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不一会儿,两人便缠斗在一起。既是玩闹,并非生死决斗,两人都刻意把招式耍得好看些,你一招剑出寒山凭空引来飞雪漫漫,我一招刀裂龙纹召出龙吟凤哕,看得人十分过瘾。
就在钟长岭看得目不转睛时,白术推推他手肘,道:“帝流浆,要来了。”
话音刚落,一丝金光自高高苍穹之上的那轮明月中落下。刹那间,皎洁银月金光大放。
漆黑明净夜幕中,一丝丝,一缕缕,自明月中喷涌流出,似流星,又不是流星,多到难以计数的金丝缓缓坠下。
似乎能听见草木成精时欣喜欢呼声。
钟长岭捏着玉环,有些恍惚。他过去在小山村中度过的十几年时光里,从未见过如此盛景。
少年犹自怔愣,一丝金光不偏不倚,落在了他的身上。
白术回过头,猛地瞪大了眼睛,蹭一声站起,惊道:“你,你怎么也……”
他这一声惊呼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一瞬间,热闹长街寂静下来,可闻针落声。
“什么?”钟长岭还没反应过来,他难得有些不知所措,刚想踏出一步,忽然察觉身上有些不对劲。
等等……为什么,为什么他的脸在发痒?
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里钻出来,不仅是脸上,四肢,背部的皮肤皆开始发痒发烫。
“吧嗒”一声,玉环落在地面,碎裂两片。
钟长岭已经顾不得许多,他亲眼看见,自己手背上冒出一片又一片黑麟,麻痒之意难捱,撩起袖子一看,手臂上亦被密密麻麻黑色鳞片覆盖,鳞片坚硬,边缘锋利,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我怎么会……”
似他这般年纪本该在父母膝下宠爱,却因家境贫困,家人身死,不得不逼迫自己成长。钟长岭平日里行事再怎么老练,也不过是个小小少年,又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冷静?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白术,希望他能帮帮自己。
“没事,我们,我们去禀报峰主,峰主一定会救你的。”白术吓得不轻,还是要安慰他。
没办法,他这幅模样实在瘆人,妖不像妖,人不像人,冰冷锋锐的鳞片瞧着危险得很,白术犹豫一下,没有再往前走。
钟长岭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张张口,变得细长的舌头便伸出嘴巴,在尖利的牙齿上扫了一圈,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
我,我原来不是人吗?
师父可会不要我?万一她收个妖兽为徒,太虚门可会为难她?
钟长岭想说话,却只能发出毫无意义的嘶吼声。他不知道,自己双目逐渐发红,喘息声音越来越接近野兽见到猎物后,从喉咙间发出的垂涎的呼噜声。
“糟糕!快散开!结阵!”白术一声大喝,众多弟子立刻退开百米外,次第列成自下而上渐大的三个环形,各色法器亦备好,一双双眼睛紧盯着场中异变的少年,防止他暴起伤人。
白术也在队伍中,望着少年身形逐渐变大,衣衫皆被鳞片撑大、划破,露出一身怪物似的布满鳞片与虬结肌肉的身体,他还长出了一条黑色尾巴,在身后不安地甩动,拍打地面。
“小钟兄弟?钟兄?长岭?”白术没说完,对方已扑过来,伸出爪子便要往他脸上招呼。
白术躲得快,一道法术打过去,试图禁锢住他,但他失败了,那道术法像是石头砸进了大海里,没有引起任何反应。其他人的术、符、阵等,同样像落在大海里的小石子。
“你醒醒!清醒点!”
就在他们躲避时,远处,一道剑光直直袭来,迅疾若奔雷,很明显那是朝着变成怪物的少年而去。
其他人下意识躲开这致命的杀招,不过眨眼间,剑光已来到少年身前,眼看着他就要被那道几乎可斩破天地的一剑杀死——
“长岭!”
“前辈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徒弟,卒(开玩笑,并没有)
第9章
剑光声势浩大,耀眼如闪电,几乎能撕裂整片夜空,眼看就要劈在异变成怪物的少年身上。后者不知为何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被吓傻了。
“长岭!!躲开——”钟长岭能听见白术声嘶力竭冲自己大吼。
没有用的,避无可避。
只有真正直面剑光的人才知道这有多可怕,完全被锁定,无法避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击中,他甚至能预想到自己的结局,必然是死在这剑光下,连留个全尸都是妄想。
但那道剑光并没有直接落下去。在将将要把少年斩归寂灭的瞬间,少年肩头翎羽忽地爆发出刺眼白光。
白术等人愕然瞪大了眼睛。
刺眼白光慢慢收敛,肩头翎羽已化为一圈球形屏障,散发出柔和的光,将里头那个怪物牢牢地护在里面。帝流浆还未散去,漫天金丝坠地,光球将它们一一纳入,尽数反哺在遍布麟甲的怪物少年身上。
是峰主!是峰主赐下的护身法宝!
白术心头紧绷的弦一松,而后急忙转身,和其他弟子们一道勉强行礼:“见过骆长老。”
帝流浆现世,妖族之幸,收容妖物最多的漆吴山自然受到宗门一大半保守人士的监视,以防妖邪作祟。几个长老更是干脆守在漆吴山外,若无事还好,要是发生些什么,他们绝不轻易放过。
不过,万鹤笙竟直接把所有妖族全部召上主峰,以她之力,自然不可能出现差错。可谁能想到,发生异变的竟是她未正式入门的弟子呢?
“不知骆长老是何意?”一众弟子再次合拢成一个圈,各色法器、法宝莹莹生辉,将怪物少年护在中间。其中领头的师姐提着红缨枪挡在最前面,提声问道。
“与尔等无关,让开!”
那厢,一道颀长身影出现在长街尽头,手中执一把出鞘长剑,见自己的第一招竟被拦下,而那帮人竟仍护着那孽障,毫不犹豫反手再次使出一招。
剑光如虹,带着无可匹敌的磅礴气势直直而去。这一招并非杀招,而是将挡在前方的人全部冲开,纵使众弟子拼命格挡,拼命抵住几息后,还是被冲散。
长桌、灯笼、彩画……无一不被冲垮,巨大冲击力之下,无一幸存,残存剑光再次击在已产生裂纹的光球上。
“执迷不悟。”骆不寻冷笑。
来自境界上的碾压,绝不是靠人数就可以轻易弥补的。骆不寻丝毫没有以大欺小、欺负同门的惭愧,提剑再次向钟长岭疾冲而去,直直刺向他胸口。
护身符将碎,再无人可阻他。
“不要!!”
“长老手下留情——”
骆不寻的剑很快,但有一个人,比他更快。
长剑尖端,刺在一只突兀出现的白皙柔韧的手掌心,发出一声闷闷的钝响。那只手看上去过分漂亮,让人怀疑它会被轻易刺穿。但手的主人丝毫不让,反而擦着剑身抓住长剑锋刃,手腕一转,硬生生将攻势抵了下来。
骆不寻亦是太虚门内著名剑修天才,与藏锋仙君不同,他的剑法以疯狂决绝著称,一旦出剑,便是不死不休,素有剑疯子之名。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竟然有人比他还要疯狂,徒手接住他的剑?
万鹤笙维持着握住长剑的姿势,她的手心擦出伤口,血迹沿指缝溢出滴落,她却不当回事,只淡淡道:“骆长老,这是我的弟子。”
她不松手,骆不寻难以不管不顾抽出,两双眼睛对视上,一者双目逐渐攀上嗜血之色,另一人明亮的眸子此刻亦冷如冰。
半晌,骆不寻冷笑:“徒弟?我太虚门弟子名册中还没有他的名字。”
“是吗?”万鹤笙说。
她一手握住长剑,另一只手一招,空白卷轴凭空出现,迅速展开,指尖一点,钟长岭身上飘出些什么东西,连带血液,一同被吸纳进卷轴。
指尖微动,不断书写,一排排字浮现其上。
“太虚门第二十五代弟子钟长岭,道号善水,师从漆吴山万鹤笙,道号天玑……”
还未等骆不寻发难,万鹤笙已书写完毕,名册已成。卷轴重新回到她的手中,手腕一抖,卷轴展开,所有人都能看到卷轴上的字迹。
灵阁钟声响起,代表着太虚门又多了一位亲传弟子。其他人听得钟声,还在纳闷,是哪位大能收徒。一众外峰记名弟子们已经反应过来,齐齐躬身行礼:“恭喜峰主,恭迎善水师兄/师叔。”
一片整整齐齐的恭贺声中,万鹤笙缓缓松手,卷轴收起,道:“他是我的徒弟,便是犯了错,也该由我这个师父来管教,不劳骆长老费心。”她的话语轻柔,另一手抽出丝帛,为自己擦拭血迹,而一双眼睛,却依旧直视着骆不寻,不避不让。
不少弟子见她受伤,看向骆不寻的眼神都免不了带上怒意,再一想宗门内尊卑秩序严格,又不得不低下头去,以免这位著名的疯子长老兴师问罪。
骆不寻哪里还有精力管别人?万鹤笙这一出先斩后奏把他气笑了,长剑再次提起,指向她身后:“万师侄,徒弟也不是乱收的,你可知你收的是个什么东西?”
身后,满身麟甲的少年不断低吼,爪子刨着地面,却不敢上前。
钟长岭慢慢恢复了理智,他不得不面对一个残忍的事实,自己……似乎不是人类,现在还害得师父替他受过。他想解释,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呼噜呼噜的兽类嘶吼,尝试几次都不成功,只好闭嘴。
嘴巴不能说话,眼睛可以。看见师父受伤,钟长岭心痛如绞,又愧疚又感动,他真正和师父见面的时间不过短短小半日,然而自己这段时间得到的一切都来源于她。
在小小少年的心中,早就把师父当做像母亲一样尊敬的长辈,看了看她的伤口,又转头瞪向骆不寻。钟长岭自己都没察觉,一种嗜血的冲动从心底涌出,且分明地自目光中显现,双目凶光大盛。
“你不妨看看你的好徒弟。”骆不寻声音逐渐冰冷,“万师侄,你兴许不知道,他这幅样子,黑麟,赤目,长尾,尖爪六趾,既不是人,也不是什么妖,而是——”
“巫族。”
一句巫族,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巫族,神魔之战后几乎消失的种族,相对于妖族的高调、魔族的销声匿迹,巫族的踪迹更加神秘。不少弟子都学过,巫族,可沟通阴阳,善咒术,却一直没见过巫族长什么样。
原来,这就是巫族吗?
万鹤笙转头看了徒弟一眼,认真道:“他并不完全是巫族,而是半人半巫。”
“正因为是半人半巫才危险,血脉不稳,随时可能走火入魔。”说着,骆不寻的剑再次提起,“你以往收留妖族也就算了,这样的祸害,绝不能留。”
在他身后,缓缓浮现出万剑虚影。
“万师侄,让开!”
万鹤笙依旧挡在徒弟身前,半步都没有退让,道:“漆吴山弟子听令!现在,全部登上主峰,以防妖族弟子混乱。”
一枚令牌浮现在领头弟子前,那名弟子接了令,立刻行礼:“是,峰主。”
宗门内禁止自相残杀,但并不禁止相互切磋。骆不寻身后势力不容小觑,万鹤笙身后亦站着宗主一脉,二人并非一方绝对强势。这也是保守势力特地让骆不寻出头的原因。
只要不下死手,宗门就不会干涉。而一个徒弟,亲传的又如何?半人半巫,死就死了,万鹤笙不可能为一个未长成的徒弟把宗主拖下水。要争起来,届时在别的地方做些让步就是。
更有一层,自己的徒弟不能护住,对漆吴山一脉的影响可不是普通补偿能弥补的。
说白了,要想修行大成,绝不是闭门自己苦苦修炼就可以的。修行修行,不止是修炼肉.体神魂,更多是炼心,除却自己苦修外,见识人情也是必要的。
哪怕骆不寻再怎么被称为疯子,他心里亦门儿清。
如今,同行的几个长老都没有出现,只隐匿在暗地里观察。不止他们,大半个太虚门的目光都投过来了。
一场因为小弟子引发的争斗,背地里是宗门两大势力斗争,他们不想被卷入,但看看总是无妨的。
万鹤笙甚少动手,宗门内流传的多是她的阵术、占星术,对于她的战斗,倒真没多少人见过。多数人甚至连她用什么法器都不清楚。
现在,他们知道了。
女子掌心灵力汇聚,渐渐凝成一短柄长刃的镰刀。弯镰锋锐,雪白似新月,万鹤笙一手持柄,刀刃横在身前,环成半圆。
不少人私下惊讶,修真界,用剑用刀者众,鞭、枪、钺、扇等也不算稀奇。可谁也没料到,她的法器竟是镰刀。
“骆长老,钟长岭是我的徒弟。”万鹤笙手持镰刀,平静道,“他犯了错,我自然会教训。而现在——”
“他没有错。”
钟长岭眼睛一酸,猩红的眼里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
托腮,剑修太多了,半妖徒弟也太多了,来个不一样的……
第10章
“万师侄,这是铁了心要保他?”
“是。”
长镰锋刃极长,几乎能环住万鹤笙半圈,漆黑刀刃反照出漫天金丝,和她冷淡的面容。见骆不寻长剑举起,万鹤笙手中长镰亦横在身前,流光浮动。
“骆长老,失礼了。”
话音刚落,骆不寻身后无数剑光虚影齐齐迸射,比帝流浆还要密集的剑光朝万鹤笙及她身后护着的那人飞去。速度之快,破空声不断。
万鹤笙知道,他这一招看似虚影,可一旦击中,又变成了实体,若只是一味防守,或许得防个三天三夜,而如果自己攻击,难保不会有剑影绕到自己身后。
毕竟,骆不寻的目标不是打败自己,而是杀死钟长岭。
没有时间多想,先在钟长岭身边再度拍了两道护身阵,持镰右手转至左腰,从左至右旋身一挥,极长的弯刃如新月划出银亮刀光,带着更加磅礴的气势汹涌冲向前方——
一刀,大半剑光粉碎。
寻常弟子们纵使布阵也完全无法抵御其中之一的攻击,在她的刀下,粉碎大半。
万鹤笙攻势未停,长镰自下方拐个极刁钻的角度又挥出一刀,雪白刀光几乎划破黑夜,亦冲破剩下小半剑影。刀光剑影中,两道身影冲对方疾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