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足金乌,总算被她封印得手。
阵中心被破坏,火海尽数退散,只留下一片样式奇特的荒凉宫殿。
“师父,您见过这些建筑吗?我似乎从来没有见到过。”虞知微从高空缓缓落地,收起剑丸与已经失效的符箓,一边在脑海里询问。
眼前还是熟悉的大殿,空荡荡一片,荒凉又破旧,什么也没有。好似刚才火海中的激战都是错觉,就连少女秋葵亦失去了踪迹。
四处打量,殿内陈设诡异得紧,竟是以三根支柱做支撑,房梁亦有三根,围成个三边等长的图案,上有诡异符文与绘画。
虞知微任由师父借助她的眼睛观察,一路走马观花,猝不及防下,被抱了个正着。
“前辈!多谢前辈施以援手,前辈真是帮了大忙!”不知从哪儿冒出的秋葵兴奋地搂住她的手臂,不断摇晃,“要是没有前辈,我估计不能这么快就封印……”
话一出口,她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说话不得体,连忙想咽回去改口说其他事,不料虞知微根本不买账,径直问:“封印什么?”
秋葵声音低下去,心虚极了:“没什么的,前辈你听错啦。”
她这幅占了便宜还要隐瞒的模样,一看就是得了什么好处。虞知微又问了一遍:“你刚才封印了什么?”
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少女怯怯地看她一眼,似乎是看出她不高兴了,才不甘不愿道:“好吧,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只……一只金乌。”
“一只金乌?”即便有了猜想,虞知微依旧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
据传,世上的金乌越来越少,目前她所知且见过的只有赤练师叔的金乌坐骑。谁能想到,南海边,普通海岛下,竟也有一只金乌?
这片岛下,到底有什么隐秘?
少女摆摆手:“前辈,这回我可没有骗你,不过先说好,这只金乌归我了。我可以给前辈一些其他东西补偿。”
说罢,她从芥子空间里取出几样事物,递过去:“一些小小心意,还望前辈不要嫌弃。”
虞知微心里微怒。
她本就是过来查探的,并不贪图什么,秋葵一副着急怕抢东西的模样算什么?
本想将那些东西全部退回,但她却无意间扫了一眼,眉头拧起半天,最后还是沉默地收下了那些物件。
无他,那些东西有一多半正好是她所需要,且太虚门中少有的。
如极光镜石,需在极北或极南的冰雪之境,寻到未结冰仍在流淌的一处小泉眼,等上数月甚至数年,直到极昼与极夜交替的刹那,泉眼映照出那一瞬间恢弘壮丽的极光且迅速结冰,将极光封在冰镜内。
这东西适合布幻阵,一直以来都是阵修趋之若鹜之物,不过,对于其他修士而言,就是个除了好看以外没有任何用处的鸡肋。
虞知微就记得很清楚,因为万师妹曾提过一句,说她的极光镜石用完了,买也买不着。
除此外,还有不少零零碎碎一系列谈不上多么珍贵但确实稀有的事物,可以看出,秋葵确实是诚心赔礼的。
“前辈,东西你都收了,别不高兴了嘛。”秋葵再次熟练地抱住她的胳膊,摇了摇,“那只金乌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就想捉住它。”
“你怎么知道那里有一只金乌?”虞知微肃声问。
秋葵卡壳了:“这个嘛,是我的秘密,我不能告诉你。”她想了想,道,“方才前辈出力不少,按理说我捉完金乌就该回去的。不知前辈如何打算?”
虞知微:“我还需继续前行。”
她彻底明白,为什么师父把这件事单独布置给自己,而不是交给宗门内。第一间宫殿,出现了疑似魔神的塑像,那还不过是死物。而现在,第二间宫殿,竟出现了一只活的金乌。
以此类推,第三间,第四间……会有什么?
秋葵道:“既然前辈还要继续前进,可愿带上秋葵?我一定不给你添麻烦。”
即便她不问,虞知微也要叫上对方。现在秋葵主动提出,她一口答应下来。后者兴奋地团团转,原地蹦了两下,又扑过来揽住她的手臂摇晃,小女儿似的用软软话语撒娇。
“对了前辈,我们现在该做什么?是不是要去第三间看看?”秋葵提醒她。
“继续走吧。”师父没有回答,只叹了口气,虞知微便决定继续行动。
回过头去看,原来说好等在门口的蒋溪消失不见,也不知他去了何处。虞知微隐约有些不妙的预感,还没等她证实,就被秋葵兴冲冲拉着往前跑:“走吧走吧,卫凌前辈,第三间宫殿还在前面呢。”
两人身影不断前行,离门口越来越远,虞知微既未过去看,也没有用神识探查,自然没发现躺在门槛下的,蒋溪血肉模糊的尸首。
一簇火苗蹿起,将尸体从里到外焚烧干净。风一吹,剩下的那点儿灰也没了踪迹。
第二间大殿走到尽头,推开后门离开,眼前又出现一间宫殿。
虞知微看着秋葵,说:“真不知,这小小的飞来岛下,究竟还有多少地宫?”
秋葵装着没听见,一路哼着不知名小曲儿,两手摆在身后一晃一晃。虞知微又重新点名问了一遍:“秋葵姑娘,你既要与我同行,我们便是同伴关系。同伴之间,岂有遮遮掩掩的道理?”
秋葵眨眨眼:“我没有遮掩呀,前辈想知道的,我能说的都说了。”
虞知微淡淡道:“那么,我现在还想知道一个问题。”
“卫凌前辈,您说。”
“你究竟是什么人?”虞知微本想问她和昔日魔神左护法有什么关系,料想对方根本不会回答,话到嘴边又换了个问题,希望能通过她的答案找到一些端倪。
神魔之战过去太久太久了,一些长辈亦对此讳莫如深,她根本不知其中细节,只能根据流传下来的记录去猜测。
相传,左护法甚少露面,但魔神对其极为信任。
相传,左右护法曾不止一次发生争斗,但每一次,魔神都做出了偏向左护法的裁决。
秋葵嘻嘻笑:“卫凌前辈,您觉得我是什么人,我就是什么人。”
虞知微淡淡道:“秋葵姑娘,你很聪明,应该知道我在问什么。如果你再这么装疯卖傻,我们还是就此别过吧。”
“哎!别呀别呀!”秋葵慌了,连忙拉住卫凌的手,犹豫了很久,还是咬牙道,“卫凌前辈,我现在真的不能说,等我什么时候可以说了,我一定光明正大告诉您,好吗?”
她的目光急切又哀伤,似乎真的有什么天大的苦衷。虞知微对上那双眼睛,愣了愣,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心软了一瞬。
“可。”最终,她还是点了点头。
“卫凌前辈,您真好。”秋葵又笑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跳上下一座宫殿门槛,“这回我来开门!”
“你可以吗?”
“唔,我觉得可以。”
柔软手掌贴上门把手,逐渐用力,渐渐的,沉重大门被推开一条缝,和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见真的有效,秋葵兴奋不已,更加用力推开大门。,不多时,大门总算推开一个足够一人通过的大小。
只不过,门缝里看过去,一片漆黑。
那是连光都能吞噬的黑暗,无人可知,黑暗中会有什么潜藏的危险。就连一向表现大咧咧的秋葵也后退两步,面带为难地扭头看虞知微。
“卫凌前辈,这里……我们真的要进去吗?”
她连鼻子都皱起来了,“我总觉得很危险。”
话虽这么说,那双眼睛传达的却不是这个意思。
进去吧……进去看看……
秋葵抓着卫凌的手,即便只是傀儡,虞知微似乎也感受到了属于少女的馨香与柔软,她再次对上那双眼睛,没有犹豫地,卫凌点点头:“我们进去看看吧。”
“可是……”
“没关系的,只是看看,我们不要把门关上,一有危险立刻回来。”虞知微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转述别人说服她的话。
“只是看看的话,应该没有关系的。”
“那,那好吧。”秋葵紧张起来,躲在卫凌身后,两人紧紧挨着,一前一后踏进门槛。
黑暗。
无尽的黑暗。
看不清前方与后路,一踏进门,整个人便陷入了无边无尽的黑暗中,灵力被吞噬,理智被蚕食,欲要以神识辨识方向,探出神识后,观察到的一切也都是黑暗的。
好像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这片黑暗。虞知微这才知道,自己刚刚说的“发现不对就回去”有多么可笑,可笑到完全不像是她回说出的话。但她就是说了。
是因为神智受到了什么东西影响吗?
虞知微停在原地,尝试喊了两句秋葵的名字,不出意外,她的声音都被黑暗吞噬殆尽,无法传播。
另一头,秋葵也在大声呐喊卫凌前辈的名字。她倒不是真的为了叫她,而是打算做给姜月明看。
同修观星术,拥有观星之眼,她自然知道这双眼睛有多么厉害,为防止姜月明发现破绽,万鹤笙并没有将身外化身完全打造为没有自己思想的傀儡。
相比起来,秋葵这具化身多了几分自己的思想,有时万鹤笙没有投入神识,她也能自主活动。七分真,三分假,才能真正迷惑他人。
如现在,万鹤笙抽走了一大半神识,只留秋葵自己的思想,她下意识开始呼唤虞知微。
看起来,就连自己的化身也很喜欢师姐呢。
“卫凌前辈!卫凌前辈你在哪儿呀!”
少女急到几乎哭出来,不断乱走,“你在哪里呀!”
纯粹的黑暗,最易消磨人的意志。看不见任何事物,听不清任何声音,就连自己说话的声音也听不清。再久一些,便会分不清时间流逝,空间变化。
*
与此同时,妄空山巅,宗主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万师侄,你有何事?”
银发曳地,姜月明紧闭双眼,轻声问。
在他下方,万鹤笙带着一似人非人的怪物站在大厅中。女子轻声叹息,抚了抚那怪物头顶,道:“宗主莫怪,师侄贸然上门,还是为了我这不争气的徒儿。”
第15章
似人非人的怪物少年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呜咽声,脑袋低下去,腥红眼里充满人性化的愧疚,爪子想蹭又不敢蹭,眼珠子打转想转头看又不敢,克制得十分辛苦。
原本融进人族血液的稀薄巫族血脉,因庚申夜帝流浆入体立刻成倍增长,如果不是在外峰修习初步将身子骨打造好了些,说不定会直接爆体而亡,现在似人非人的状态也令少年十分痛苦。
越是痛,越是感念,修仙大道漫漫,他甚至还未开始,怎么能甘心毁在此时?好在,他的师父从未放弃他。
万鹤笙给他脖子上系了一条项圈,防止他突然爆发,失去理智。被项圈压制的感觉很不好受,钟长岭很想把项圈毁掉,他有一种模糊的预感,自己可以很轻松地毁掉这根项圈。
但他更有种直觉——师父是故意的。
她把克制住自己的缰绳,交到了自己手里,如果自己真的随意毁了它,一直对他不离不弃的师父,一定会马上放弃他。
忍住,一定要忍住!
万鹤笙还在和宗主求情。
“他是个好孩子,虽身上血脉不净,可吾等修行之人,本就不该拘泥于血脉……”
“都道修行为修心,心向正道才为首要,其余皆虚妄……”
大道三千,众生各有其道。道法修行,修心修性,从未要求人必须修成什么样。那些杰出的龙凤之辈,性情狂放也有,冰冷无情也有,嬉笑人间的也有……虽各有其个性,但都默认一条不成文规定——不可口出妄言。
越是修为精深者,开口越谨慎,一言一语皆可影响自身。寻常人立誓违背无妨,于他们而言却容易反噬自身。即便放在谨言慎行的修真者中,万鹤笙也属于沉默寡言类型,今天为了徒弟说这么多,实属罕见。
即便是在解释,她仍旧语气和缓温柔,一字一句暗合音律,令人忍不住信服。
“……师侄自知法力微薄,看不出什么,只好厚颜请师叔出手。”
万鹤笙说话时,姜月明已经睁开了眼,一只看向南海下的徒弟虞知微,另一只眼睛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钟长岭。
被那只似乎蕴含着无限星空的眼睛注视着,钟长岭只觉得自己仿佛被看透,那种被看穿的、毛骨悚然的感觉,让他浑身鳞片几乎都要炸起来,目光控制不住地带上几分凶狠与警惕。
“别闹。”察觉到徒弟不安,万鹤笙一拍他脑袋,后者瞬间安静下来,低声呜呜叫两声,又委屈地蹭蹭师父小腿。
看不透。
这是姜月明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身负巫族血脉,看不到他的前世,算不到他的将来。可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他都不过是个普通的农家少年。
太虚门调查过,钟长岭的家庭很简单,一个普通的小村庄,一对普普通通的农家夫妇,就连他出生那天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普通的一天。
但如果他真这么普通,又怎么可能连自己也看不透?
并非姜月明自负,这片大陆中能让他也看不透的,寥寥无几,钟长岭修为低微,那就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他是某位大能转世,要么,就是有人替他遮掩。
无论哪一种,对太虚门来说都不算好事。
钟长岭被带去外殿,门外一圈儿道童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师父要和宗主谈什么,只从宗主沉默的情况中敏锐察觉到了不对,心底涌起一阵阵恐慌。
大殿内,姜月明依旧端坐高台。他似乎永远都是这样,面上表情极淡,从无明显情绪波动,叫人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银白长发如霜雪,眸色浅淡,整个人犹如冰雪堆砌成的塑像,气势深沉如渊。
“师叔?”万鹤笙轻轻唤他一句,语带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