,和勒博下定决心给她一个单独的住处和一个迟来多年的名分——哪怕只是一个妾室的身份,都比她做一个不清不楚的外室要强。
白氏本人倒没想那许多。许是前些年她过得实在太惨,现在对她来说能住进不漏风、不漏雨的毡帐、每日两餐都有保障,白氏就已经很知足了。
在白氏看来她自己怎么样都不要紧,最关键的还是她的一双儿女,她的俊弼能不能平安长大,她的兰渊能不能嫁到一个好人家。
说来也巧,兰渊她们刚收拾好就有客人来了。乌仁娜正要向兰渊通传,就听宝芝清脆如鹂鸟的声音在门口处响起:“兰渊姐姐,是我!我来帮你的忙啦!”
没等里头人答应,宝芝便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热情洋溢地叫了一声:“姐姐!”
等她和卓雅都进了屋,宝芝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什么:“我要换鞋子吗?”
兰渊笑了:“不用。”
她这毡帐里又没铺宝芝屋里那么华贵的地毯,暂时还用不着换鞋。
更何况……别说客人了,兰渊十分悲哀地发现她连双换穿的鞋子都没有,难怪她脚上的那双靴子会那么旧了。
“那就好。姐姐,知道你和白姨今天搬进来,我特意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你什么。”宝芝说着左右看了看兰渊的新住处,不大满意地说:“怎么这么小啊?”
兰渊淡淡地说:“没事儿,小点儿暖和。”
她不知道宝芝是在明知故问还是什么,以她现在在孟溪部的地位,衣食住行方面能和宝芝比吗?
如果说兰渊当真是与宝芝只差一岁的十六岁小姑娘,这会儿她心里头只怕是要羡慕死了备受宠爱的宝芝、同时为和勒博的“偏心”感到委屈了。
可兰渊一个“大二学生”,自认为比宝芝这个“初中生”大上好几岁,和一个小丫头没什么可比性,加上她并不把和勒博当成自己的亲生父亲,所以兰渊对她和宝芝所受到的待遇差别几乎是不怎么在意的态度,并没有放在心上。
宝芝闻言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显然只是随口一说,兰渊回答了什么她也不甚在意,毕竟她今天来可不是专门为了扯这些闲篇儿的。
宝芝看了看一旁的白氏,又看向兰渊,上前握住她的手说:“姐姐,昨晚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我当时不在场、不清楚事情的经过,但我相信母妃是不会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情的,你说是不是?”
兰渊过去只有一个关系不好的异母妹妹,从没有和“姐妹”如此亲近过。面对突然靠近自己的宝芝,兰渊本能地抽出了自己的手,略显冷淡地说:“宝芝,既然你不清楚这件事,我就不会因为大妃的恶行而责怪你。但我无法相信大妃的清白,毕竟你应该知道她有充分的动机、也有清晰的人证和物证证明她的所作所为。就连大妃本人都已经默认了的事情,你还想要再为她翻案吗?”
说起这个宝芝就来气,今早她听卓雅打听来的消息后简直要被她母亲活活气死了!大妃不仅冲动冒险、贸然让人掳走了兰渊,竟还在和勒博面前不知轻重、口无遮拦。她赌一时意气、害了自己不说,还连累了她这个女儿——今早宝芝去王帐求见和勒博、想为大妃求情,谁知向来十分宠爱宝芝的和勒博这回却是压根不肯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