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认识这个人,曾在端木放的帐下效力,所以对自己一向恭敬,端木玑薇觉得从这人的嘴里也许能得到实情。
可这人眼神闪烁,根本不敢和端木玑薇对视,羞愧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小姐,末将对不起你,对不起大将军。”嘴唇蠕动了半天,他才吐出一串抱歉,然后匆匆离开。
端木玑薇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间忽然蒙上一层阴影。
她径直走进了忆萧的营帐,才刚进门口便闻到了一股酒味。
“忆萧,我看到我父亲的老部下们都躲着我,你是不是对我父亲做了什么?你把他杀了吗?”
忆萧抬起头,他的双眼迷离,满是血丝,露出一丝癫狂:“岳父?也许吧,这些天我杀的人太多了,杀就杀了,那又如何?”
“那是我的父亲!”端木玑薇怒道。
“哈哈哈哈!你的父亲又怎么样?我连我的父王都要杀,更何况是你父亲?”忆萧踉跄着站起来:“玑薇,你放心,我这就再整顿人马杀去漠苍城,我会拿下王位,让你成为名正言顺的王后!”
说完,他跌跌撞撞的走出了帐篷。
可端木玑薇却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呆呆的站在营帐中央,一动不动。
忆萧虽然没有直说,但也等于亲口承认杀死了端木放,端木玑薇顿时觉得好像是心脏被挖去了一块一样。
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好久没有和端木放好好谈过心,以后也再没有机会了。
记得小时候做错了事,端木放总是会板起脸来狠狠教训,可一见自己哭出声,很快又会拉下脸来细声细语哄自己。
这些年来,虽然端木放一向严厉,可是端木玑薇知道,其实父亲的心里始终是疼爱她的,可是,他已经不在了。
“玑薇、玑薇!”恍惚间,耳旁似乎传来了端木放的呼喊声,端木玑薇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她连忙转过头去,四周却是空空如也的营帐。
这一瞬间,早就在眼眶内打转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的淌了下来,仿佛决堤的洪水。
开始时,端木玑薇还捂着嘴控制自己不哭出声,可是悲从中来,再也抑制不住,她终于蹲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父亲,对不起,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她呜咽着说,脸上精致的妆容早被泪水冲出了一道道沟壑。
忽然,端木玑薇站起身,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她的表情变得冰冷,“不对,我没错,我要为兰郎报仇,我要你们自相残杀,无论谁胜谁负,我们的仇就要报了,哈哈哈!”
想到这里,端木玑薇猛地大笑起来,笑声凄厉尖锐,配上她脸上变形的妆容,以及充满仇恨的双眼,就仿佛炼狱里出来的厉鬼一样。
……
两天之后,漠苍城下再次热闹了起来,收到诏令的军队从各地赶来漠苍城集结,已陆续到达。
尉迟傲天早已等待多时,他从早晨便拄着剑站在点将台上,一支支队伍在主将的带领下赶到城外的点将台下方集结,他们望着台上神情肃穆的高大身影,也默不作声的列队而立。
等到日上三竿,城外大军集结完毕,尉迟傲天下意识的看向身旁,想要叫端木放传令击鼓。
然而空荡荡的身旁,再也没有了端木放的身影。
尉迟傲天心中涌起无数画面,每一次征战,端木放都和自己站在一起,尉迟傲天也早就习惯了端木放在身边的感觉,可这一次,他可能永远失去了这个最忠诚的战友。
一想到这里,尉迟傲天的心中就充满了怒火。
他站起身,走到战鼓边,亲自举起鼓锤重重击打鼓面,每一下鼓声响起,所有人的心跳都加速了一分。
尉迟傲天的手舞动的越来越快,鼓点声越来越急促,仿佛是一只愤怒的巨兽正不断加快的心跳声。
终于,尉迟傲天扔下鼓锤,仰天长啸:“诛灭叛贼,为大将军报仇!”
端木放在军中的声望仅次于尉迟傲天,而且他性格稳重,颇受军卒爱戴,他的噩耗,也让漠北军将士悲恸不已。
他们立刻高声呼和,回应尉迟傲天:“为大将军报仇!”
当天下午,漠北平叛大军便挥师启程,直奔忆萧的封地。
忆萧一心想着还要继续进攻漠苍城,根本没有在封地外派出斥候,直到漠北军兵临城下他才得到消息。
他本已做好打算,等到明日便再次率军出发攻打漠苍城,可尉迟傲天忽然带大军出现,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尉迟傲天怎么会来的这么快!”忆萧手足无措的道:“现在该如何是好?”
“对方远来,正是疲乏之时,这时候就该出城迎战,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一名年轻的将领道。
立刻便有人反驳:“以我军的战力,怎么可能正面击败大王的军队,难道你忘了兰逵启的下场吗?”
众将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
忆萧脑袋里嗡嗡作响,他早已没了主意,听谁说的都觉得有道理,最终,却还是对尉迟傲天的恐惧占了上风。
“别吵了,城防坚固,我们就坚守城池,等到敌军久攻不下、士气丧尽,我们再杀出去。”
“可是,困守城池不是长久之计啊!”那名年轻将领坚持道:“而且大、尉迟傲天也极擅长攻城,如果不正面挫一挫他的锐气,等他四面合围,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好了,不要再说了,难道你觉得我不懂行军打仗么?”忆萧一摆手:“此处城墙坚固,哪儿有这么容易被攻破,我意已决,把所有防御物资搬到城墙上,再把大门堵死。”
他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其他人自然不敢随意应付,立刻领命下去准备。
可没过多久,城外便传来了凄厉的号角声,这声音忆萧太熟悉了,是漠北军攻城的信号。
尉迟傲天竟毫不做休整立刻来攻城,显然是对忆萧轻视到了极点,一想到此处,忆萧更觉愤怒。
“尉迟傲天!我会让你知道轻视我的代价!”忆萧恨恨发誓,他亲自带着亲卫赶赴城楼。
在城外,漠北军士卒踩着整齐的步点,在鼓声中向城墙逼近。忆萧一眼便认出了在漠北军战阵中高大的尉迟傲天。
而其他的叛军士卒也认出了漠北王,曾几何时,这个身影是他们战斗中的信心来源,他们始终相信,跟着尉迟傲天一定能取得胜利。
可如今呢?当曾经的信仰变成了敌人,这场战斗还能够胜利吗?没有人知道。
“太子,我军士气低落,此时需要鼓舞一番!”一名将领好心提醒。
忆萧回过神来,他想也不想便大声高呼:“打退尉迟傲天,我赏金千两,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如此充满铜臭味的战前动员,更让叛军将士们心中轻视,士气不仅丝毫没有挽回,反而更加沮丧。
城下的漠北军速度正在不断加快,距离城墙还有数里地,忆萧能够清楚的看到尉迟傲天冷冽的表情,他立刻大叫起来:“给我放箭。射死他!”
“太子,敌军还在射程之外,白白浪费箭矢恐怕不太好吧?”手下将领劝谏道。
“闭嘴,放箭放箭!”尉迟傲天带给忆萧的巨大压力,让他听不进任何劝告。
箭矢横空,将城外的空地插得密密麻麻,却没有一支射中漠北军。
守城用的大型弩/箭,上弦十分麻烦,还不等他们准备第二轮箭矢,漠北军便已经冲到城下。
漠北军经历过无数次攻城,对一切早就轻车熟路,他们井然有序的举起盾牌,竖起云梯,随后攀岩而上。
尉迟傲天并没有躲在后方,他亲自提着一面盾牌,顺着云梯也一路上行。
“他来了,给我杀了他,杀了他,大事就定了!”忆萧的注意力全部在尉迟傲天身上,他见尉迟傲天亲自攻城,疯狂的大叫。
可就在此时,另外几面城墙的守军纷纷派人过来请求支援。
原来,漠北军竟从四面一起攻城,这样一来,叛军一盘散沙的特点便暴露了出来。
他们各自为战,毫无配合,而忆萧只顾着催促士卒围攻尉迟傲天,对另外几处城墙的危机毫无反应。
很快,从西面的城墙方向传来一阵骚动。
“西面的漠北军攻上来啦!”叛军中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喊,随后,顺着西面城墙方向传来阵阵喊杀之声。
趁此机会,尉迟傲天加快速度,一翻身便带着亲卫上了城墙,他虎吼一声,巨剑横扫,叛军士卒本就不敢和他正面交锋,面对他巨剑的威慑,更是连连后退。
尉迟傲天势如疯虎,他接连斩杀几人,仿佛一尊不可战胜的神祗,眼眸冰冷,一步步走向忆萧。
“拦住他!”忆萧一边后退,一边颤声道。
然而到了此时,西城墙已经失守,叛军们最后一点的战意也荡然无存,他们纷纷丢下武器匍匐在地祈求尉迟傲天的原谅。
尉迟傲天对他们毫不理睬,径直走到忆萧面前,巨剑缓缓隔在了忆萧的颈上,将他擒下。
没过多久,端木玑薇也被攻入城中的漠北军士兵押解出来。
直到这一刻,整场叛乱的闹剧彻底结束。
第175章 残忍的真相 她再也不用心碎了,再也不……
早春三月, 在微风和湿漉漉的雨幕中,漠北军押解着叛军踏上了回城的路途。而漠苍城外,从前线大捷的消息传来那天起, 为叛军将士准备的铁块已经烧热通红, 笔直的烙铁路从城外几十米一直直通到城门。
还是卯时, 天色不明又多雨, 周遭行人并不多, 却都零星聚在烙铁路两旁, 传来阵阵惊呼声、议论声和叹息声。
原来此时此刻正有人在受刑, 是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大将军端木放, 正迈着蹒跚的步伐,一步一步艰难的走在通红的烙铁上。
漠苍城守军有不少是他的旧部下,纷纷都劝说大将军快下来,端木放却咬紧牙关恍若未闻, 有些铁血男儿看见浑身是伤的将军走在烙铁上甚至哭了。
自从听说太子夫妇被抓的那一刻起,端木放内心就坚定此举的决定, 这是他身为一个臣子, 更是身为一个父亲最后的救赎。
就在他意识越来越趋于模糊的时候, 身后传来一声低喝:“端木你伤还没好这是干什么, 快下来!”
这熟悉的声音是大王的,他率大军回来了。只见宽阔的甬道上, 尉迟傲天骑着马走在军队最前,还带回来了那不争气的两个孩子。
尉迟傲天也是远远便瞧见前方城门口走在烙铁路上的人影,再走近一点见是端木放, 他大急,忙让身旁几个士卒前去阻止,同时打马上前。
端木放怒骂狰狞对着试图干扰他的士兵道:“你们休要阻止!”
说着就咬牙坚持向前走着, 步履艰难,中途跌倒了几次,使手掌和膝盖也烧伤了,可他又爬起来颤颤巍巍继续走。
他浑身的箭伤都在往下滴血,血液滴在烧红的铁板上不断的发出滋滋声,而他的眼前此时浮现出了女儿小时候,小玑薇穿着一条小花裙子,张着一双藕节般的小胳膊摇摇晃晃向他奔过来:“爹爹,抱抱。”
烧得已经麻木的脚下仿佛又注入了力量,他张开了成年男人宽厚的臂膀,笑道:“玑薇,爹回来了,来了。”
一步,又一步……终于,走到尽头了,这短短几十米燃尽了他最后一息生命之火。
笔挺的伫立在烙铁路尽头的将军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重伤的身体,重重摔倒在了被雨水打湿的泥泞青石地面上。
尉迟傲天知他这老将心意已决,就早在前方等候,见人前来叩拜忙将人扶住。
端木放摆摆手坚持行完全礼,才喘息道:“大王……臣没事,臣是在替玑薇赎罪……玑薇要是从这里走过去,一双脚就废了,就让臣替玑薇最后走完一段路吧……”
尉迟傲天看着眼前的爱将拧紧眉头,心痛不已,当端木放还是他的侍卫、侍卫统领的时候就随他上阵杀敌,后来成为他的副将、东耀国将军、漠北国大将军……
这些年南征北战,是他最得力的臂膀,可以说漠北国能有今天,端木放的功劳不可或缺。多年来,端木放一直忠心耿耿,连女婿忆萧谋反的时候也坚定的站在了他这边。
端木放继续喘着粗气,叹息求道:“求大王看在臣这个将死之人的份上……宽恕玑薇,不管她做了多少错事,在臣的眼里,也只是个任性的孩子……”
尉迟傲天脸色铁青,沉思片刻,见爱将已经撑不了多久了,不想让他带遗憾离世,点头道:“我答应你,饶恕忆萧的太子妃,饶她不死,但仅此一次!”
“叩谢大王!”端木放闻言立即跪拜,被人扶起后便慢慢的合上眼睑,含泪笑道:“臣可以放心的去见末九了,她在那边已经等了太久。”
之后,他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
此后几日,叛军走烙铁的惨呼声此起彼伏,响彻整座漠苍城。
黄昏,大将军府的灵堂里,端木玑薇跪坐在父亲棺前,喃喃忏悔道:“爹,对不起。”
她知道是父亲用生命保下了她。
她微微垂眸,那日和忆萧一起被押上大殿的情景犹在眼前。
他们被结结实实五花大绑,从一上殿,朝臣便分为两大派,谏言纷至沓来,与贤孝王后关系好的旧臣一派保太子,指责是她挑的事,另一派则纷纷主张杀太子。
忆萧害怕极了,他怕死,在大殿上哭着求父王饶命,他说他是一时鬼迷心窍。
然后她也哭,她装腔作势的哭,哭完了,把一切罪过统统推给了忆萧,她说忆萧日夜诅咒大王和王妃断子绝孙不得好死,兵符也是她在忆萧的威胁之下才偷的,忆萧在封地时常念叨想早登大位,为母后报仇。
她看着枕边人百口莫辩,用绝望透了的那种眼神定定的瞪着她,她死水般的心却没有泛起任何怜悯的波澜,甚至还有一丝复仇的快感。
最终,盛怒之下的尉迟傲天把忆萧打入死牢等候发落,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她居然被宽大赦免。
也是这时,她才得知父亲的死讯。
此前在忆萧军营时,她只道父亲伤重,生死未卜,如今的她明白了,这次父亲是真的死了,永远离开她了。
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