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少年少女后边,远远跟着十来个成人,壮汉书生少妇皆有,队伍最后边,连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也跟了来,拄着拐杖颤巍巍喘气。
“怎么这回把老头子也放进来了?”负责看门的弟子中,少女惊呼。
“虽已年老,未必没有慧根。”另一位师姐笑道。
凡人七八十岁就该寿终,这个年龄放在修仙界就算不得什么了,若是得了哪位真人青眼,点化一二,也可入门。
“的确,我听说南境一个小宗门,宗主便指点了一个老妪,老妪目盲,悟性却极佳,现在已经成了那个宗主的首徒。”
“那……我还需要开启法阵吗?”
有缘者全部入山后,本该唤来风雨让他们经受历练,可这几个老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经受得住的样子。
“既要求仙,自然该做好准备。”师姐笑了笑,“若是连这点风雨都经受不住,还是尽早退出吧。”
外山中,乌云逐渐汇聚,湿冷狂风肆意刮过,跟在最后的几个老人顿时摇摇欲坠,走不稳当。
“糟糕,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豆大雨珠劈头盖脸砸下来,众人无处可避,很快被浇透,冷风一吹,瑟瑟发抖。
“这一定是仙长们的考验,否则大晴天怎么会突然下雨?”
“快些,前头好像有个山洞,大家可以去那里避一避。”
大雨滂沱,四周景物都蒙了层薄纱,抬头望去,似乎真的有个山洞。见状,众人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走在最后的老人年近七旬,拄着拐杖勉力支撑。但他再怎么快也赶不上前面的年轻人,经过一狭窄小道时,一道惊雷恰好打在他上方。老人脚下一滑,眼看就要往山路另一侧跌落下去——
一只手稳稳当当地拽住了他。
是一个面相讨喜的少年人,麻衣布鞋,一看便知家境平凡,但他力气很大,抓住老人的臂膀用力将他拉了回来。
直到重新踩回实地,老人还有些惊魂未定,少年抹把脸,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大爷,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多谢小友相助。”老人还要道谢,却忽然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在少年周身忽地落下道道霞光,湿透的衣衫、发丝变得干爽,雨水不侵,风也停驻,在两人目瞪口呆中,一片洁白翎羽轻飘飘落在少年肩头。
“这……这是……”老人眼中涌出浊泪,“仙人点化你了!”
少年茫然抬头,他想拿下那枚翎羽摸一摸,可洁白翎羽似乎长在了他衣服上,怎么也拿不下来。指尖接触的瞬间,他似乎听到了女子柔和的声音,朦朦胧胧,听不大清楚在说什么。
老人激动不已:“仙人看中你了,快!快拜谢仙人!”
山外,万鹤笙收手,冲其他几人微微颔首后,转身离开。
直到她的身形消失,负责守阵的几个弟子才反应过来,低头看向阵盘中还在风雨里挣扎的一群人,肩头有一片翎羽的少年犹在茫然中,东摸西摸。
不过一凡人之躯,周身浮现三尺微光,护他周全。风雨依旧,却无法近他身。
少年忽地福至心灵,喃喃道:“师父?……”
仙人看中他了?他有师父了?
他可以修仙了?!
想到自己也能踏上长生大道,想到将来也可一窥这广阔天地,少年心头火热,全身的血液都滚烫起来,在老人的催促下跪拜下去,一连磕了几个响头。
他高兴得紧,自然没注意其他人,乐呵呵搀着老人家往山洞里去。
阵外,静默一片。
“万师姐……是要收徒了?”
半晌,其中一人喃喃发问,声音干涩。
另一人回过神来:“该恭喜师姐才是,喜得良才。”
不管是不是真的良才,万师姐都看重的人,将来前途必将不可限量。
万鹤笙瞧了一眼自己将来的徒弟便离开了,全然不顾自己掀起了多大的风浪。
外山的考验还需要几日,她只需要等待就好。
或许,该给小徒备些见面礼。
另一头,肩附翎羽的少年被山洞内众人围住,齐声道贺。众人才知,这位少年出身农家,姓钟,名长岭。
走在最前头的华服少年拧着衣服上的水,心里不甘又惆怅,笑着问:“钟兄,那位仙人可还说了什么?能否让我们也沾沾光?”
大家都想知道,听到少年这么问,皆竖起了耳朵。
钟长岭摇摇头:“并未。”
他不认为自己在说谎,虽然听见了仙人的嘱咐,但他根本不知道仙人说的是什么,自然不算数。
众人皆半信半疑,但不好多问,无论钟长岭说什么都连声附和,所幸钟长岭性格纯善,并不以势压人,一时间,山洞内气氛倒也融洽。
半日过去,暴雨依旧不歇,淅淅沥沥淋成珠串,乌云连同黑夜压得不见半点天光,山洞内的交谈声渐渐淡下来。
“这雨不知什么时候能停。”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感叹。
钟长岭随口道:“仙长考验,便是下刀子也不该停。”
这话一出口,一些人若有所思,还有几个心中不忿,心道你得了仙长点化不惧风雨,他们可没有,心里想着,面上多少带了点意味,借着山洞漆黑低下头去,不敢被发现。
华服少年颇以为然,他本就只打算歇歇脚,见暴雨惊雷不停,心下猜测这或许是考验之一,只没人主动离开,他不好开口。现在钟长岭点破,他心想,本该如此,若是因一点风雨便畏惧不前,将来遇上更大困境呢?也要避让么?
“钟兄说得是,我再过半刻钟便动身,钟兄意下如何?”
钟长岭坐直身,认真道:“我马上走。”
他俩都动身了,其他几十号人面面相觑,只得跟上。
便是无法像钟长岭那样直接叫仙长们看中,留个眼缘也是好的。
*
那厢,万鹤笙已乘着飞舟腾翔云雾之上。太虚门地域辽阔,称雄南洲,门内山头众多,隐藏在门派内的势力亦错综复杂,万鹤笙不欲与人发生争执,驱使飞舟行至漆吴山范围上空,静静停泊,以观天象。
她虽不是宗主亲传弟子,但因着师父藏锋仙君为宗主嫡系师兄的关系,得受宗主亲传观星术,在旁人眼里和宗主亲传弟子也差不到哪里去。
灵力转动,虽是白日,漫天星辰依旧映入眼中,她正观测着,忽然心神一动。
有人登门拜访。
目光投下去,来人正是宗主亲传大弟子虞知微座下的青衫小童,小童规规矩矩等在山门外待客亭中,侍女正替他端茶倒水。
漆吴山范围极大,伴生山峦众多,万鹤笙原本随师父住在主峰,师徒二人都不爱使奴仆,便将随侍的道童、侍女都安置在外山。
藏锋仙君失踪后,整座主峰更是只剩下万鹤笙一个,她不爱叫人,需要用人时,万鹤笙便随手点化一两个法力低微的草木成精,用过了又将人放在外山。如此数十年下来,外山中得她指点的侍女灵童倒越来越多了。
万鹤笙收了飞舟,御风下去,身形如雾,转瞬间出现在待客厅前。
和青衫道童交谈的正是万鹤笙数月前以琼露浇灌的一株牡丹花,化形后倒是个美人胚子,唇若丹朱,红裙似火,见主人归来,立刻欣喜迎上去,跟随其后。
“仙子,是虞真人座下来人。”牡丹侍女正高兴,说着就有些怯了,担心自己通报惊扰了真人。
万鹤笙微微点头,唇角含笑,见青衫道童欲要拜下行礼,抬手一道柔和清风托住,问:“不必多礼,可是虞师姐找我?”
她言语亲昵,显然和虞知微关系亲密。道童心里熨帖,顺势起身,依旧恭敬道:“是,虞真人今日特邀请万真人上门一叙。”说罢,掌心向上摊开,露出一道霞光,霞光轻飘飘来到万鹤笙面前,后者辨出其上确实附着虞知微气息,抬手轻轻一点。
“师妹,师姐有要事相商,烦请万师妹来一趟落英阁。”虞知微柔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虞知微身为宗主亲传大弟子,行事素来八面玲珑,以往相邀总得亲自写个帖,这回却只让童子前来,加上口讯中语气虽如往日温柔,却隐隐有些紧迫,想必遇到了大事。
“既是师姐相邀,我便走一趟。”万鹤笙道,指尖微动,一道灵光打入牡丹侍女额间,“替我备车。”
作者有话要说:
钟长岭——高考前夕忽然被保送清北,很难不让人嫉妒
第3章
太虚门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有人之处便有纷争,更何况太虚门传承多年,宗主之下有太上长老、大长老、客卿长老,各长老身后亦各自有其世家、徒弟、姻亲……各部门势力盘根错节,错综复杂。若想在大宗门内拥有一席之地,光埋头修炼也难以扎根。
万鹤笙“运气”极佳,被宗主一脉的藏锋仙君收在座下,又得宗主亲传道法,在旁人眼里她自然属于宗主一系。旁人本以为她会与宗主大弟子虞知微不和,却不知她们早就暗地联手,私下里情同姐妹。
藏锋仙君失踪后,万鹤笙无论做什么在宗门内都格外惹眼,若是让其他人察觉她悄悄上门拜访虞知微,还指不定惹出什么猜疑,倒不如主动铺开场面。
落英阁外,忽闻仙乐阵阵,琴音渺渺,抬头望去,碧蓝晴空远远驶来一座飞舟,古朴庄严,众力士簇拥,貌美婢女跟随其后,当中一人束手而立,站在飞舟前方,云雾模糊了她的面貌,身形依稀可辨。
落英阁外,众美婢齐声道:“恭迎天玑真人。”
“不必多礼。”柔和清风将他们托起,万鹤笙没必要在这种时候摆什么架子,挥手示意鸾车在外等候。
当中一彩衣婢子迎上来,浅笑盈盈行礼:“烦请天玑真人亲移玉趾,随婢子前来。”
“有劳。”万鹤笙的声音很轻,消散在风中。
彩衣婢子又行一礼,略前几步带路。
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未将万鹤笙带入前殿,而是拐个弯,绕过前殿,向后山走去。
万鹤笙心中疑惑,隐隐有些预感,但她此刻身在虞知微的宫殿中,未经得主人同意,并不好随意卜算。
“这边请。”来到后山阵口,彩衣婢子停下脚步,做个示意的手势后,恭敬停在阵外。
落英阁背倚落英山,落英山与漆吴山光景又是不同,山中多植奇花瑞草,灵果玉树,恰逢山风吹拂,似锦繁花吹落满地,隐约可闻泉水叮咚,闲适得紧。
但若是未经准许随意闯入,这片好光景就立刻变成杀招,一草一木皆可夺人性命。
万鹤笙听到了琴音,一听便知出自虞知微之手,含牵引之意,她顺着琴音往里走,穿过繁茂森林,水流声更大,总算在瀑布旁看到了虞知微。
她坐在飞瀑溪流中凸起的一方岩石上,一手漫不经心拨弦,听得人来,转头粲然一笑:“天玑师妹,你来了。”
“师姐找我?”万鹤笙穿过溪流,一同坐上岩石,周身湿漉漉水雾萦绕在两个女子身畔。
虞知微不语,从衣袖里抽出一枚玉匣,递给对方。
“这是?”万鹤笙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她面上做出疑惑神情,装作不解。
虞知微这才露出喜悦的笑:“和藏锋师叔有关,打开看看?”
玉白手指顿了顿,而后迫不及待推开玉匣,虞知微笑着注视着向来稳重的师妹难得心急模样,感慨又欢喜。
她与师妹算是一道长大,自认为很了解师妹,别看师妹在外八面玲珑,虞知微知道,她性子独得很,能被她看在眼里的人不多。而万师妹心中最敬重的,除了宗主,就是她的师父藏锋仙君。
说来也是缘分,藏锋仙君为剑修,剑术与琴技一绝,曾一剑斩魔龙,一曲退万军,但偏偏万师妹对此道不感兴趣,反而和宗主潜心修行观星术与阵法。倒是她自己,剑法与琴技都是和藏锋仙君修习而来。
现在失踪多年的藏锋仙君好不容易有了下落,虞知微自然欣喜。
万鹤笙小心地打开了那只玉匣,内里放着一条剑穗,几根流苏断了一半。万鹤笙一眼认出,这枚剑穗曾挂在师父随身长剑上,与师父形影不离。
“师父……”她心中微哂,面上犹自温柔,喃喃出声,一双星眸里隐约有泪光闪过,正要伸手去碰,虞知微抓住了她的手腕:“别碰。”
她说:“有魔气,被我封印住了。”直到这时,虞知微的面色才一点点沉下,“非常强悍的魔气,无法拔除。”
“和魔有关。”万鹤笙很快冷静下来,两人对视一眼,虞知微轻轻颔首。
“前些日子,南海飞来岛有异象出现,我座下几个记名弟子接了任务去探查,碰见几个北境洞真派弟子,便一道同行,其中一个洞真派弟子用剑,在飞来岛中买下了这条剑穗,幸好其中一个记名弟子熟悉藏锋仙君的气息,察觉不对,把剑穗买了过来。”
大陆辽阔,难以穷尽,太虚门在南方称霸一方,也少不得和其他大宗门打好关系,彼此同气连枝。洞真派距离太虚门位置远得很,关系倒融洽。
虞知微简单介绍:“他沾染了魔气,我把他放在清心殿,足足七天过去,魔气却不断重生,无法根除。”
弯眉颦起,万鹤笙问:“洞真派的那个弟子呢?”
“我已通知了他们的师长。”
“奇怪……”万鹤笙的声音低下去,“为什么洞真派的弟子要来南海?只是几个普通弟子历练?”
说到这件事,虞知微也有些疑惑。洞真派与太虚门一南一北,相隔极远,寻常弟子若无合适法器,即便昼夜兼程赶路也要大半年。经常处理宗门内事务的虞知微也清楚,普通弟子少有足够搭乘传送阵的积蓄。
那么,是谁带他们来的?从北方千里迢迢过来,又是为了做什么?
虞知微吩咐道:“此事你不必操心,我会处理。我不过告知一声,让你安心。”
万鹤笙把玩着那枚玉匣,指尖灵力汇聚,试图消除附在剑穗上的浅浅魔气,闻言心中微动,抬头对虞知微露出温柔笑意:“师姐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