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不寻的剑很快,她的刀更快。这类长兵器本不那么适宜近战,尤其她的镰刀,刀刃长到近一人高,更难近身。
骆不寻料想她或许会拉开距离,届时他便可趁其不备杀死钟长岭。但他没料到,对方反而主动缩短了距离。一柄长镰挥舞地密不透风,刀剑相击声如雨点般密集,将两人快到几乎看不清残影的身形笼罩进去。
刀光剑影,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谁也无法脱离。风声呼啸,些许溢出的灵力刮擦过地面,留下深深刻痕。
贺长老也是观察中的一员,越看越心惊。
藏锋仙君不在,骆不寻便属太虚门剑修第一人,万鹤笙比他还低了一辈,且并不以战斗力著称,现在却能和他正面相抗且丝毫不落下风。
不仅如此,她还在带着骆不寻转移方向,使他们的位置离钟长岭越来越远,但又保持在一个随时可以杀回去保护对方的距离。
他都能看出来,骆不寻自然也能察觉,他想操纵飞剑离开杀死那个孽障,可他惊愕地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做到!光是抵御对方的攻击就需要花费全部心神,稍有不慎,对方便能抓住一丝破绽攻入。
妄空山巅,大殿内。
宗主正与人对弈。
坐在他对面的银发女子与他面容极为相似,唯独那双眼睛不一样,漆黑如渊。她思索片刻,落下一枚白子。顿时,宗主不甚明显的劣势更加凸显。
“你心不静。”女子笑吟吟看着他。
宗主闭目,微微点头,不假思索落下黑子,棋面顿时又活了过来,从险之又险转为势均力敌。
“可是在忧心万师侄?”女子问道。
宗主有些无奈,轻轻叹口气,他依旧维持着闭目的模样,道:“是,也不是。”
作为和他一母同胞长大的胞姐,姜乌鹊与他心灵互通,外人眼中深不可测的太虚门宗主,在她眼里依旧是自己的弟弟。她想了想,说:“还有知微那孩子?”
姜月明点点头。
姜乌鹊笑道:“知微那孩子,心性还需要磨炼。倒是万师侄……”
她随手下了一子,“她让我捉摸不透。”抬眼看看姜月明,她道,“和你一样,常人看不穿,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犹豫一会儿,她说:“我总觉得,她没那么简单。”尽管她什么都做得很好,样样挑不出错,宗门对她最大的诟病就是收妖族弟子,但随着太虚门和妖族关系脱离破冰时期,反对的声音也逐渐小了。
姜月明依旧闭目,神色淡淡,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
“罢了,你心里有数。”姜乌鹊轻叹,“我操心那么多,倒不如操心这一局棋。”
两人交谈间,漆吴山那头的打斗已结束。结局令所有人大吃一惊,竟是万鹤笙赢了。
刀刃横停在对方脖颈,万鹤笙在对方愕然目光中平静道:“骆长老,承让。”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章
一片寂静。
无人料到,短短一百招内,万鹤笙就把刀刃架在了骆不寻脖子上。按大多数人最初的猜测,他们能打成平手,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若非万鹤笙灵力纯净,气息稳定,骆不寻还真以为她使用了什么邪门歪道。作为长辈,败在后辈手中,骆不寻难免有些烦躁,还有一点点耻辱感。
他这样气势汹汹来杀别人徒弟,若是成功了,哪怕对方再怎么发难也无所谓。可他败了……
他引以为傲的剑术,败在了一个小辈手中。
还没等他开口,万鹤笙手中长镰化为光点消失,后者恭敬退一步,微微福身行礼:“骆长老,晚辈失礼了。”
直到这时,她依旧拦在钟长岭身前。有意无意的,晚辈二字咬得重些。
骆不寻知道,自己没法杀了这个孽障。他以大欺小的行为本就足够诟病,再叫上几个人一起围攻?
他还丢不起这个人。
“后生可畏。”骆不寻收回剑,嗤笑一声,虽然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他不至于真输不起。但……这个孽障,绝不能留。
“万师侄,既然你执意要收他为徒,可要严加管教。”骆不寻阴森森道。
这几乎摆明了,若日后钟长岭犯错,他们必会从重处罚。
万鹤笙颔首,面色不变:“骆长老放心。”
骆不寻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一双双窥视着外峰的眼睛亦收回。
帝流浆已经停止,登上主峰的弟子们无论是妖族还是人族,都自觉往回走,不扰了峰主清净。待他们到外峰处,师徒二人还在。
“不必守着,各自回去吧。”万鹤笙淡淡扫他们一眼。所有人心中一凛,知道峰主这是不高兴了。
在回来的途中,他们早已通过各自的眼线、其他交好的弟子口中听到峰主击败骆长老的消息。本想恭贺几句,听了这话立刻散开,各回住处。
转眼间,长街上只剩下师徒二人,周遭一片狼藉。
“还能动吗?”万鹤笙走到一团漆黑的怪物身前,似乎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伸出手,抚了抚他的头。
鳞片漆黑、冰冷,边缘锋利。那颗冰冷的脑袋点点头,又摇摇头,四肢蜷在地面,眨巴着眼睛看她。
他全身都很痛,想走又走不掉,否则他才不会停在这里给师父拖后腿。钟长岭感受着头顶温热,忍不住蹭了蹭。
万鹤笙轻笑一声:“好了,别委屈了。”
“师父在,没人敢欺负你。”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怪物猩红的眼睛又开始掉眼泪,看着更委屈了。
钟长岭自己都不知道他竟是这样爱哭的人,只是,变成这副模样后,好像一切情绪都放大了许多倍,他控制不住。
“能自己变回来吗?”
传闻巫族形似蛟龙,成年后可幻化人形,与常人无异。钟长岭不过十四岁,按理说不行,但他吸收了帝流浆,万鹤笙便这样问他。
钟长岭摇摇头。
他也想变回去,但他不知道怎么做,身体里有一股能量窜来窜去,不听使唤,这也是为什么他全身都在疼痛。
说不出话,他想在地面刨几个字,结果只刨了乱七八糟几段刻痕。万鹤笙笑着拍拍他脑袋:“好了,别闹了,我带你回去。”
轻柔的风将他托起,师徒二人并肩乘着云雾离去。
妄空山巅,大殿内,二人对弈。
姜乌鹊落下最后一枚白子,笑意吟吟:“这一局,我又赢了。”
宗主姜月明双目依旧紧闭,无奈一笑:“阿姐棋艺精湛。”
“不,只是你分心了。”姜乌鹊说,“我已经提醒过你,作为一宗之主,你当更谨慎才是。”
姜月明静默一会儿,道:“我知道了。”
“棋下完了,我该走了。”见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姜乌鹊心情舒适几分,抬手制止,“不必送我。”
“阿姐慢走。”
太虚门内不少修为高深者,除了在宗门里分配洞府外,也习惯在宗门外自立洞府。
姜乌鹊便是如此,她不喜欢管事,加之功法属火,便将洞府设在了距宗门有些距离的一处火山山巅,又捉了只金乌代步。
金乌自天边飞过,带起金红色长长尾迹,灿若霞光。
万鹤笙带着徒弟正好回到山头,见他抬起头,眼里有些好奇,指给他看:“那是赤练仙君,宗主的长姐,她有一坐骑,为三足金乌。”
“赤练仙君有一独女,名秋枫雪,天资卓越,聪慧过人,等你恢复了,我带你去见一见。”
钟长岭点点头,他左看右看,有些好奇。万鹤笙牵着他,把他带入一间刻满阵符的静室。
“你且在这里安心修炼,尽快将帝流浆吸收,早日化形成功。”指尖一点额头,钟长岭便觉得有什么内容钻进脑海,还未感受便听到师父嘱咐,急忙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必须尽快变回人形!
*
南海,飞来岛下。
万鹤笙的分.身化名秋葵,找到了其中一个飞来岛下的密道。她以往没有来过这么一座不寻常的小岛屿,登上后,敏锐地察觉到这座岛下有一座古阵,主镇压。然而现在这座阵法被破坏了不少,里面镇压的东西如果不蠢,一定会尽快逃脱。
她想确认一下,便循着阵法上因缺损而出现错漏的地方,挑上一处,毅然跳下井去。
这口井很深很深,深到她几乎觉得岛上的井似乎成了无底洞,漆黑一片,井壁狭小,不时会磕碰上。越往下,越是寒冷,而那股外泄的气息也逐渐浓厚起来。
是魔气。
且不是普通魔修或脆弱魔族,而是属于修为精深的魔族,寻常人沾上一星半点,便难以祛除。
她没管,一路向下,终于踩上了实地。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章
井底尽头,一座巍峨宫殿矗立,红墙朱门琉璃瓦,庄严肃穆,因长久无人问津,略有些萧瑟。
万鹤笙一落地,便以目光丈量了这片土地。对比上方飞来岛,这座宫殿显然要大得多。除此外,地面空荡荡一片再无它物,四周笼罩着一片漆黑朦胧的屏障。
倒像是在井底硬生生开辟出的一片空间。在这片空间里,灵力受到完全压制,无法运转。这具身躯为身外化身,类似傀儡,靠神魂操纵,影响不大。
既无人,万鹤笙也不再掩饰,不能使用灵力对其他人来说或许是麻烦,对她却不算难事。她直直向宫殿走去,掌心渐渐汇聚起魔气,伸手推开了第一道门。
或许曾有人打开过第一扇门,万鹤笙轻而易举地推开了,只是,刚踏上门槛,万鹤笙便愣了愣。
第一道门后的宽广院落内,伫立着三尊雕像,漆黑、高大,谁也不知它们在这里等待了多久,它们太过高大了,常人站在面前,需尽力仰头才能看见脑袋。奇怪的是,在宫殿外,她并没有看见雕像的影子。
灵力无法使用,难以使用驭风术,万鹤笙后退两步,仰起头,细细打量,越是往上看,雕像越模糊,如雾里看花,再仔细瞧,却又似乎隐约能窥得一些。不知不觉间,她已退到门边,仰头看去。
似乎一晃神的功夫,她终于看清了雕像全貌,心中震惊更甚。
中间那尊,正是魔神像。
准确来说,是其他人眼中的魔神。
彼时,他统一了四散分裂的魔族,联合妖、诡、巫、灵等数族发动战争,为己封神。大家都以为他将一统天下,纷纷来投,魔族一时间炙手可热,人人趋之若鹜。
只有他自己和万鹤笙明白,他还不是真正的神,他不过是要借此证道,将魔神名头坐实。
半神,和真神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堑,无法靠单纯修炼弥补,必得引动天下大势,叫天下都为自己一举一动卷起风云,聚世间万物之力,为己证道,方可成神。
他所证,为杀戮道。以杀入道,以杀证道,彼时人族生灵涂炭,无一处不是尸山血海。人族痛恨,妖族未必也信服,更不用提其他前来投靠自觉归为附庸的族民。但他们奈何不了魔神。
他本可为神,但他失败了。
万鹤笙抛去心中杂念,不让自己回忆太多。
尽管他未能真正成神,但半神也早已超脱他们的境界一大截,贸然去想与半神有关的信息,容易陷入杀意,迷失自我。
万鹤笙不知道他在自己的位置上看到了什么,又为什么要坚定行杀戮道,但她确信,自己今生也可以走到那个位置。
魔神左右两座塑像,为其左右护法。万鹤笙不知道这三尊塑像究竟是谁雕刻的,竟能知道他们三人的原型。若是知道右护法也就罢了,右护法行事高调,常年替魔神在外征战。
可左护法不一样,她几乎不出现在人前,即便露面也多为化形,这个知道她原型且替她塑像的人,究竟是谁?
是的,左边那尊塑像,身着轻铠,背生双骨翅,眉眼狭长入鬓,两颊生赤色魔纹,妖异非常。
正是她前世的真身。
和她今世的模样极为不同,却隐约有几分相似。
万鹤笙心里冷笑一声,却没动这三尊高大到几乎顶天立地的塑像,而是绕开了,向里走去。
她倒想知道,是谁特地做手脚,让太虚门注意到这里。千万年过去,那场大战中存活下来的人越来越少,但不代表太虚门里的幸存者不会认出来。
即便不识左护法真容,从这塑像的方位也能推测出,要是有人从中找到她的痕迹……
她正要迈向下一座大殿,忽然听得门外传来其他脚步声。
看来,是虞知微到了。
少女似乎想到了什么,将手中星盘收起,轻轻一笑,左手抚过两颊,那五官隐约有些变化,和雕像中的左护法更加接近几分。她便以这副模样静候在原地。
那厢,虞知微的傀儡在蒋溪的带领下通过密道,脚刚落实地,虞知微便是一惊。
邬陶提到的大殿确实存在,可他明明说离开前将宫殿门关闭了,为什么现在,宫殿门大开着?
“卫前辈当心,或许有人提前进入了。”蒋溪警惕道,他自觉取出法器,走在前面。
虞知微的傀儡嗯一声,道:“你且小心,此处灵力受阻,于吾等不利。”相反,她感受到了极为汹涌、精纯的魔气,绝非普通魔修能拥有。
腕间一对模样质朴的木镯轻晃,虞知微明白,师父正看着她,这让她多少放下心来,一步步往里走去。
踏上最后一层台阶,迈入门槛的一刹那,她看见了邬陶曾见过的三尊雕像,心中一凛。
她无法看清邬陶记忆中塑像的脸,现在也是,尽管修真者大多目力极好,可她就是看不清楚。
到底是什么?是谁的雕像?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知不觉间,虞知微和蒋溪都直直地仰头看着雕像,渐渐的,他们的面容逐渐清晰。虞知微猛地一惊,中间及右边的两座她都十分眼熟,据传是万年前的魔神与其右护法,他们为了一统天下,对人族进行惨无人道的杀戮。尤其是右护法,以杀为乐。
魔神,右护法,左边那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据传为魔神最信任属下,亦是魔界最神秘的左护法,竟是个女子?她原来长这样么?
虞知微看得更仔细了,试图把她的样子记下,回去禀报给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