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豆蔻沮丧地应了一声。
又等了半天,豆蔻都支撑不住,坐到地上去了,那大门还是紧闭着。
谢云嫣默默地低下头,扶起豆蔻,返身走了。
谁知道,才走出十几步,那门忽然开了。
豆蔻惊喜地指着那边:“哎,小谢姑娘,你看,有人出来了。”
先出来的是一辆华丽的香顶马车,然后跟着一大群丫鬟婆子,捧着手巾、拂尘、团扇等物。
一个和谢云嫣差不多大的女孩儿被簇拥着出来,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她生得娇俏,衣裳穿得也明艳,饰金铃、佩珍珠,通身娇贵气息,她好像还在生气:“一群蠢奴才,还不快点,若是耽误了我的行程,我叫爹爹拿鞭子抽你们。”
一个贵夫人跟在后面,娉婷袅袅地走出来,她容姿绝色,风华万端,虽然年过三旬,却仍是个令人惊艳的美人。
她朝那女孩儿招手:“阿眉,端庄点,别毛毛糙糙的。”
那个叫做阿眉的女孩儿黏了过去,抱着那夫人的胳膊撒娇:“娘,快点快点,陈家的花会要开始了,我要拔得头筹,摘那一朵最大的牡丹。”
夫人笑道:“我早和陈夫人打过招呼了,会给你留着,你爹的面子,陈家不敢不给,你急什么。”
母女两个,说说笑笑着,上车去了,自始自终,没人注意到站在那边的谢云嫣,也没人看她一眼。
谢云嫣仿佛已经痴了,一动不动,一直呆呆地望着那个美丽的夫人,直到那夫人上了车,车子动了起来,谢云嫣情不自禁地跟着跑了两步。
“姑娘。”豆蔻担心地叫了一声。
谢云嫣被惊醒过来,停下了脚步,看过去神情有些茫然。
豆蔻更担心了:“姑娘,您没事吧。”
谢云嫣呆了一会儿,又恢复过来,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没事,算了,我们回去吧。”
豆蔻觑看着谢云嫣的脸色,觉得有些心疼这个小姑娘,但她不好多说,默默地陪着谢云嫣一起回去了。
一路无语。
回到燕王府门前,恰见那辆龙骧赤马拉着的银漆兽纹马车停下,李玄寂从车上下来。
他的衣袍总是玄黑色的,庄重而严肃,发髻上束着象征亲王尊崇的赤金高冠,衬得他越发高大英武。
他的身影和梦中重叠了起来,无论何时,总是那般高高在上,令人不敢逼视。
在梦里,他从千里之外奔赴而来,对她道:“你放心,我会替你做主。”,而现在,他只是冷着一张脸,高傲疏远。
谢云嫣方才一直保持着冷静,此时见了李玄寂,不知道怎的,突然觉得委屈极了,“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豆蔻吓了一跳:“哎呦,姑娘您怎么了?”
尊贵的燕王殿下在谢云嫣面前停下脚步,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小姑娘哭得满脸都是泪,鼻尖通红,她的眼眸湿漉漉的,抬起眼睛,望着李玄寂,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
李玄寂分明又露出了那种隐忍的嫌弃,他拿出一方丝帕,扔到谢云嫣头上:“邋遢,擦干净。”
他还嫌她脏。
谢云嫣从头上抓下那方帕子,擦着眼泪和鼻涕,哭得更大声了。
李玄寂的语气严厉了起来:“这是我燕王府门前,你如此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他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不要哭了。”
不听他的,还在哭。
李玄寂一伸手,抓着谢云嫣的后衣领,把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呃!”谢云嫣吓得打了一个嗝,这下哭声倒是止住了。
李玄寂的身量高硕异于常人,而谢云嫣又格外娇小玲珑,拎在他手里,真的就如同捏着一只鸡崽,小小的一团。
就这么直接拎着进了燕王府。
跨过大门后,李玄寂松开了手,把谢云嫣丢了下来:转而对迎接上来的管家道:“去把赵子默叫来,把这个……”他指了指谢云嫣,冷冷地道,“快点领走。”
谢云嫣不敢再哭出声,扁着嘴巴,咬着帕子,眼泪叭嗒叭嗒地掉。
更委屈了,她生气地瞪着李玄寂。
但这么一个娇娇怯怯的女孩儿,她自己觉得凶巴巴的眼神,其实看过去是软乎乎、毛绒绒的。
这让李玄寂想起了他年幼时曾经在园子里捡到过一只小雏鸟,也是和这差不多的模样,瞪着湿漉漉、黑溜溜的眼睛朝他唧唧乱叫,那时他伸出手去,它就跳到了他的手心里,蹭着打滚。
后来呢?哦,对了,无论他如何细心照顾,那只小雏鸟第二天还是死了,身躯冰冷。
彩云易散琉璃脆,太过娇弱的东西令人不安,还是需要远离为好。
李玄寂看了谢云嫣一眼,果断地转身走了。
身后果然又传来了“嘤嘤嘤”的哭泣声。
李玄寂并不理会,径直回到了自己的院中。
进了房,拂芳迎了上来,无需李玄寂出声,她熟练地服侍着李玄寂脱了发冠,换了一身轻软的衣袍,然后吩咐小丫鬟奉上了新沏的敬亭绿雪茶。
李玄寂口味清淡,他喝茶,不煎不煮,不添香料,只以兰溪石下水沸开,浇注茶叶,取其甘醇微苦之意。
拂芳本是宫人,从小就服侍阮贵妃,主仆情深,阮贵妃死后,拂芳去求了朱太皇,跟着襁褓中的李玄寂一起到了燕王府,许愿终身不婚不嫁,一意服侍小主人,这情分自然与旁人不同。她待李玄寂也格外用心,衣食住行样样亲手打点,无一不妥帖,就是那茶叶也是她沏的,最合李玄寂的心意。
李玄寂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我昨天带回来的人,都安顿好了吗?”
“是。”拂芳知道这事情对燕王府也算关系重大,不敢怠慢,“两位赵公子安顿在松涛院,离殿下您这边近一些,方便您传唤他们。今天大早赵将军就安排了陈偏将过来,考量两位公子的箭术,下午再试下骑术。”
李玄寂看了拂芳一眼。
拂芳不知道漏了什么,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又道:“哦,还有那个小谢姑娘,住在后面的兰园,那地方清静。”
李玄寂忽然问了一句:“我在城外是不是有几处庄子?”
李玄寂戎马倥偬,杀伐果断,从不过问庶务,今天这么一问,令拂芳有些讶然了,但她还是认认真真地回话。
“是的,单单长安城外,我们燕王府大大小小的庄子就有七八处,这事情是府里的张福在管着,殿下要叫张福过来回话吗?”
李玄寂放下茶盏,淡淡地道:“不必了,你去安排一下,过两天,让谢家的小姑娘去外面的庄子上住,别留在府里。”
拂芳不明所以,但仍然应道:“是。”
——————————
第10章 加料爱心小奶茶
谢云嫣回到自己房里,还在抽抽搭搭的,她流了那么多眼泪,赵子默劝了半天劝不住,只好战战兢兢地给她端了一杯茶:“嫣嫣,你歇歇,喝点水再哭。”
连赵子川都惊动了,赶过来看热闹,还要嘲笑两句:“别哭了,眼睛都肿得像桃子了,太丑了。”
谢云嫣一边哭着,一边指着赵子川,对赵子默道:“揍他。”
赵子默马上卷起袖子,扑了过去,按住赵子川就开打。
赵子川不甘示弱,嗷嗷叫着挥拳反击。
两个少年互相揪住胳膊腿,很快打成了一团。
旁边的下人都惊叫起来,一些力气大的仆从赶紧上前,七手八脚地拉扯着,想要把两人分开,但这两个小的打得兴起,难解难分,到后面连劝架的人都乱哄哄地都滚到一起去了。
场面一片混乱。
“住手!”一个女子的声音严厉地喝止着。
仆从们听了这声音,头皮发麻,拼了老命按捺住两个少年,扯了半天,终于扯开了。
赵子默和赵子川都是鼻青脸肿,还彼此恶狠狠地互相瞪着。
拂芳从外面进来,叹气道:“就一转眼工夫,怎么又打起来了,两位公子,你们可让奴婢们少操点心吧。”
豆蔻偷偷地附耳对谢云嫣道:“这就是芳姑姑。”
谢云嫣赶紧把眼泪擦干净了,过来规规矩矩地站好,乖巧地道:“芳姑姑好,给芳姑姑请安。”
拂芳是燕王府里的大红人,燕王府没有女主人,后院内宅的事情泰半是她在做主,这府里上上下下,无论是谁都要称她一声“芳姑姑”,虽然谢云嫣昨天才到燕王府,但架不住豆蔻那丫鬟嘴碎,提了好几遍“芳姑姑”,谢云嫣记得特别牢。
拂芳看了看谢云嫣,又叹气:“哎呦,好好一个俊俏姑娘,竟哭成三花猫儿似的,怎么了,燕王府里有谁欺负你了吗?”
谢云嫣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没有,是我想家了,一时忍不住,我不哭了。”
拂芳笑道:“才刚来呢,就想家了?你家在哪里?若不然,明天我安排人送你回去可好?”
谢云嫣低低地道:“多谢姑姑好意,可是,我已经没有家了。”
赵子默大声道:“不是的,嫣嫣,你有家,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你不要怕。”
谢云嫣心里一酸,又落了一滴眼泪下来。
拂芳年近四旬,没有自己的子女,对着这样一个小小的、漂亮的女孩儿,心肠不由软了下来。
她蹲了下来,摸了摸谢云嫣的头,柔声道: “既然这样,就听姑姑的安排,明天给你搬到骊山脚下的庄子去住,那里鸡肥鸭多,好吃的、好玩的都有,管事的陈妈妈是个老好人,最疼你这种小丫头,你把那里当作自己家,好好过日子去。”
谢云嫣马上扯住了拂芳的袖子,哀求着:“芳姑姑,我哪里不乖,我会改的,您别赶我走。”
拂芳怕吓到谢云嫣,尽量温和地道:“这是王爷的意思。”
谢云嫣说不出话来,可怜巴巴地看了看拂芳、又看了看赵子默,那种泫然欲泣的模样,更惹人心疼。
赵子默打小就见不得谢云嫣哭,只要她一哭,他就恨不得把心窝子都掏出来给她,比如今天这般,他急切地道:“嫣嫣,你别哭、别怕,我去求王爷,一定求他把你留下来。”
谢云嫣低声道:“若是,王爷不肯呢?阿默,你别去,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我不想让你为难。”
赵子默沉默了一下,咬了咬牙,低声道:“总之我是不会和嫣嫣分开的,你放心,我去给王爷下跪、磕头,他若不答应,我就跪死在他面前,总要跪到他点头为止。”
连拂芳皱眉道:“大赵公子,王爷可不是能由得你胡闹的人。”
谢云嫣怔了一会儿,含着眼泪骂道:“傻瓜、真是大傻瓜!”
是的,她是个傻瓜,怎么因为那荒唐的梦境而怀疑起她的阿默呢?梦都是假的,这世上,只有阿默对她最好。
赵子川凑了过来,酸溜溜地对谢云嫣道:“好了,小谢姐姐,我也一起去求王爷,求他把你留下来,你别难过了,你哭起来不好看,笑着才好看。”
谢云嫣翘起鼻子“哼”了一声:“才不要你管。”她又对赵子默道:“你也不要管,我自己去。”
小女孩儿好像在瞬间又恢复了活泼的精神劲头,握着小拳头,斩钉截铁地道:“我这么漂亮、这么聪明、又这么乖,王爷不可能不喜欢我的,我自己去求他,你们等着吧,这都不是事儿。”
怎么求?
她蹭过去,黏住了拂芳,用甜甜软软的声音叫道:“芳姑姑……”
——————————
李玄寂坐在案边看书。
不知从何处飞来鸟雀,啾啾鸣叫,在屋檐下的棠梨树上蹦蹦跳跳,引得枝叶摇晃,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落在窗边的案几上,点点碎金,也在跃动着。此时春深,天气方好。
有人从外面进来,步子缓慢,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但那脚步的分量听过去却很轻盈,不似平常下人。
李玄寂抬眼看了一下。
谢云嫣捧着一个银漆木纹方托盘,上面置着壶、盏、罐、匙等物件,看过去颇有些沉,她的小脸蛋崩得紧紧的,带着严肃的神情,一步一步蹭过来。
李玄寂沉声道:“谁许你进来的?”
谢云嫣将托盘放到案上,吁出一口气,恭恭敬敬地给李玄寂行了个万福礼:“殿下容禀,我会点微末的点茶工夫,斗胆求了芳姑姑,过来伺奉殿下用茶。”
她的眉目灵动,通身带着一股隽永的书香气息,她不呱噪的时候,确实像是陈郡谢家的女儿,举止优雅大方,无可指摘。
拂芳是个老好人,大约就是被她给哄住了。
李玄寂神情淡漠:“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
谢云嫣当作没听懂,反而露出了天真的笑容,她仰起脸,望着李玄寂,她的眼睛清澈,仿佛是窗外的春光都盛满在其中,美好而明亮。
“燕王殿下是阿默的长辈,那也就是我的长辈,做晚辈的孝敬长辈,是怎么殷勤都不为过的。”
或许是因为今天的春光大好、又或许是因为这女孩儿的声音太甜,李玄寂看了谢云嫣一眼,放下了手中书卷,未置可否。
那就是默许了。
谢云嫣跪坐到李玄寂的身边。
她摆上一只兔毫银霜建安盏,用木勺从黑陶金泥小罐中舀了两勺茶末倒入,而后,一手持茶筅,一手持银壶,先将茶末和水调成膏泥状,再注水,如直线,稍纵即停,茶膏见水起浮沫,如枝头花苞绽开。
这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如同行云流水,来去无意。
谢云嫣是个爱呱噪的女孩儿,小嘴巴一刻都闲不住,一边点茶,一边叽叽喳喳地道:“芳姑姑说,这季节您爱喝的是敬亭绿雪茶,这茶虽好,但未免清淡了一些,我昨晚上自己动手烘烤、碾制,配成我谢氏独门秘制的茶料粉末,味道可香了,肯定要比您平时喝的更好一些。”
谢云嫣口中说着,手中不停,三汤、四汤、而后至七汤,茶筅击拂,时轻时重、时急时缓,与水势相应和,韵律天成,于细微处如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