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力覆盖在眼部,侍女发现每张灵符都延伸出一根金丝线,死死缠在邬陶身上。他跪坐的蒲团下,露出一角蓝色玉石。
即便如此,阵中少年依旧散发出源源不断的魔气,他大半个身子已经被魔气浸透了,灵力无法运转,魔气如刀,肆意在经脉中穿梭,刮得他生疼。邬陶早就晕了过去,那张憔悴的脸上,细细眉头依旧疼得皱起。
侍女手中多了一方蓝色玉石,缓缓催动。
两方玉石间渐渐连出一道丝线,借助丝线,万鹤笙触碰到了邬陶。
奇怪……
冼尘请求她使用搜魂术,可看邬陶这幅样子,他早已被搜魂过一次。如果自己再来,以邬陶的承受能力,很大可能会崩溃。
他一直被关在落英山,这样一来,是谁对他用的搜魂术,答案不言而喻。
虞知微离开宗门,或许就和这件事有关。
万鹤笙推测出大概,指挥自己另一具化身往前行。青衣侍女伸出手,试图净化缠在邬陶身上的魔气,但她失败了,灵力缠裹上去的一瞬间,她面色突变,猛地切断了自己与化身的联系。那具分.身立刻化为青烟,消失不见。
观星台上,玄衣女子睁开眼,面色凝重,似乎预测到了什么不妙的前景。
当然,这只是表面。
一切未尘埃落定前,她从不在外卸下伪装,依旧尽心尽责做好太虚门弟子的本分。哪怕宗主以追溯术查探清心殿,甚至窥探漆吴山上下,万鹤笙也不会叫他查出什么来。
不过,邬陶身上的魔气,倒真有几分熟悉。
昔日,魔族战败,连带亲缘关系近些的妖族、灵族、诡族、巫族等皆大受打击,天道气运自此偏向修真者与人族。
妖、灵、诡、巫等还好些,退至偏远地带,和人类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唯独魔族,修真界必要斩尽杀绝不可,为此,不少习水性的魔族都借助妖族势力潜入海底。
海中势力同样错综复杂,环境亦不适应人类长期生存。各大派难以潜入,便在沿海线设下阵法,以防止魔族复辟。
几千年过去,海底从没传出什么和魔族有关的大动静。修真界便渐渐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海底残存魔族亦低调行事,慢慢发展壮大。
就是不知道,这个跑到南海浅滩的,到底是什么?
现在还不到暴露的时候,若是有人要破坏她的计划……
万鹤笙露出一个温柔到极致的微笑。
那么,不论他是否同族,都必须死。
并蒂莲姐弟仍在缸中修炼。
越是等级高的妖兽精怪,化形越慢。这对并蒂莲还是她师父见她喜欢养些花花草草,特地从灵山瑶池移植而来的珍贵品种,名为千雪娇。
全天下的千雪娇不超过十株,待长成后,一片花瓣至少可抵潜心修炼三十年修为。
万鹤笙不知真假,不过,她养这对并蒂莲姐弟可不是为了花瓣,他们还有大用。
“醒了便做些准备。”万鹤笙叮嘱道,“明晚将有帝流浆。”
凡妖兽精怪,皆需吸纳月华精气修炼。每隔六十年的庚申夜月华中,便包含帝流浆。若能吸食,一夜修炼可抵百年。
这对漆吴山众多妖兽来说都是好消息,并蒂莲姐弟亦高兴不已,连声道谢。小的那朵已经开始做梦自己化形后的模样了。
这道指令不止针对并蒂莲姐弟,万鹤笙伸出指尖,虚空画下一道金色符箓,广袖一挥——“去!”
刹那间,漆吴山外圈所有妖兽全部接收到了漆吴山峰主指令。
“明晚帝流浆降世,非人形者全部登上主峰。”
没有哪座山峰比漆吴山更高、更接近夜空了,它们若在山脚下,或许会有遗漏。
号令完毕,万鹤笙道:“我便在此处,为你们护法。”
缸中,姐姐恭敬道谢:“多谢天玑真人,真人恩德,吾等铭记在心,绝不敢忘。”
万鹤笙只笑了笑,像注视玩闹的孩童般,无奈又好笑地摇摇头:“你们俩呀……”
姐弟俩心里柔软到一塌糊涂,若是让他们能够报答天玑真人,便是现在立刻死了也甘愿。
他们不是不知道,人与妖关系僵硬,人多以妖炼丹、炼器,妖族中不少也以人类为食。即便有些宗门同样培养妖兽,也是当做奴仆或坐骑。
也不知天玑真人是如何让宗门内都接受的。总之,太虚门因为万鹤笙的影响,不少峰内都开始招收妖族弟子。而妖族在面对太虚门时,多少会客气些。
不过,有支持的,自然就有反对的。万鹤笙这一举动,无一点燃了部分守旧者心中怒火。
妄空山,山巅主殿。
“宗主,老朽托大,自称一声长辈。宗门内其他事务老朽儿不提,唯有这件事,老朽不得不管管。”
太虚门宗主端坐高台,双目闭阖,三千银丝束在脑后,无端给那张本就冰冷肃杀的面庞添了几分昳丽。他已近千岁,容貌却依旧年轻,听得万鹤笙的名字,宗主道:“有什么事,直说无妨。”
贺长老一撇拂尘:“老朽知道,你看着那个孩子长大,后来因藏锋师侄的事,你对她多有愧疚。但即便是这样,你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胡闹!”
宗主的声音依旧冰冷:“贺长老说笑了,万师侄为人沉稳,心思缜密,何来胡闹一说?”
“那她现在是在做什么?任由她这样下去,再过十年?百年?这太虚门都要变成妖族的天下了!”
“贺长老言重了,不过些妖兽而已,若调.教得好,于宗门也是一大助力。”
贺长老却不认同,冷冷一笑:“妖就是妖,畜生就是畜生,就算有那么几个妖开了灵智,得了人形,那还是妖。”
“别忘了,那场神魔之战,妖族是站在哪边的?”
“哦,是老朽忘了,那场大战时,宗主还没出生呢!你们怎么会知道那场战争有多么惨烈?”贺长老呵呵冷笑,不由自主地抚上手中拂尘,“妖、魔、巫、灵……这些东西,全都要把人族灭绝!凡所到之处,绝无人类活路,这句话可不是开玩笑。几千年过去,这场血泪教训就忘了?”
宗主沉默良久,轻轻叹气,他微微侧过脸,面向贺长老,而后,一点点睁开了眼睛。
万鹤笙的眼睛和他很像,看似无焦距,星星点点,璀璨至极。皆因修炼占星术至大成后,可望过去,可窥将来,一目一宇宙。
“贺长老,万师侄她有分寸。”宗主道。
“您可知,我看见了什么?”
他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悠远漫长,像是穿破亘古不变的星河,看到了既定的未来。
贺长老知道他的占星术,不由一愣:“看见了什么?”
宗主平静道:“天机不可泄露。但……万师侄在走一条正确的道路。”
天机不可泄露,天命不可违。
他不会因私情损害宗门利益。
天机,天玑。万鹤笙的道号其实出自他的手笔,天机二字太过霸道,他改了一字,变为天玑。
宗主的话如闪电击在贺长老心头,他浑身一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才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的是真的?”
宗主那双灿若繁星的眼睛重新闭上,缓缓点头:“我可起誓。”
贺长老呆愣在厅中,良久,喉咙里挤出嗬嗬嗤笑,他已年迈,即便因修仙延长寿数,这么多年过去,也将到了尽头。
可惜啊,可惜……
殿中沉默良久。
左右侍奉的人早已退下,贺长老自己从腰间摸出个酒葫芦,仰头喝一大口。
从老友那儿要来的好酒也无法缓解他心头涌起的不知名的恐慌。天下大势,似乎又要逆转。
“罢了,不必起誓。”贺长老笑得悲凉,摆摆手,“宗主的预言,老朽还是信的。”
宗主颔首,最后说了一句:“天道有轮回。”
贺长老一拂袖:“既如此,老朽便不打扰宗主了。”
“贺长老慢走。”
一葫芦酒已喝干净,他站直身体,大步向门口走去,跨出门槛时,他忽然回过头,大笑一声,“都说天命不可违,可我这把老骨头,硬的很。”
“我偏要逆命而行!违一个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第8章
贺长老大笑出门去,在他身后,双目闭阖的宗主轻轻叹口气。
殿门关闭,空荡荡大殿内,只剩下他一人。
天命,何为天命?
都道天机不可泄,他苦苦探寻半生,自以为能窥得天机一角,到头来仍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半生探求不过换来原地打转。
窥探得越多,越心惊,越迷惘,越觉自身渺小。
“天机……”
当他叹出这句话时,远在漆吴山的万鹤笙似有所感,忽地转头看向妄空山所在的东方。
“真人,可是有难事?”一名桃花妖大着胆子问。草木妖皆雌雄同体,可按自己心意变化,大多数花妖都愿意化成女子,唯独他变成一粉衣貌美少年。不过他的人形纤柔,做出女儿家姿态,倒不违和。
万鹤笙摇摇头:“无事。”她似乎听见宗主念了声她的名字?
修仙至大成,不仅五感敏锐,对善恶意,对危机等直觉亦更加敏感,尤其与自身相关事务。为何许多修士不敢私下直呼大能姓名?就是因为到那个境界后,“凡有言必被知”,已不是什么难事。
若境界再高几层,便不只是嘴上念叨会被听见了,心中所想、纸笔书写相关内容,都易被感知。
似万鹤笙,虽外在修为不及宗主,但她神魂历经两世。天玑这个道号亦被她本人深深认可。宗主本以为不过随口一句,即便他人听见也不会认为自己是在叹息天机难料,殊不知他心口同一,加之隐合天道,万鹤笙自然心有所感。
桃花妖信以为真,仰起头,声音软软:“真人,若有烦心事,吾等虽修为低微,也可做些分忧之事。”
天玑真人便伸出手,在他柔软的发顶上轻轻抚过:“其叶,让你们担心了。”
“我无事,你们且做好准备吧。”
她看向所有人的目光都是温柔的,加之一双眸子过分明亮,似无焦距,这份温柔也变得广泛起来,似吹拂万物的春风。
因而,所有人望向她的目光亦是痴迷、推崇的,并非普通男女情意,而是一种超脱于情爱之上,几乎将她当做信仰的崇敬。
名叫其叶的桃花妖瞬间脸涨得通红,他没料到天玑真人竟还记得他这个小妖的名字,望向她的目光更加迷恋。
天玑真人待他们这样好,便是为她死了也甘愿。
主峰外围,钟长岭不由得仰头看。
从昨天起,自外山右侧,就有一道道身影带着流光飞向最高的主峰。他憋不住了,等白术讲完课后,他好奇地指指高空,问对方:“敢问白师兄,它们这是在做什么?”
白术笑道:“今晚将有帝流浆,峰主叫他们上主峰去,主峰地势高,能吸纳的帝流浆也多。更有一点,峰主亲自护法。”
经过这些时日如海绵吸水般吸纳常识,钟长岭也知道了帝流浆是个什么东西。还没等他感叹,白术又道:“对了,峰主说,待庚申夜过,你便上主峰去。”
“我……我可以去了?”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怎么?高兴成这样,还没反应过来?”白术笑着拍拍他肩,“今儿晚上,我们给你践行。”
“白师兄,不必麻烦……”
白术打断他:“哎,这怎么叫麻烦?大家都为你高兴,也正好趁这个机会聚聚。”
“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自然,对了,今夜帝流浆,我们虽然不能吸收,但是欣赏一番也是不错的。”
“很美吗?”钟长岭没见过,也想象不出来。
白术拍拍胸脯:“美!美极了!几十年才有一次,可不能错过。对了,你现在不过刚辟谷,还未真正修炼出灵力,你且戴上这个。否则这帝流浆盛景,你是看不见的。”
说罢,他递过来一个平安扣形状的圆环,半个巴掌大。
“来,对准中间的圈儿,凝神聚气,抛除杂念。”
钟长岭照做了,透过中间的环四处看,一开始还没察觉什么,无非四周景物色泽更清晰,更鲜明些。可当他抬头看时,被天景吓了一跳。
整片天空都开始泛金,碧蓝天底,蒙上冷冷金色,白日根本瞧不见的星子亦灿烂明亮,分布成数个漩涡缓缓旋转,闪烁着神秘的光芒。除了星光,还有各种灵力波动的闪光。
他看见了高空中隐约闪现的繁复花纹,猜测那或许是法阵。少年看了半天,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主峰,却发现那里云雾缭绕,什么也看不清。
“别想了,峰主她精通阵术,主峰护山大阵就是峰主亲自布下的,我这个小玩意儿自然看不穿。”
钟长岭也不气馁,更加心驰神往:“这就是真正的世界吗?”
白术笑着等他看完,像个得了新奇玩具的孩子,待他尽兴了,二人才邀请外峰其他熟悉的师兄师姐们。
是夜,月满如玉盘,高悬苍穹,夜空明净如洗,不见半点星光。
外峰热热闹闹的,长条桌从街头到街尾,师兄们抱来珍藏美酒,又有师姐们亲自下厨的珍馐美味。为了庆贺,还挂上不少彩色灯笼、彩画。
“你还小,不得饮酒。”白术把钟长岭看得很牢,拿走他的酒杯后,把意图给他喝酒的师兄瞪走。
“你喝这个。”在少年带点恳求的目光中,白术给他倒了杯花露。却听得那边有人快打起来了。
原是有人上高台去舞剑,台下一人边瞧边指点,什么力道不够花拳绣腿之类,某人指指点点多了,舞剑那人把剑一摔,抽出法器长剑:“呔!上来与我较量一番?也算给钟师兄助助兴。”
“来就来,若你输了,你便替我去秋师姐那儿要三坛子灵犀酿。”
“你输了,赌注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