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火了、起火了、快起来。”
“哪里?哪里?啊,好像是方丈那边。”
“不好,快来人、来人啊!”
人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喧哗,纷叠的脚步声响起,和尚们朝这边冲了过来。
有和尚看见了谢云嫣,大叫道:“小谢,师父呢?”
谢云嫣终于大哭起来,朝和尚们跑过去:“师父、师父还在房里,他没有出来。”
火势已经十分旺盛,整个禅房都烧了起来,火光熊熊,映红了黑夜,地上的雪都溶化了。
和尚们惊慌地叫喊着,有的去打水救火,有的试图冲进火海。
“师父还在里面。”
“火太大了,师兄你不能去,已经不行了!”
“小谢你先走开,这里危险。”
“快叫一些人去藏经阁,把经书搬走,快!”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突然有十几个蒙面黑衣人不知道从哪里跳了出来,个个手中拿着刀,寒光闪闪、杀气凛凛,朝谢云嫣砍去。
谢云嫣尖叫了起来。
和尚们大叫起来:“何方歹人?定是他们放的火!”
护院的武僧冲出来,迎战上去,阻住了黑衣人。
两厢杀做一团。
那边火还在烧着,和尚们奔来奔去地救火,这边刀棍相交,呼喝斥骂,间或有人受伤,大声惨叫。火光和血光搅合在一起,把这个夜晚被撕扯得七零八碎。
火势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和尚跑过来,人群纷乱,好像失去了章法,一切都陷入凶险境地。
谢云嫣想起方才那太监之言“我们几个办事的人”,原来太监是有同伙的,也不知道原先都藏在什么角落里。
她今晚经历剧变,此时又是悲伤、又是惶恐,在这纷乱的夜里愈发不知所措,看着乱哄哄的人群,觉得似乎随时还会有人会跳将出来,朝她杀来,她下意识地抱头就跑。
在混乱中,她分不清方向,只见周围黑黝黝的景物在掠过,寺院里的佛像在佛龛中远远地望过来,好似悲悯,她慌不择路,不知不觉跑出了法觉寺。
果然,身后有人追杀过来,五六个黑衣蒙面人举着刀,在黑暗中如同夜猫一般,不声不响地围攻而来。
谢云嫣眼角瞥见了那些人,她连头都不敢回,拼命地向前奔跑。
追杀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谢云嫣奔跑着,寒风从口鼻灌入,直到胸腔,火辣辣地疼,气都要喘不过来,血液涌上来,脑袋晕乎乎的,只顾着一个劲地向前跑。
慌乱之间,她好像听到前方传来了马蹄的声音,急促、沉重,好生奇怪,她的脑子里模模糊糊地闪过一丝念头,这像是奔驰的马儿已经精疲力竭,却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在冲刺,是什么人?
就这么一分神,后面的杀手们已经追了上来,持着刀,当头就砍。
谢云嫣极力躲避,但她此时气力已竭,再也无法支撑,腿一软,摔倒在地。
刀刃无情地砍下来,在雪夜里闪动瘆人的寒光。
谢云嫣惊惧绝望,叫了一声,闭上了眼睛,等着那当头一刀。
倏然,一声怒喝响起,宛如惊雷,一道光掠来,风火霹雳,带着千钧之势,风声呼啸,好像要把这黑夜都劈开。
一杆玄铁枪穿透了举刀的杀手,去势不减,带着他飞了出去,直到数十丈外,“夺”的一声,钉在地上。那杀手的身躯被挂在枪上,腹腔贯穿,犹未气绝,发出野兽般狂乱的哀嚎,在半空中抽搐着。
其形状惨烈,令其余人惊呆了一下。
只在这一瞬间,一匹黑马奔到了面前,它肌体高大、筋骨强健,形态如龙似虎,但看过去却虚弱不堪,好似长途跋涉终于到了这里尽头,口吐白沫,前腿一歪,一头栽倒下来。
马上的骑士腾身而起,如凶狠的鹰隼一般扑过来,人在空中,拔剑出鞘,其势如长虹贯日,锐不可当。
“燕王!”杀手中有人发出了嘶哑的惊叫。
但也只有这一句而已。
李玄寂挟雷霆之怒,人到、剑到,锋刃所过之处,血肉之躯如同被泼了滚水的雪一般,没有任何抵抗的余地,被劈开、被切断,甚至连惨叫的声音都来不及发出。
夜色下,如同世人所传言的那般,那个男人是修罗鬼刹,浑身煞气,肆虐屠戮,凡人之躯在他剑下如同豆腐一般,说碎就碎了,碎成一团肉糊。
血水四溅,碎肉横飞,谢云嫣惊恐睁大了眼睛,好像呆滞一般看着。
好像只过了片刻,暴戾的杀戮就停了下来,地上撒了一片残骸断肢,钉在枪上的那个人也已经僵硬了。风吹过来,空气里带着浓重的血腥味道。
李玄寂归剑还鞘,大步走过来。
谢云嫣还傻愣愣地趴在地上,一脸茫然。
李玄寂在她面前单膝跪下,朝她伸出了手:“嫣嫣。”
他轻声叫她。
好像是她的错觉,他大口地喘息着,声音中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惶恐,好像方才凶神恶煞的人并不是他,他此刻是那么小心翼翼,伸过来的手居然有点颤抖。
谢云嫣几乎要哭,英雄救美,可以撒娇,真是个大好机会,她哆哆嗦嗦地把小爪子搭到李玄寂的手上。
刚刚才碰触到,他猛地一把将她搂到怀中,紧紧地按在胸口。
玄寂叔叔怎么可能这样呢?肯定是她又在做梦了。谢云嫣的眼睛都瞪圆了,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身上带着血,腐烂的和新鲜的参杂着,是铁刃生了锈、掩埋在黄土下的味道,但在那其中,又有白檀的气息,是僧人虔诚膜拜,向云端神佛供奉的香,混合在一起,扑鼻而来,直叫她头晕目眩。
这是冬天的夜晚,雪覆盖了大地,天是那么那么地冷,李玄寂在发抖,把她抱得那么紧,像是要把她揉到自己的血肉中去,久久不肯放手。
不得了,她的腰要断了,她要喘不过气来了,她要晕过去了,谢云嫣愤愤地想着。
然后,她真的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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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嫣并不喜欢下雪天,她曾经在李玄寂的怀抱中逐渐冰冷,看着他那么痛苦,却无能为力。
但是,好像这次的梦和原来不一样了,他抱着她,抱得那么紧,炙热的怀抱,连冰雪都会溶化,她从来不知道,一向矜持自律的燕王殿下也会流露出那样的情绪。
真是个叫人心慌意乱的梦呢。
她慢慢地从梦中醒来。
床幔低垂,烛光从十八重纹绣帘纱中透过来,带着一种绮丽的影子,落在李玄寂的脸上。
他坐在地榻上,靠着床沿睡着。他穿着一身铠甲还未脱下,那上面染着血,沾着土,已经干涸成斑驳的污垢,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他的头发散下来没有梳理,连胡子都长出了一大截,凌乱地结在一起。
他带着一路风尘、满身狼藉,什么都顾不上,直奔到她的身边。此刻,他大约是累了,就睡在这里,依旧守着她,寸步不离。
谢云嫣的心好像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充满了,鼓鼓囊囊的,涨得发酸。
她躺着,他靠着,他的脸离她那么近,她甚至可以看见他的睫毛根根分明,又黑又浓密,此时闭着眼睛,在眼睑下面映出了半透明的阴影,看过去不若平日那般威严,而显得有些脆弱起来,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第48章 玄寂叔叔的温存与宠溺
他的眼线很长, 斜斜地拉上去,形成漂亮的弧线,他的鼻子又高又挺, 带着一种孤傲的味道,而他的嘴唇有点薄,颜色有点浅,这会儿紧紧地抿着。喏,仔细看看,她的玄寂叔叔真是一个十分英俊的男人呢。
只可惜,那个胡子……啧啧,叫人没眼看。
或许是谢云嫣的目光过于火辣辣了,惊动了李玄寂, 他睁开了眼睛。
两个人的目光对在一起。
他的眼眸里照出她的影子,小小的一个,藏在中间,那么清晰。
谢云嫣的脸慢慢地红了起来:“玄寂叔叔……”
她小小声地叫了一下,就像小鸟啾啾的声音,还带着点儿委屈。
李玄寂神色间有些忡怔, 他一直看着谢云嫣, 仿佛隔了太久、太久没有见到她,那目光近乎贪婪, 似夜色深沉、又似火焰狂烈, 藏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让她看不懂、也让她心悸。
被他那样凝视着,谢云嫣不自觉地脸上发烧,身上的温度都热了起来,心口乱跳, 那情绪似是紧张、又似是欢喜。
她又怯怯地叫了一声:“玄寂叔叔……”
李玄寂闭上了眼睛,他的喉结明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好像极力地在克制着什么,但他很快又睁开了眼睛,叹息了一声。
“都怪我不好,是我命中带煞,才害你险些遭遇不测,幸好我还能及时赶到,多谢菩萨有灵,若不然,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说到后头,喉咙里好像含了什么似的,微微有些沙哑,“嫣嫣,幸而你平安无事。”
谢云嫣眨了眨眼睛,认真地道:“玄寂叔叔,您说得不对,我遇到歹人,幸得您救我,您就是我命中的天乙贵人,所谓八字五行循环相生,我们两个相配,再合适也不过了,回头有空了我和您细说,圆晦师父是骗您的,什么命中带煞,就是他随口瞎诌的,根本就没那回事。”
她总是这样爱哄人,一本正经的模样俏皮又可爱,叫人的心都要融化了。
李玄寂忍不住屈起手指,在她额头上轻轻地弹了一下:“就你爱贫嘴。”
一点都不疼,痒痒的,谢云嫣伸手在额头上摸了摸,软软地问道:“您怎么突然回来了?我听到消息,安西大捷,燕王班师回朝,要一个月后才能回到长安,没想到您居然一下就跳到我面前,就跟做梦一样。”
“我撇下大军,一个人先行回来的,日夜兼程,总算飞廉争气,跑得比普通的马儿快一些。”
可怜的飞廉,绝世神驹都累得直接倒下了,也不知道这一路上在主人的催促下,是如何不要命地狂奔。
李玄寂的语气只是平常,谢云嫣却听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意味,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厚着脸皮追问道:“您为什么着急,莫非……是急着回来见我吗?”
李玄寂没有回答,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烛光里,他的目光有一种温柔而缱绻的感觉。
谢云嫣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就像一只活泼的小鸟在胸口蹦来蹦去,想要蹦达出来。她咬着嘴唇,吃吃地笑了起来:“您不说话,我就当做是了。”
烛火摇曳,李玄寂的神色在朦胧的光影下显得格外柔和,他好像是轻轻地笑了一下:“你说是,那便是吧。”
谢云嫣不但心跳得快起来,脸也觉得热起来,她依稀觉得他和往常不一样了,却说分辨不出究竟,那就不管了,这会儿他格外纵容她,她就开始嚣张起来,哼哼唧唧地开始嫌弃。
“您一直急着赶路吗?胡子都这么老长了,也不收拾一下,哎呦,玄寂叔叔,说起来,您比我大了许多,果然,这样看过去,您确实很老了,啧啧。”
李玄寂用拳头抵住嘴,猛地咳了起来,他飞快地站起身:“我去收拾一下,你好好休息……”
话还没说完,脚步还没抬起来,他的手被人抓住了。
小爪子又轻又软,搭在他的手指上,没怎么用力,就像一只小鸟落在枝头,让他一下子停住了,不敢动弹,唯恐惊吓了她。
“您别走。”她低低声地叫他,她的目光比春水更柔软,望着他,只要一眼,就足以淹没他。她的声音就像棉花做成的糖,甜蜜又黏人,“可是,我就喜欢这样的玄寂叔叔,您老了我也一样喜欢您,每一天都在想着您,玄寂叔叔,您呢,是不是也一样在想着我?”
李玄寂想要回答,但心里的话埋得太深了,一时间竟无法诉诸于口,只觉得口干舌燥,身上的血液都开始变得滚烫。
“是不是嘛?您快说。”她摇着他的手撒娇。
李玄寂低下头,望着她,他慢慢地露出了一个笑容,低声道:“是。”
他应得那么轻、那么小声,仿佛只是一个叹息,不敢让她听见。
但她耳朵总是那么尖,她快活地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嘴角边的小梨涡可以盛下两盏酒。她拉了拉他的手指头:“玄寂叔叔,过来,低一点,哎呦,您长那么高做什么,我够不着了。”
李玄寂单膝跪下,跪在她床前,勉强保持镇定的神色:“什么……”
“嘘。”谢云嫣轻声呢喃,“不要说话,我们悄悄的……”
悄悄的什么呢?
谢云嫣的手伸过去,碰到了李玄寂的脸。
李玄寂僵硬住了。
她放肆起来,手指摸过他的眉头、他的眼角、他的鼻尖,她的玄寂叔叔真是天底下最英俊的男人呢,她摸了又摸,真是心满意足。
她的手柔软如同云朵、细腻如同脂膏,从肌肤上滑过去,宛如花瓣的触感,叫人战栗。
李玄寂一动不敢动,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连手心都出了一层汗,若是平日,他要训斥她:“不许胡闹。”
可是,现在,只担心……她不够胡闹。
他变得贪心了,是不是?他模模糊糊地这么想着,然后,他发现她的手滑了下来,滑到他的脖子后面,试图把他拉得更近一些。
他的身上穿着厚重的铠甲,护住了颈项处的要害,但此刻,他只觉得一切命门都敞开着,只要她轻轻一碰,无从抵挡,一败涂地。
他身不由己地弯下腰,靠近她。
越来越近了,她的眼波斜挑,带着天真而妩媚的神色,她的嘴唇微微地张开,如同枝头饱满的樱桃,她从鼻子里发出一点嘤咛的声音,“嗯?”
须臾梦境,叫人沉醉不知归处,李玄寂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屏住呼吸,低下头。
就在快要触到的时候,谢云嫣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放开了李玄寂,捂着鼻子,笑得打颤:“哎呦,不得了,玄寂叔叔,您多少天没洗澡了,臭死了,这味道,要把我熏晕了,不行不行,容我缓缓、憋气一下……”
李玄寂的脸都黑了,他“刷”地一下站了起来,咬牙切齿地道:“我去沐浴,你不许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