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没事。”钱末九没敢抬头,生怕男人发现自己脸上的红晕。
这时她才发现,男人的另一只手在不住的往下滴血,顺着手掌往上看去,钱末九不禁低声惊叫。
兴许是方才和惊马对撞的那一下被马鞍上的金属刮到,男人的右臂擦出了一条的伤口,血肉外翻甚至能看见骨头,相当可怖。
顺着钱末九的眼神,男人这才发现自己受伤,浑不在意的笑着:“皮外伤而已。”
“我来给你包扎!”钱末九从自己怀里取出手帕手忙脚乱的替他包扎起来:“我叫钱末九,请问恩公尊姓大名。”
“哈哈,什么恩公,我叫端木放。”端木放朗声笑道,“多谢姑娘替我包扎,还有事在身,先告辞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钱末九在他身后急忙问道:“恩公你住在哪儿,我改日一定来登门道谢。”
“我住在城北的蓑衣巷,区区小事,不要放在心上。”端木放的声音远远传来,钱末九却牢牢记在了心里。
三天后,当钱末九敲开端木放的房门时,端木放一脸的讶然,他没想到,钱末九真的找上门了。
“恩公,可算找到你了。”钱末九清秀的脸上红扑扑的沾满了汗水。
整条蓑衣巷几百户人家,钱末九一家家打听,总算找到了端木放的住处。
“快进来吧,我给你倒杯水。”端木放见钱末九这么诚恳,心里顿生好感。
“打扰恩公了,这是我亲手做的点心,谢谢你救我。”钱末九红着脸把手里的包裹递给端木放,又聊了会儿,才起身告辞。“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短短的一会儿光景,端木放竟然觉得有些不舍,“我在摄政王府当差,姑娘要是需要帮忙尽管来找我。”
端木放永远记得这个夏天黄昏,钱末九离开时留给他的微笑,这一年钱末九十七,端木放十九,十九年来,端木放第一次如此强烈的渴望和一个女子表达爱意,他觉得,他的心住进了一个人。
从此后,钱末九时常去王府外等端木放回家,直到一天钱大富撞见正挽着手沿街前行的两人。
他的眼睛直了,二女儿不能生育,大女儿钱末九就是他的摇钱树,端木放一身粗布衣服一看就是个乡下穷小子,那手上满是老茧也不像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钱大富顿时暴跳如雷。
“给我松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钱大富拉起钱末九的手就往家里走,“我警告你,这是我女儿,少打她的主意。”
“爹你干什么!”钱末九无奈的对端木放苦笑了下表示歉意。
“我还当你每天出门结交贵人,原来是在这穷鬼身上浪费时间,你对得起我吗?”钱大富骂骂咧咧,“以后不许和那穷小子来往。”
钱大富没想到的是,端木放和钱末九的感情早已超越了家世的鸿沟,半年不到,端木放便上门来提亲。
钱大富气得想要和端木放动手,可一看端木放那雄壮的身姿,顿时蔫了,只得把端木放关在门外。
“爹,你不是喜欢富贵人家吗,他是王府的侍卫,也和贵人沾边,你就同意了我俩的婚事吧。”钱末九不断恳求。
但钱大富却冷笑不停:“我姐姐钱旺家也是王府的下人,过得什么苦日子我还不知道吗,我告诉你,下人就是下人,爹也是为了你好。”
任凭钱末九苦苦哀求,钱大富只是不同意,端木放也束手无策,毕竟是娶亲,总不能打上门强娶吧。
经此一事,钱大富生怕一不留神女儿又被人拐跑,便联系了一门亲事,给城里开钱庄的熊姓富商做三房小妾。
有了端木放珠玉在前,钱末九怎么肯嫁给一个脑满肠肥的老头子做小妾,她苦苦哀求妹妹帮自己偷来了钥匙,打开被钱大富反锁的房门,连夜逃了出去。
她本想去找端木放,可钱大富早就看出女儿想跑,留了个心眼,钱末九跑出去没几步便被抓了回来。
这一次钱大富又给房门加了两把锁,铁了心要把女儿关到成亲那一天。
“臭小子!我最后跟你说一遍!你撒泡尿照照自己,末九能跟你一样过苦日子吗,她已经决定嫁给熊老板,你以后不要来纠缠她!”端木放最后一次上门时,钱大富冷笑着对他说。
“末九,真得这样决定了?”端木放心如刀绞,仿佛自己的身体被人剜去了一块,可他知道,钱大富说的是实情,自己什么也没有,给不了末九幸福,“罢了,这样也好,至少,末九能生活得更好。”
端木放失魂落魄的离开了钱家,他没有发现,在一扇窗后面,钱末叶正目不转睛的打量着他。
“这就是姐姐心仪的男人。”钱末叶看着端木放,眼神渐渐的痴了,她很少出门,第一次见到这么英俊的男子,端木放健壮的身姿和英俊的面庞像是烙在了钱末叶心里,“要是能在他怀里躺一会儿那该多好。”
“他和姐姐已经不可能了,如果我……我和姐姐长得一模一样,他也会喜欢我吧。”钱末叶自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萌动吓了一跳,然后自卑的摇头,“不,我不配,姐姐用剩的我也不配拥有。”
可是,嫉妒的种子渐渐在钱末叶心中发芽,“凭什么姐姐能拥有一切,而我……”
这嫉妒之心一旦产生,仿佛是毒蛇一样不停撕咬着钱末叶的心,当每日以泪洗面的钱末九再次请她帮忙逃离,钱末叶却拒绝了,“姐姐,你就听爹的话,嫁给一个穷小子有什么好。”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甚至把姐姐要逃跑的事告诉了父亲。
钱大富闻讯怒气冲冲找来:“末九,我告诉你,那小子喜新厌旧,早就喜欢上别人了,你死了这条心,老老实实嫁给熊老板,做你的阔太太。”
“我不信,他不会变心。”钱末九嘴上没有回答,心里却下定了决心,如果一定被逼嫁给别人做小妾,她会在新婚夜自尽,把自己的清白留给端木放。
时间飞逝,成亲之日转瞬即至,钱大富满心欢喜的把钱末九从房里放出来,等着成为富商的丈人,却没有注意到,钱末九的手里偷偷藏了一把剪刀。
接亲的队伍越来越近,钱大富甚至能听到奏乐的声音,钱末九的手握得更紧了。
忽然,惊呼声在远处响起,“马惊啦,踩死人啦!”
接亲的队伍里,新郎的马受了惊,熊姓富商没有抱到美人,先成了蹄下之鬼。
周遭来参加婚宴的街坊也被这变故惊呆了,不少人把眼光投向钱末九。
“这是克夫的命啊。”“熊老板真是倒霉。”“谁能想到这么漂亮的女娃儿克夫。”
窃窃私语声不断响起,钱末九成了风暴的中心,她忽然扯掉了头上的凤冠,推开门口的钱大富,飞奔离开。
钱大富想要伸手去拦,终究是晚了一步,任凭女儿在自己眼前溜走。
一身嫁衣的钱末九推开端木放门的时候,端木放正独自苦饮,四目相接,竟无语凝噎,他们都没有说话,紧紧抱在一起,世界仿佛只剩了他们两人。
当晚,两人在月色下结为夫妻,钱末九成了端木夫人,过起了节俭的苦日子,但她的笑容却比以往十七年加起来更多。
整整一年,钱末九偶尔回过钱家,钱大富每天暴怒酗酒,迁怒于妹妹,而妹妹似乎更不爱出门了。
但钱末九的幸福生活才刚刚开始,她怀上了端木放的孩子,端木放的事业也迎来转折,尉迟傲天赏识于他,决定带着端木放前往漠北联军战场上试炼。
送行的那一天,两人相拥而吻,却没想到这一别竟是永远。
端木放在战场厮杀的时刻,钱末九难产了,她美丽而脆弱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刚出生的孩子,钱末九恳求父亲和妹妹,替她照顾孩子。
她没有想到的是,钱大富竟提出条件让钱末叶代替自己成为端木放的妻子,否则宁愿让孩子活活饿死。
钱末九知道,这些日子钱大富为钱末叶找了许多人家,只是这些人家虽然家境不好,却更看不上钱末叶不能生育,纷纷退婚,所以钱大富一心想把二女儿送出去。
可代替自己成为端木放的妻子,叫自己如何接受,钱末九求助的看向妹妹。
钱末叶却冷冷道:“爹说的有道理,要不是你在娘胎里抢走了我的养分,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这是你欠我的!”
钱末九忽然发现,自己不认识这个朝夕相处的妹妹了,钱末叶眼里的怨恨让她揪心。
可此时为了孩子,为了妹妹的后半生幸福,钱末九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依依不舍的最后看了一眼刚出生的孩子。
眼角珠泪划过,钱末九的生命也仿佛这一滴泪水,划向了终点。
当端木放凯旋而归,才发现家中早已物是人非,自己成了父亲,可钱末九和自己也变得生疏,端木放心中自责,以为是自己离家太久,便把全部心思花在家里,一家三口才渐渐变得融洽。
钱大富生怕钱末叶露馅,常常嘱咐她装得像些,让她把钱末九的手镯戴上,可不知怎的,钱末叶看到这手镯总想起死去的姐姐,她不知道姐姐为什么一直戴着这个廉价的镯子,她只知道,这是死人的东西,让她不安。
一次晚上再次做噩梦梦到姐姐后,钱末叶终于忍不住摔烂了手镯,随手放进抽屉。
此刻端木放回想起来,自己曾看到镯子的碎片,镯子是新婚后不久端木放送给钱末九的唯一一件首饰,钱末九曾视为珍宝,说要戴一辈子,当时看到碎片他还心中难过好久,却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
十九年的点滴在眼前不断划过,端木放的眼眶渐渐湿润,他的两鬓一夜之间又白了几分。
“末九,末九。”端木放不断重复着爱人的名字,仿佛杜鹃啼血,召唤着至爱的亡灵,可回应他的只有满天星辰,仿佛钱末九就藏在其中一颗星星里,正含笑看着端木放。
……
五天后,为端木放送信的信使被端木玑薇送回,他的舌头却永远留在了东边。
显然端木放的信拦不住忆萧的大军,忆萧打起了除暴君立仁君的旗号,兵锋直指漠苍城。
端木玑薇更是四处散播流言,将闻人心冉之死归罪于林瑶,并且四处编造尉迟傲天残暴不仁的事迹。
事已至此,端木放终于再次披上了久违的战甲,他的苍老与日俱增,身体虽然健壮依旧,眼角的疲惫之色却再也藏不住。
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出征,端木放再也没有了以往的锐气,他的眼神冷漠带着茫然,兴许叛军的血才能洗刷他对尉迟傲天的愧疚,平息叛乱的功劳也可以让自己替玑薇赎罪。
端木夫人一身素衣,神色憔悴,小心翼翼的躲在一旁偷偷打量着端木放,想要上前,却似乎又在害怕什么。
“你不必躲着我。”端木放朝着她的方向,却没有注视着她,只是淡淡的说着。
平生第一次,他对端木夫人说话的时候不带半点感情,仿佛是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这十几年你让我感受到了被爱的滋味,现在你又把一切拿回去了,这是我的报应。”端木夫人苦笑,“你,要保重。”
她依然不敢上前,仿佛一靠近端木放,就会被他的冷漠所伤,她宁愿自己记忆里的,还是那个把自己当成钱末九而温柔备至的丈夫。
“你不用躲着我。”端木放的手轻轻拂去马鞍上的尘土,“你还是我的妻子,虽然我娶的是末九,她是我此生唯一爱的女人,但你和我生活了十九年,我不会怨恨你,我还是你的丈夫。”
端木夫人却宁愿端木放恨她,也好过这样的冷漠如刀子一样一点点剜着她的心。
“我要谢谢你,让我知道,末九的性情从来没有变过,我爱的人一直是那么善良温婉。”端木放说着上了马,“我会亲自把玑薇带回来,向大王请罪。”
第173章 造反 将他们全部射杀!
昨夜开始的春雨, 淅淅沥沥下了一宿,到早上天还是阴着,雨丝却更加密集。
城外的路泡了一宿雨水, 也已化作一片泥塘。
一队军卒从雨中缓缓走来, 军容整齐, 气氛肃穆。
泥泞的道路延缓了他们行军的速度, 但这些士兵早就习以为常, 他们很多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 跟随尉迟傲天横渡过荒漠、征服过雪原, 区区泥路不足挂齿。
尽管道路崎岖, 他们仍坚信将取得最后的胜利。只是,这一次他们的目标,却是漠苍城,是他们曾经的王。
忆萧在亲卫的簇拥下, 骑着马走在队伍中间,皱着眉头, 似有所思。
便在此时, 前方忽然响起哒哒的马蹄声, 一队人马从斜刺里杀出, 拦住了忆萧大军的去路。
“忆萧!忆萧!你出来见我。”端木放策马来到前方,对着大军高呼。
走在最前的马军缓缓分开一条道路, 忆萧冷着脸策马而出。
一见到忆萧,端木放胸中怒气更深,他举起马鞭指着忆萧怒道:“乱臣贼子, 不忠不孝的畜生,你们要想造反,除非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忆萧的脸上闪过一丝怒意, 但他很快平复下来,笑着道:“岳父,你不要动怒,气坏了身体,我也不好向玑薇交代。”
提起端木玑薇,端木放更加生气:“你不要提她!我没有这样的女儿!她要是还记得我这个父亲,就该劝你束手就擒,跟我见大王好好解释清楚!”
“岳父,血浓于水,你再生气,玑薇她也是你的女儿。”忆萧笑道:“你放心,等我即位,便封你为国丈,岂不比现在位高权重。”
端木放怒极反笑,“我当初不过是区区一个侍卫,如今已是堂堂大将军,全靠大王提拔栽培,大王对我恩重如山,我就算一死也不能报答他的恩情,你呢?大王对你同样不薄,你为何要谋反篡逆!”
忆萧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他满脑子都是端木玑薇为自己画的蓝图:“岳父,你老了,身为男人,就该为王位而战,我可不想这样窝窝囊囊的再过下去,再说,身为人子,我必须为母后讨个公道!”
“哈哈哈!”端木放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在马上笑得前仰后合,直到忆萧脸色铁青快要发作时,端木放才道:“忆萧,你想想兰逵启他们的下场,以你的本事,对行军作战一窍不通,还不如一个普通的老卒,你凭什么能赢大王,最后只能是自取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