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嫣接过匏瓢,看了看李玄寂,又看了看瓢中酒,眨了眨眼睛,有些为难:“这么大一勺子酒,都要喝吗?”
她眨眼睛的时候,又长又浓的睫毛扫来扫去,就象两把小刷子,撩得李玄寂心痒,可她一口咬定“不给亲”,又叫人恨得牙痒。
李玄寂记起了她曾经醉酒的模样,那时节她醉眼迷离,万般风情都化做了春水,不依不饶地想吻他,还会娇滴滴地朝他撒娇“玄寂叔叔,您不喜欢我吗?”,梦里梦外,都是如此诱人。
李玄寂只要这么一想,就觉得浑身燥热,手心出了一层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声缓语地哄她:“此为古礼,不可不循,当尽饮此酒,以敬天地神明,表你我永结同心之意。”
大约是燕王往日过于正经,叫人生不出疑心,谢云嫣害羞地笑了起来,和他一起喝下了瓢中酒,行了合卺之礼。
桂花香甜,酒酿熏人,谢云嫣的酒量果然就那么一点点大,这一大瓢喝下,她的眼神就有点不对劲起来。
“玄寂叔叔,你过来。”她扔掉了匏瓢,朝李玄寂勾了勾手指。
她脑袋瓜子开始迷糊了,这会儿又如同往日一般叫着他。
“嗯?”李玄寂把脸凑过去,碰了碰她的额头。
谢云嫣咯咯地笑了起来,歪着脑袋,软软地道:“你不要晃来晃去的,看得我眼睛都花了。”
她醉得很快,腮染桃红,唇似流朱,眼睛里水汪汪的都是雾气,整个人都化成了一团蜜糖,黏在李玄寂的身上。
李玄寂摸了摸她的头:“嫣嫣,你醉了。”
“没有。”她睁大了眼睛,撅着粉嘟嘟的嘴,“我清醒得很,一点都没醉。”
“嗯,好,你说没醉,那便是没醉。”李玄寂将这小小的酒酿团子抱在怀里,在她耳朵边轻轻问她,“现在我可以亲你吗?”
“不能。”谢云嫣双手捧住李玄寂的脸,气势汹汹地在他的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特别响:“只能我亲你!”
黏哒哒、湿漉漉,在他脸上留下一个口水印子,又香又软。
李玄寂的眼眸里倏然燃起了火焰,他用沙哑的声音低低地叫了一声:“嫣嫣。”
谢云嫣趾高气扬,翘起小鼻子“哼”了一声,把李玄寂按在床上,爬到他身上,整个人趴上去,想把他压住。
“对了,你刚才说了,从今往后,由我做主,你听我的话,好,现在我命你不要动,听我的,不要动……”
李玄寂仰起脸,难耐地喘.息着,半晌,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好……”
十八重烟罗金绣帷幔层层叠叠地逶迤于地,一室崇光袅袅,有高烛炽炽,照海棠醉红妆,于此时,想着今夜当是良宵。
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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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谢云嫣醒来的时候还有些迷迷瞪瞪的,她昨晚上好像喝醉了,有些事情记得不太清晰了,但总觉得,好像……似乎……可能……哪里出了点岔子。
她甩了甩晕乎乎的小脑袋,怯怯地看了看李玄寂。
新婚的燕王殿下大马金刀地坐在床头,气势稳重如山,面色沉静如水,看过去和他往日威严的模样并没有太大差别,只不过,眼睛下面有点儿发青。
谢云嫣紧张地抓了抓被子,小小声地道:“你起得真早,昨晚上休息得可好?”
李玄寂冷静地回道:“在门外坐了一夜,挺好。”
“啊?”谢云嫣水汪汪的杏仁眼睁得特别大,看过去就像一只无辜的小鸟儿,还要歪着脑袋“啾”了一下,吃惊地道:“好好的洞房花烛夜呢,你为什么要在门外坐一夜?”
她哀怨地看着李玄寂:“你嫌弃我,刚刚成亲你就嫌弃我,你变心了,我很难过。”
“我也挺难过的。”李玄寂尽量心平气和地道,“你昨晚喝醉了,抱着我又哭又笑,摸了又摸、亲了又亲,后来,把我赶出房间去了。”
谢云嫣目瞪口呆,下意识地反驳:“胡说呢,我怎么会做这种傻事,肯定是你骗我。”
这会儿,正好拂芳端着茶进来,听见了谢云嫣的话,笑得差点把手里的茶盘脱出去:“我们家王爷从不骗人的,我可以作证,王妃您昨晚闹腾了很久,最后对王爷说,您困了,要睡了,他一个大男人赖在姑娘家的闺房里,大不成体统,就把王爷给轰出去了,您的嗓门还特别大,我们在外头都听见了的。”
拂芳每说一句话,谢云嫣就缩回去一点点,最后,整个人都缩到被窝里面去了,连头都埋了起来。
丢死个人儿,好好的洞房花烛夜,怎么就过成这样了?她想着想着,又忍不住要笑,自己偷偷躲在被窝里,笑得直打颤,就是不敢出声。
于是,那一团被窝看过去就在那里抖啊抖的。
李玄寂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把那一团小被窝抱了起来,掏了掏,把谢云嫣的脑袋露出来,在她额头上轻轻地碰了一下:“还敢笑?”
谢云嫣一边吃吃地笑,一边娇嗔道:“都怪你不好,谁叫你把我灌醉了。”
李玄寂牙根痒痒的,恨不得咬她一口,忍了半天,在谢云嫣的鼻子上弹了一下,笑斥道:“是,我错了,日后再不敢叫你沾染一滴酒,本道是美人醉酒,别有风情,谁知你是借酒胡闹,浑似猴子。”
他指了指自己脖子上可疑的红斑,声音低了下来,几乎是贴在她的耳边:“自己看,你咬的,还夸我味道不错,结果咬了半天最后你却不吃,真真薄幸女子。”
天可怜见的,谁知道燕王殿下昨晚遭了什么罪,这等忍得多辛苦,简直就要立地成佛了。
谢云嫣的脸“轰”的一下涨得通红,又向往被窝里钻。
拂芳在一旁忙道:“王妃,不能再睡了,差不多时候该起来了,按礼节,今日要入宫拜见太皇娘娘的。”
谢云嫣怔了一下,看了李玄寂一眼。
李玄寂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转而对拂芳道:“王妃昨夜操劳过度,今日玉体欠安,卧床不起,不能进宫,稍后我会遣人去和太皇娘娘说,你不必安排了。”
“谁操劳过度了!”谢云嫣恨恨地踢了踢李玄寂。
拂芳虽然不明所以,但主人的吩咐她向来不会置疑,当下应道:“是。”
谢云嫣隔着被子,还在用小脚丫蹭李玄寂,哼哼唧唧地道:“谁操劳了?谁?你不要诋毁我的名声。”
李玄寂镇定自若:“你看上去精神劲头好得很,今晚可以继续操劳,把这个名头给坐实了,只不过,这会儿先留着点劲头,别闹了,来,快起床。”
拂芳击了击掌。
门外一群丫鬟鱼贯而入,捧着琉璃水盆、绢丝脸巾、玉云梳篦等物,躬身俯首:“奴婢等伺奉王妃洗漱。”
谢云嫣还在扒拉着李玄寂撒娇,赖在床上不起来。
李玄寂亲自拧了巾子,把谢云嫣抱在怀里,一边给她擦脸,一边哄她:“时候差不多了,该起了,早膳还是要用的,若不然,整个燕王府上下都要知道王妃操劳过度,起不了身,那不是更叫人笑话。”
他顿了顿,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何况,我们的儿子和儿媳还要拜见母亲呢,你不想看看他们?”
“咦?”谢云嫣把眼睛瞪得圆圆的,呆了一下,突然来了精神,从床上跳了下来,喜滋滋地道:“差点就忘了,对呀,如今我也是人家长辈了,有儿子有儿媳的人,真好,要叫他们给我敬茶、给我磕头,我等着呢。”
李玄寂气定神闲:“他们两个一早就在正厅候着了,不急,做晚辈的,多等一会儿也是应当的,你慢慢来。”
于是,谢云嫣起了身,这边李玄寂就陪着她慢条斯理地洗漱、梳妆、用膳。
新婚燕尔,虽则洞房花烛有些一言难尽,但这其中柔情蜜意自然说不完,谢云嫣平日就是个小甜嘴,这会儿更是腻歪在李玄寂身上,唧唧咕咕的,又是撒娇、又是讨好,撩得李玄寂很有些坐不住,中间还低声问了一句。
“若不然,还是和你回房睡去?毕竟,我们还有些事情没办妥当。”
吓得谢云嫣马上又规矩起来,正正经经的一个贤德淑女模样,连后来到了正厅见她的儿子、儿媳的时候,也还能端着这架子。
李子默和温嘉眉站在那里。
李子默沉着脸,表面上保持着镇定,只是袖子下面的手紧紧地握着,手背上青筋凸出。
温嘉眉脸上抹了厚厚的胭脂,也掩不住铁青之色,手里的帕子都快被她绞烂了。
李玄寂扶着谢云嫣坐下,谢云嫣顺势捏了捏他的手,看他一眼,眼波流转,说不尽的缠绵意态。
李玄寂宠溺地笑了笑,又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道:“孩子面前,庄重些。”
李子默脸上的筋肉不由自己地抽动了一下,他不敢让李玄寂看见,低下头,和温嘉眉一起跪了下来。
“儿子给父王、母妃请安。”他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冷静,但话说出口,声音却是嘶哑的,他愣了一下,僵硬地笑了笑,咳了两声,“昨晚天凉,儿子感了风寒,嗓子有些坏了。”
李玄寂的眼中掠过一丝骇人的杀气,这大厅里的空气骤然沉了一下,靠得近的温嘉眉甚至打了个哆嗦。但这杀气转瞬即逝,又让旁人疑心只是错觉而已。
他收敛了眉目间的锋芒,淡淡地对李子默和温嘉眉道:“好了,给你们母妃磕头吧,日后,当视她如视我,恭顺尽礼、恪守孝悌,尔等可明白?”
“是。”下首二人不敢不应。
摄于李玄寂的盛威,他们只得给谢云嫣磕了三个响头,恭恭敬敬地奉上茶水,唤了一声:“母妃。”
谢云嫣笑眯眯地接过茶,顺手放到了一边,也不命二人起身,就坐在那里,慢悠悠地道:“阿眉,怎么了,你看过去脸色不太好,有什么不顺之事吗,尽可以说出来,母妃会为你做主的。”
温嘉眉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并无不顺,多谢母妃关怀。”
“没有不顺,那就是不悦了?”谢云嫣忽然板起了脸,“我和你父王刚刚成亲,你就一幅不高兴的模样,摆给谁看呢?”
李子默用恶狠狠的目光看了温嘉眉一眼。
温嘉眉遽然一惊,出了一身冷汗,急急弓下腰去,卑微地、几乎把脸贴到地上:“父王和母妃新婚大喜,儿媳心里只有欢喜,并无不悦之意,只是……只是今天身体略有不适,头疼得很,在母妃面前失礼了,求母妃宽恕。”
谢云嫣“嗤”了一声:“你们夫妻二人,真是夫唱妇随,一个感了风寒、另一个身体就不适了,感情好得很,母妃很为你们高兴,那是母妃错怪你了。”
温嘉眉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谢母亲体恤。”
敬茶毕,拂芳将事前准备好的见面礼呈给谢云嫣。
是一对碧玺麒麟,各有拳头大小,做红蓝双色,莹润无暇,宝光流溢。这应是燕王妃初次见面赏赐给儿子和儿媳的礼物。
谢云嫣接过来,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顺手放到一边去,摇了摇头:“这个不好,没什么用处,不给这个,母妃给你们换点实在的。”
她转头吩咐拂芳:“拿点银子过来吧。”想了想,补上一句,“不要多,十两就够。”
拂芳忍着笑,依言取了两锭银子过来,照旧呈给谢云嫣。
谢云嫣将银子丢到李子默和温嘉眉面前,笑吟吟地道:“来,这个给你们买糖吃,好孩子,母妃多疼你们。”
温嘉眉的眼眶红了,但她不敢哭,把帕子死死地咬在嘴里,浑身发抖。
李子默的身体摇晃了一下,用颤抖的手抓起银子,艰难地道:“是,多谢母妃。”
连李玄寂也忍不住叹气:“我今日才知道嫣嫣原来是个小气的。”
谢云嫣转头,一本正经地对李玄寂道:“原先没人管你,你大手大脚地散漫惯了,如今你可是有家有口的人了,这里一个儿子,来日,我还要给你生一堆儿子,为了你的儿子们着想,你这个做父亲的可要考虑更周全一些,把家业守住。”
李玄寂的目中带上了笑意:“是,王妃言之有理,一堆儿子,我们做父母的确实要费心了。”
李子默喉咙里涌上一口血,他咳了好几下,才把那血腥味道给咽下去,而那边,李玄寂已经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了,他也不敢多话,低了眉目,带着温嘉眉告退下去。
世子并夫人回到房中的时候,脸色十分难看,左右从人皆不敢近前。
温嘉眉坐下来就哭,用帕子捂着脸:“这、这般欺人太甚,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下去?”
李子默抬眼看了看门外,奴婢们恭敬地垂手侍立,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温嘉眉说的话。
他飞快地过去关了门,铁青着脸,厉声喝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还不闭嘴!”
温嘉眉放下帕子,看了外头一眼,把声音收小了一些,在那里抽抽搭搭:“你听听姐姐……不,母妃说的,她将来要给父王生一堆儿子,那你这世子之位……”
话还没说完,李子默的手猛然伸了过来,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把她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
“都是你害了我!”李子默的眼中带着后悔、嫉恨、愤怒种种情绪,他的脸都扭曲了,连神色都无从分辨,宛如恶鬼,他咬牙切齿地道,“当初若不是你勾引我,我早就已经娶了嫣嫣,和她和和美美,也不至于会有今日之事,你这个贱人,害我太惨,我要杀了你!”
温嘉眉被他掐得翻起了白眼,口里发出“荷荷”的声音,但李子默的手没有一点放松的意思。
温嘉眉疯狂地挣扎着,双腿乱蹬,踢到了桌案,案上的茶壶倒了下来,发出“哐当”一声。
这声音好像把李子默惊醒过来,他犹豫了一下,放开了手。
温嘉眉劫后余生,连滚带爬地躲到桌案后面去,哑着嗓子,哀哀求饶:“我错了,世子饶命,原是我太过爱你,情难自禁,才做了错事,如今我们已是夫妻,求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过我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