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说,你的眼睛和师傅都很像。”虞知微喟叹道,“现在这样,就更像了。”
“当我刺了师父一剑时,他也是这么看着我的。”
万鹤笙面色愈发惨白:“你当真一点都不顾念旧情吗?”
“我若不顾念旧情,就不会留你一命了。你知道的,我避开了你的心,你不会死。”虞知微一如她们过去那般,伸手抚了抚对方面颊,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抚摸的动作立刻变为掐握住对方脖颈,厉声道,“把东西交出来!”
“不然,我杀了你再慢慢搜,也是一样的。”
但凡用作储物的芥子空间,以神魂标记封锁,人死魂散,封印自然不复存在。万鹤笙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微微抿唇,用力一挣。虞知微下意识刺下剑去,剑尖却刺着一个小小木偶,再一看,那人已瞬移到极远处,连个小黑影都看不见,很快就要回到那艘船上。
竟用传送阵脱身。
虞知微沉下脸,面上浮现紫金色龙鳞,迅速钻入水中,身后冒出长长龙尾,用力一甩,形如游龙,在海中不断前进。
万鹤笙来迟了。
彻底失去神智的钟长岭,杀死了两名要保护弟子们的长老,她登上船的一瞬间,巫族少年正要将利爪捅进冼尘胸口,后者根本躲避不开,在一众师弟师妹的惊叫声中,灵力暴涨,气息不断攀升。
若钟长岭真的下杀手,他便会自爆,不管怎样,不能让他伤了其他人。
他瞪大眼睛,眼瞧着巫族少年抬起爪,一切动作似乎都变慢了,甚至静止不动,就连师弟师妹们的呼声也隔了很远很远般,听不大清楚。
不对,是真的静止了。
船尾走来的素衣女子,面色苍白,长袍发髻有些凌乱,还沾着鲜血,一看便知定是经历了一场苦战。他从来没有见过天玑真人如此焦急愤怒的模样。
万鹤笙没有说话,只是在看到二位长老的尸首时,苍白面色更加憔悴,抓着少年肩头的手绷得更紧,抬手一挥,少年昏了过去。
“此事,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万鹤笙保证道。
冼尘先是一喜,很快,那点欣喜又变成了愤怒。
一柄长剑,刺穿了素衣女子。
“你若不给,我把船上的人一个个杀了再搜也是一样的。”
万鹤笙身后,滔天魔气涌起。
若只有万鹤笙一人,虞知微还怕她跑了,但现在,船上那么多人,她的好师妹总不可能让大家全部瞬移回太虚门,她更不可能抛下这些弟子独自回去。
她无视了自己徒弟恨到几乎要滴血的瞪视,响指一打,破军剑化为多支分.身,剑尖指着每个人的喉咙。
包括冼尘自己,也能察觉到长剑上汹涌的魔气与凌厉剑气。
“你住手!”
“那你就乖乖交出来!”
“不能给!”
冼尘被抽飞出去,对方面色阴沉:“轮不到你来废话。我的好师妹,告诉我,你给不给?”
“每数三个数,我便杀一个。就从我从前的乖徒儿开始。”
“三、二……”
冼尘被摄入虞知微身前,后者看也不看他,破军剑身化万千,横在他脖颈上。冼尘已抱着必死决心,却听到万鹤笙虚弱的声音传来。
“住手,我给你就是。”
长剑顿住。
素衣女子长睫轻颤,虚弱道:“你先发誓。”
虞知微笑道:“本座自然说话算话。”
她当着万鹤笙的面起了心魔誓,后者勉强放下心来。
其实,她本就不打算杀了师妹。
折磨一个人的方法,不是杀了她,而是让她也尝尝自己曾受过的痛苦,甚至百倍受之。
万鹤笙点点头,她深吸口气,从袖中取出一方玉匣,远远抛出去。
不会错的,那玉匣虽贴上数层封印,却依旧封不住汹涌魔气。
虞知微眼睛一亮,飞身上去,一把抓住了玉匣。她迫不及待解了几重封印,推开盒盖,便窥见里头一截苍白的手臂。
她面上欣喜之色更甚,抬手撤了剑阵,笑道:“既然师妹遵守诺言,本座也不能毁约。”
黑雾涌起,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只留下大笑。
万鹤笙垂下头,忽地,唇角溢出一丝鲜血。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章 ·
“师叔, 您怎么样?”
余下几名弟子大惊,流着泪上前想搀扶她。他们在安稳的太虚门生活了近百年,身后有宗门, 遇到最残酷之事也不过宗门内大比,骤然间和魔族对上, 几乎都是懵的。
万鹤笙抬手制止他们:“无碍。”
她虽深受重伤, 面上却冷静依旧, 先命他们各自进船舱取药治伤,又将两位长老的尸体收殓好,收拢残魂。
几位弟子有了主心骨, 下意识照她的话去做。钟长岭虽发疯重伤了他们,却也只是皮肉伤,并未用术法,即便重伤,治起来也快些。
魔神左臂都交了出去,这次任务彻底失败。冼尘曾在刑事堂做过一段时间执事,知道没能完成任务的刑罚,一想到师叔是为了自己才……才把东西交出去,心里愧疚得恨不得以命相抵。
万鹤笙处理好了一切, 又拾起甲板上散落的镣铐,重新给巫族少年扣上,
“师叔……”
万鹤笙一言不发,冼尘替自己包扎好后,小心地走到她身边,轻声问。
女子微微一顿, 目光示意。
她依旧平静,平静得如此刻风浪平息的大海, 没有怨恨,没有愤怒。刚才面对虞知微的焦急似乎就是她所表露的最激烈的情绪。
冼尘忽然落下泪来,跪在她面前,重重磕下头去:“师叔,对不起……”
他还要再磕,一阵风托住他,万鹤笙笑笑:“不必自责,这和你没有关系。”
她的声音轻下去,几乎要消散在风里:“是我,是我信错了人。”
“师叔!”冼尘心如刀绞。
“此番损失惨重,回去后责罚恐怕不轻。”万鹤笙很轻地叹口气,眉间愁云缭绕,“你身为落英山峰主,恐怕更重。”
“师叔,那您呢?”
“您不该受罚的。”
万鹤笙沉默一会儿,余光微不可察地扫了眼被安置在榻上,已恢复成人形的钟长岭,淡淡道:“你不必担心。”
她那一眼着实隐蔽,可冼尘还是捕捉到了,一时间,他心中也无比纠结。
钟长岭戴的枷锁,想必是为了防止他异变之物。他为了救大家才主动褪下的枷锁,如果不是他,大家或许都要遭殃。
可……可两位长老死了啊……
这不是他的错,可偏偏,又确实是他的错。
平心而论,冼尘对钟长岭师弟虽交往不多,却很喜欢他的性子。但他在宗门内受二位长老照拂颇多,直到现在,他还不能接受他们死在师弟手下的事实。
冼尘恍惚间又想起,二位长老待人和气,身后各有家族及派系势力,在宗门内亦深得人心,他们死了,绝不是什么小事。
“师叔……那,师弟怎么办?”他艰难地问出这个问题。
万鹤笙却没有回答他。
她似乎也正在为难。
冼尘暗忖:返航船只上除自己外还有四名弟子,如果他们不说出去,以宗主对师叔的看重,这件事推到魔修身上未必不可。更何况,本就是魔修的过错,如果不是魔修,他们根本不会受伤,师弟也不会发狂伤人。
“师叔,二位长老之死,这群魔修才是根源,师弟不过被利用。”冼尘有些艰难地说着,他素来敬爱那两位长老,可他觉得,如果那两位长老还在,也会同意他的行为。
他顺势扫了一眼其余四位弟子。
都是落英山门下,他们当然能听懂冼尘的言外之意,一听纷纷附和。
“对,万师叔不必多虑,若不是善水师弟,我们根本无法保存。”
“师叔莫要自责,我们心里清楚,在宗主面前不会乱说的。”
“师弟救了我们,我们不会背信弃义。”
只剩最后一位迟迟没表态的弟子,被身侧人一捅手肘,方才惊惶抬头,磕磕巴巴道:“师叔放心,我,我也……”
冼尘微微皱眉。
那个弟子,姓秦,他和秦长老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万鹤笙沉默良久,忽地一笑,笑里有些无奈:“你们啊……”
“不必为我担心,你们回去养伤就好。”
她身上仍带着伤,被破军剑洞穿的伤口不是那么容易愈合的,面庞依旧苍白,话语里却带了不容置疑的强势:“做错事自然要受罚,瞒他人容易,却瞒不过自己。”
几个弟子目光哀伤。
“师叔——”
太虚门门规森严,尊卑有序,有错必罚,有时甚至严苛到不近人情的地步。钟长岭杀了两位长老,至少要关个上百年不说,杖刑鞭刑就不是他能承受的。
可无论他们如何劝说,天玑真人都不再理会,出了船舱站在船缘边,静静地看逐渐暗下的天际。
她虽不惧痛苦,但这具躯壳受的伤可是实打实的。
万鹤笙抬手捂上心口,感受了一番伤口涌出的淡淡魔气,心想,她的魔气倒是更精纯了些,不枉自己传她功法。
万鹤笙如何,虞知微并不关心。她拿着魔神手臂回到魔修们老巢,引得欢呼声阵阵,一众魔修真心拜服。
她这个魔尊之位,算是彻底坐稳了。
以往魔修多为散修,个别魔修门派也遮遮掩掩的,门派内顶多十来个人,还不敢暴露出大名,这回魔修中忽然多了位强有力的领导者,带领他们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劫了太虚门,迎回魔神肢体,这叫他们如何不激动?
至于死了的那一百多个,无人提起。
众修士欢呼间,便有一识趣女修上前,谄媚道:“尊上,现吾等得了这至宝,又有尊上您亲自统领,想必能聚天下魔修归心,不如趁今日……开宗立派?”
虞知微双目微阖,斜倚王座,她既是不耐烦应付这些人,也是在暗中观察可有能培养的手下,听了这提议,掀起眼帘与唇角,似笑非笑:“哦?怎么说?”
那名女修面容娇媚,身形柔若无骨,被魔尊威严一震慑,咬咬嘴唇,暗中给自己鼓劲:“从前魔修散乱,不成气候,世人只知仙门七大派,却不知魔修之名。陛下亲自立派,自然为天下魔修之主!自此,七大派后,也有我魔修的第八大派。”
虞知微放声大笑,笑够了,才道:“你说得有道理,本派,就叫七曜宫吧。
“不过……不是什么也有第八大派。”
虞知微的笑容更大:“再过数十年,天下只会有我七曜宫。”
女修大喜,跪下恭贺:“尊上圣明!天佑我七曜宫!”
听得此言,一众魔修浑身血液都烧了起来,振臂高呼:“尊上圣明!天佑我七曜宫!”
一片欢呼声中,藏在她镯子里的魔修手臂魔气愈发旺盛,几乎外溢。众人无知觉,只觉得浑身舒畅,在这海底仍旧行动自如。
虞知微弯下腰,挑起最初说话那名女魔修的下巴,后者妩媚凤眼亮晶晶一片,抑制不住喜悦的笑。
“你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女修激动得脸都涨红了,叩首下去:“妾身闭月,拜见尊上。”
虞知微轻笑,她自然看出这女修不知怎么的就对自己忠心耿耿,有心提拔,但对方魔气驳杂,修为低下,便随口道:“闭月,以后你便在本座跟前服侍。”
闭月喜不自胜,恭敬应了。虞知微又一抬手,令台下众魔修安静下来。
“本座夺了太虚门之物,为了挽回颜面,这帮人定会疯狂搜寻吾等下落。太虚门宗主及天玑皆修占星术,门派内亦有不少精通卜算者,因此,南海并非吾等合适的立足之地。”
虞知微顿了顿,继续道:“明日起,吾等全速赶往北境。”
北境?
底下魔修们有些迟疑了,他们多半在南洲扎根,习惯了南洲气候,听闻北境严寒,且北境距此处太过遥远,没有传送阵的情况下,乘飞舟过去,少说也要一两个月。
再说了,太虚门全力搜捕纵然可怕,可他们在南洲隐藏多年,太虚门根本不可能找到。
不少人并不太愿意,一个修为高些,自认为有些话语权的魔修问:“尊上,有您统领,若太虚门真找麻烦,我们也不怕他,这迁移之事能否……”
话未说完,他立刻断了气,炸成一滩血肉。
魔尊微笑道:“本座看,有些人并不知道本门的规矩。”
闭月机灵,立刻斥责:“尊上英明神武,尊上的决定,我们只管听从,哪里轮得到我们质疑?”
她直接挑明了刚才那人的行为,其余人你看我我看你,头脑终于冷静下来,齐齐跪伏,“是!”
虞知微对闭月非常满意,轻哂一声,道:“也不是不能告诉你们原因。”
“本座杀了南海龙王敖月,若西海龙王杀过来连同太虚门一块儿找,还真有些麻烦。”
“北境附近,北海水族妖王与敖灵不睦,正适合吾等。”
更何况,位于北境的洞真派内,还有魔族眼线。想必魔族更隐秘的势力已经在洞真派安插了棋子。紧要关头,还可联系他们。
相比之下,她可从未在太虚门内听过有什么魔修暗线的事儿。
方才轻描淡写便杀了个人,再无人有异议,虞知微给了他们几日时限,便让他们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准备离境。
众魔修退下后,闭月小心地替虞知微捏肩,她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柔声问。
“尊上?”
虞知微闭目养神:“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