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魔气顺着剑穗缠绕上她的指尖,被轻易揉散。
“我知道,你向来有分寸。”虞知微道,“听说你打算收徒?怎么突然起了心思?”
万鹤笙点点头:“他和我有缘。”
“也好,你那漆吴山整日冷冷清清的,多个人,热闹些。”
万鹤笙笑道:“只怕他会被养的和我一样沉默寡言呢。”
虞知微大笑,笑够了,从袖中取出一枚灵符:“近些日子我有的忙,这是给将来师侄的见面礼,可别说我不上心,到时候不认我这个师伯。”
万鹤笙收下礼物,星眸浮现点点笑意:“他敢?”
虞知微又是一阵大笑。
万鹤笙又真挚道:“先替他多谢师伯好意。”
虞知微送的礼物可不轻,这道灵符看似平平无奇,实则为落英山藏经阁开关,凭借灵符可以带走一卷秘籍,这是默许将来那小子自己挑选的意思了。
“无妨。我近日不在宗内,归期不定,落英阁还需要师妹多看顾几分。”
万鹤笙知道她的性子,必定是有要事,答应下来后并不追寻原因,只问:“容师妹多嘴一句,师姐何时出发?”
虞知微道:“明日便动身。”
万鹤笙讶异:“怎的这样急?”
虞知微苦笑,摇摇头:“耽误不得了。”
万鹤笙眸光流转,话语仍旧轻柔,只其中郑重意味明显:“师姐一路保重,宗门内有我。”
她见虞知微指尖再度抚琴,似有送客意味,收起玉匣后说:“师姐,若无他事,我先回去?”
虞知微颔首:“劳烦师妹跑一趟,自家人不客套那么多,我以琴音相送。”
万鹤笙点点头,踏着琴音离开,待出阵前,她似有所感,回头望去,虞知微仍端坐岩石上方,与她目光遥遥相对。
万鹤笙离开后,琴音方停,那只拨弦的手顿住,忍了又忍,终于抚上心口,力道之大几乎揉碎衣襟。虞知微低下头,一滴殷红鲜血自唇角溢出,滴落在岩石上,她不动声色,抬手擦去血迹。
一挥衣袖,瀑布自动分开,露出隐藏在阵中的一个少年,那少年穿着记名弟子制服,周身不断涌出漆黑魔气,又被什么东西镇压下去。他兀自瑟瑟发抖,被凭空摄来放在地面后一骨碌爬起身,又立刻跪伏下去:“瑶光真人好。”
虞知微,太虚门宗主大弟子,拜师当日,宗主亲赐道号——瑶光。
“可看清楚了?”虞知微问。
那名弟子点头如捣蒜:“弟子看清了,不是。”
不是便好。
虞知微心头紧绷的弦一松,再看那个少年,眉眼生得倒好,只面带怯弱,灰头土脸的,七分好颜色也被糟蹋成三分,心中有些不喜:“起来吧,回去继续诵经。”
弟子诺诺连声,退下了。
那厢,万鹤笙乘飞舟离去。
虞知微定有事瞒着她,通过刚才短暂接触,万鹤笙已经断定,对方似乎受了不轻的伤,只是不知她究竟为何受伤,又要去往何处。
她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不显露,一如既往浅笑模样,牡丹婢女大着胆子替她斟茶,素手皓腕,澄澈琼浆自玉壶汩汩注入杯中。万鹤笙接过,又不喝,只以杯盖轻轻刮着杯沿,若有所思。
这次,虞知微想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名字定啦!奈斯,很有杀气,非常满意
以后都是晚上更新啦
第4章
虞知微说让她帮忙照看,并非客套。她虽身为宗主亲传大弟子,不出意外便是下一任宗主,但宗门内还有其他大长老,长老们又各自有其宗族子弟、徒子徒孙。
年轻一辈中,虞知微固然优秀,可宗门内其他人亦非庸才。远的不提,光是万鹤笙在宗门内势力就已不容小觑。她若想成为下一届宗主,光靠师父撑腰是无用的,且一味靠旁人,于道心亦有害无利。
除却万鹤笙,还有旁人,如无生长老座下弟子顾休,不世出剑修之才,百岁前参破剑心;又如赤练长老之女秋枫雪,明心长老首徒惊鸿……即便他们未必对宗主之位有意,也难保不会在虞知微离开时做些什么,在不损伤宗门利益的前提下,为自己争取利益。
好在万鹤笙属于宗主嫡系一派,有了宗主和她的支持,虞知微地位无人可撼动。
牡丹婢女不敢多言,倒茶后恭敬一礼,退至飞舟外,万鹤笙见桌下摆了棋盘,取出一枚棋子,有一搭没一搭轻轻敲击。
虞知微此行要去何处?
听她口吻,似乎是想去调查洞真派一事,但万鹤笙方才敏锐地察觉到对方气息有些虚弱,似乎是受了伤。
竟有人能让她受伤?
万鹤笙闭关数十年,可没断过外界消息,近些年虞知微一直在宗门内修行,未出过门,是谁让她受伤?
或修炼出了岔子?
倒也有可能。
欲修道至大成,皆以修心为上,道法其后。当今修真界声名显赫之人,无一不是堪破本心,纵使性格或行事作风不同,也绝无心境懦弱之辈。
虞知微此人,太过心急了。岂不知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她想要面面俱到,凡事不出差错,短期看不出什么,长此以往,于道心不利。
不过,也不能就此断定,还需要再探查才是。
飞舟回到漆吴山,漆吴山范围极广,外围一圈山峰热闹非凡,越往里越寂静。万鹤笙挥退了婢女力士,独自登上主峰。
藏锋仙君是剑修,但万鹤笙不爱习剑,师父便为她四处奔走,寻着好材料替她打造了一方观星台。
她在观星台中,盘腿而坐,慢慢阖上了眼帘。
*
落英山,清心殿。
身着普通弟子长袍的少年跪坐在阵中,样貌似女儿家般秀丽,只满脸怯弱之色。他脑海里还有些迷糊,他以往总是惹师兄弟生气,被关进来的次数多了,对清心殿密室熟悉得很。唯独这一次,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要在清心殿反省,想不起来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殊不知,虞知微封住了他的记忆,以免被人利用,而后随便寻了个由头将他打发过去,若是还找不着消除魔气的方法或找不到魔气源头,他估计要一直关在这儿。
清心殿虽与外界隔绝,殿内灵气倒充足,少年委屈了一会儿,还是坐直身体,安心在蒲团上打坐。
这一回,不知要关多久。
少年叹口气,尽量让自己不去多想。
他资质算不得很好,旁人数月便可引气入体,他用了一年有余,他人三五年便能熟络的御剑术,他却足足花了七年。这样天资愚钝的弟子,本该在太虚门外门浑浑噩噩过一生,他却不知走了什么运道,进了落英山,又幸得虞真人门下弟子随口指点,迈过生死关,得以初窥门径。
正安静时,他忽然听见密室外隐约传来一声惨叫,那声惨叫戛然而止,像是痛苦惊呼到一半时忽然被人堵住了嘴。少年虽专注,却依旧被那声惨叫引去心神,心道:这不是清心殿吗?即便犯错,也是罚弟子自省,怎会施加刑罚?
每间密室都布置了法阵,寻常声音传不进来,能叫他听见,还不知叫得多大声呢。
他脑海里不由得浮想联翩,深呼吸几口气,强逼自己静下来继续修行,不要多想,可脑海里却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回放那声惨叫。
总觉得……有些熟悉?
是谁的声音?
以往还算顺畅的灵力运转也有些滞涩,经脉似乎被什么堵着,行至丹田处便再渡不过去。少年不信邪又试了几次,皆不得要领,不由得心急,运转灵力试图强行冲击。不料这一回,体内灵力竟完全不听使唤,一股脑冲上心肺,迅速爆发。
少年只觉得心口一疼,这股剧烈疼痛立刻蔓延到四肢百骸,他无力蜷缩起来,嘴角不断溢出鲜血,很快昏迷过去。
昏迷前,他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
清心殿外,虞知微门下大弟子冼尘面色凝重,手中木剑淌血,在他面前,三具穿着普通弟子制服的尸体整齐摆放,还有一具在他身后,一剑穿心。
若是关在密室中的少年恢复记忆看到这一幕,定能认出地上几具尸体都是曾和他一起出游南海的师兄弟。
冼尘抖落木剑端淋漓鲜血,随手将长剑毁去,问:“有结果了吗?”
负责检查的几人面有难色,摇摇头。
“冼尘师兄,他们身上没有操控的痕迹。”这话说出来他们自己都不信,若不是被人操控,又怎会突然狂性大发,强闯清心殿?难道他们一齐修炼出岔子走火入魔了不成?
冼尘一字一顿问:“没有?”
在他颇具压迫力的注视下,领头人硬着头皮上前:“师兄,我等法力低微,确实查不出。”
冼尘道:“罢了。”说完,他以灵力覆双目,仔细观察。
正如那几人所言,这几个人死得干干净净,身上什么痕迹都没有,唯独面上双眼暴凸,唇角含笑,还残留几分方才疯狂杀戮的痕迹。
想到师父近日忙碌,似乎要闭关,又忆起师父嘱咐,冼尘沉吟片刻,道:“将尸体秘密交给刑事堂,以及,这件事绝不允许外传,若我在外听得半点风声……”青年冷冽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的面孔。
在场众人头皮一麻,立刻齐声应道:“是!”
冼尘又问:“清心殿里现在关着什么人?”
负责管理清心殿的执事弟子回道:“一共四人,还有一个刚刚才被天音娘子送来。”
天音娘子,落英阁掌事,换句话说,这人是师父送来的。
冼尘:“所为何事?”
“据说是因为偷了天音娘子的什么宝物。”执事弟子也不清楚,不过上头怎么说,他便怎么答。
冼尘眉头皱起:“既然如此,多关几日,长长记性也好。”他正要离开,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那人叫什么名字?哪个长老名下的?”
执事弟子道:“叫邬陶,目前还没有长老收他,只在落英山挂了个名。”
竟然是他?
冼尘难得的对他有几分印象,他怎么也不信这个老实到甚至有些蠢笨的人有这个胆子。不过……既然是天音娘子这么做,必有她的道理,他没必要拆台。
师父临闭关前嘱咐过,若是有什么为难事,大可以去寻天玑真人。以往落英山弟子因师父的关系,也得了天玑真人颇多照拂,是以,漆吴山与落英山两系弟子关系不错。
该因为这件事去找天玑真人吗?
冼尘暗忖:若是这点小事就去烦扰长辈,自己这个大弟子未免也太不中用了些,倒不如先禀报,然后自己想法子解决。
“严加看管,有异样立刻告诉我。”
“是!”
*
外山,阵中风雨依旧,阴暗湿冷,不见天光。几十人原本前后排成长长一列走在狭窄山路上,可走着走着,一抬头,却发现前后的人都消失了,漆黑长路,只剩下自己一个。
钟长岭要好些,有陌生仙君所增翎羽,邪风无法吹透,恶雨亦不沾身,只这片黑暗无法看透。他试探地往前走几步,脚下踩到了什么,向前跌去,好在他身手矫健,立刻站稳了身体。
“有人在吗?你们去哪儿了?”
一片寂静,唯有风声呼啸。
钟长岭却敏锐地听到了女子啜泣,听上去有些耳熟,像是同行者之一。他辨别方向后,立刻往那处走去,边走边问:“谁在那里?”
啜泣声大了些,一名眼熟的妙龄少女跌跌撞撞从阴暗处跑来,她生得极美,粉面桃花,哭泣时别有一番动人滋味。天上落着雨,打湿了少女的衣裳、发鬓,她却浑然不顾,见着钟长岭后眼前一亮,拎着裙摆向他跑来。
“钟、钟公子……哎呀!”
刚到近前,少女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跌去。钟长岭下意识拉住对方,少女温软馨香的躯体便在他怀中颤抖了。
“公……公子?”少女在他怀中怯怯抬头,一双翦水秋瞳泪光盈盈,眼里只盛了他一个,瞧着专注又动人。
钟长岭却毫无察觉,把人拽起,仔细看看地面,发现没什么石子荆棘之类会绊着人的东西后,觉得或许是雨天地面湿滑缘故,问:“你方才跌了一跤,受伤了吗?”
少女咬着唇犹豫,怯生生点头:“我,我走不动了。”说罢,她轻轻提起裙摆,弯腰下去,褪下半截白袜,“公子,您瞧,我走不动了。”
光洁白皙的小腿向下,脚踝微红,高高肿起,看着可怜极了。少女衣衫本就不整,弯下腰去,若有人从上面往下俯视,必能窥见些春色。
钟长岭完全没有察觉,蹲下去伸手试探地一按,惹得少女惊泣声更响,他有些苦恼,挠挠头:“确实崴着了,你也太不小心了。”
少女没想到他这么说,可怜地注视着钟长岭,不说话。
“这样,我和爹娘学过怎么处理,我给你接回去,就是有点疼,你忍忍。”钟长岭又按了两下,动作完全没有少年少女单独相处时应有的旖旎暧昧,“对了,你有手帕吗?”
少女弱弱地嗯一声,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方熏染柔软香气的手帕,递过去。钟长岭笑道:“有就好,我看你很怕痛的样子,你把你帕子放嘴里咬着,省的叫出声来。”
什么?
少女呆了一秒,钟长岭看她没反应过来,接过她的手帕往她嘴里一塞:“忍住啊。”说罢,也不犹豫,两手一掰,隐约可闻骨头交错时咔嚓声响。
“唔啊——”尖叫声被手帕堵在喉咙里,少女泫然欲泣。
“好了,现在没事了,你活动一下,我们等等继续上路吧。”钟长岭咧嘴嘻嘻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自觉体贴地道,“要是还疼的话,我背你一段。”
阵外,负责调阵弟子们正漫不经心地观测阵中情形。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无非是受不了美人诱惑用强,剥开美人衣裳后才发现皮囊下不过一具骷髅,吓破了胆,又或是为些蝇头小利起了杀心,将刀尖对准他人。
正看着,某个弟子轻咦一声,笑道:“这钟长岭,怎的如此不解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