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灵禁地,并不是白叫的,寻常修士都不愿意去。纵使她在失灵禁地,那片地方的压制也会叫她十成功力只能发挥六分,更不用说其他长老。但要是请其他宗门援助,等他们的人到来,那七曜宫说不定已经拿下了好几座大州。
相反,魔修那边,她听过姜月明的警告——虞知微把那只魔神左臂抢走了。
两相为难,洞真派掌门更加头疼,沉思良久,终于下定决心。
“传本座命令,让在外的五位大长老立刻回宗。”
“各州派出三百人,前往边境集结,下个月初,我等讨伐七曜宫!”
再拖延下去,反而不妙,必须趁七曜宫未立足完全时,将其彻底铲除!
这条消息犹如一瓢滚烫的油浇下去,整个洞真派都沸腾了。
宗门平静太久太久,遇到的大事也无非同其他宗派比斗,或者地方上有什么官员叛乱,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正式的,战争的号角。
“柳师兄,你听说了吗?我们要去攻打七曜宫了。”师弟兴奋地冲进柳行舟住处,乖乖等他练完刀后,方才出声询问。
柳行舟闭关才出来,不同于师弟的兴奋,他撩起眼皮,冷淡扫一眼:“不去。”
“啊?”师弟急了,“师兄,你怎么不去?你那么厉害,一定能立很多功劳,到时候,宗门奖赏必然多得很。”
柳行舟淡淡道:“那个人去,我便不去了。”
师弟才明白他说的那个人是指谁,又好气又好笑,却不敢说出来。
柳行舟与秋葵在宗门内势同水火,这不是一两天的事情。谁知道连这种大事也要计较啊?
“可是你不去的话,她不就更压你一头了吗?”师弟诱惑他,“你难道要看她压在你头上耀武扬威吗?她肯定会炫耀的。”
柳行舟并不中他的激将法。
“无聊。”他如是评价。
师弟沮丧。
师弟去搬救兵,决定让师父来劝说他。
柳行舟继续练刀。
他并不准备在虞知微面前暴露自己,洞真派的魔族内应,只要有秋葵一个就好了。
再等等……再等等……
现在还不是时候。
万鹤笙的化身之间同样能感应到彼此的行为与想法,距离越近,感知越清晰。柳行舟听到了秋葵的声音,她正在同长老们说话,已经领了任务牌子。
和那些摩拳擦掌的其他弟子不同,她正打算寻到好机会,和虞知微单独见面。
这一仗,七曜宫不能败,秋葵定然会好好履行她作为卧底的职责。
长老听到弟子的哭诉,正打算亲自来劝一劝柳行舟,孰料对方竟对外宣称闭关,谁也不见。
听到这个消息,秋葵的笑声更大:“那个懦夫,要为宗门做贡献的时候,就躲起来了。”
“还闭关?可笑。”
她敢嘲笑柳行舟,其他人可不敢,只在心里暗暗想:他们关系果然很差。
洞真派以密令方式,将宗主命令传递到各州,消息列为绝密,但凡在外说漏嘴都要受到严格惩罚,除却执政长老秘密挑选外,百姓们照常生活,并无异样。
洞真派秘不宣战,七曜宫那边没有收到消息,就连其他各派也不知情。
谁也不会想到,洞真派要打一次隐蔽的战争。
万鹤笙本体来到宗门外的一处山中。她在此养了一轮水中月,时常来捕捉,却每次都无功而返。
她并不气馁,飞身在山峰附近,静静等待那一轮水中月浮现。
和以往那般,一轮明月从一汪纯净的弱水中,缓缓显现出来。
万鹤笙伸手去捕捞,和以往不一样的是,她的手真切地触摸到了那轮有些冰凉的明月,并将它握在手中。
那轮明月晶莹皎洁,同天上明月交相辉映。而孕育出水中月的弱水像染上了什么污浊,迅速变为一滩死水。
万鹤笙握着水中月,略微放下心来。
她想将自己的本命武器重新祭炼,所需要的材料不仅有水中月,还有半生花、极北晶石等。
半生花早就被她采了个干净,其余材料俱全,只差这轮水中月。
她托着那轮明月回到漆吴山,山顶,两朵并蒂莲陷入沉睡,缸中水面平静,万鹤笙的到来并没有惊醒他们。
直到现在,万鹤笙都没有明确提出放他们自由。可那两朵莲花却被她以往行为蒙蔽,已经认为他们将来会成为漆吴山妖族弟子的一部分。
她认为这两朵莲花保持自己的幻想也没什么不好,检测出它们平日修炼不慢后,便托着水中月进了大殿。
殿内空空荡荡,会在殿堂里跑来跑去,替她斟茶倒水,又想办法引起她注意的少年已经被流放。万鹤笙闭目,检测到他又认识了几个新队友,正要一道进某个秘境去。
水镜外,万鹤笙动动手指,一道灵光飞入水镜。
那秘境里,立刻多了一只成精多年的大妖。
越是生死关头,巫族血脉越能被激发。钟长岭等人兴致勃勃地进了秘境,带他们进去那人正介绍道:“我以前来过好几次,有些小危险,但没有大碍,这里的妖兽尸体都……”
他的话,被一声滔天巨吼打断。
众人仰头,天边降下几乎遮天蔽日的阴影,地面颤动,脚边毒虫拼命往远处逃,危险气息自那方向传来。
他们还要逃,可秘境入口已经关闭。
万鹤笙看一眼后便不感兴趣地关上水镜。
钟长岭不会死。潜藏的巫族已经发现了他的踪迹,他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幼年巫族死去,一定会救他。
巫族。
万鹤笙唇角笑容有些嘲讽。
巫族本就不该存在。
万鹤笙设下阵法,传出指令,只道自己闭关修炼,其余一切与她无关。
她确实在闭关,心神沉入丹田,灵力流转,本命法器上,流光若隐若现,一团团灵光包裹住的珍贵材料浮现在半空中,被阵法包裹……
她正全身心投入修炼中,几个化身各自行动,秋葵跟随门派练兵,整装待发,柳行舟闭关,罗睺寻了机会去找照妖镜所在之处,并特意留出时间让敖灵和顾休找到摩洛乎踪迹……
她也就没有意识到,漆吴山巅的院里,水缸中两朵并蒂莲的变化。
一抹幽魂,飘飘忽忽从远处来,穿过重重阵法,穿越高山、溪流,来到了她这最高的山峰之巅。那抹幽魂残缺不全,只有仅剩的一点灵智,让他要找到自己的同族。
灵山瑶池中移植而来的莲花,名为千雪娇,据说天下不超过十株。实际上,还要更少些,待他也死去后,这天下就只有两株千雪娇了。
“你是谁?你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并蒂莲很快惊醒,他们觉得那抹魂魄的气息十分熟悉,让他们很想亲近。小的那朵小声询问,大点的则把弟弟护在身后:“你有什么目的?”
莲姬的残魂已经连话都说不全了,他浑浑噩噩往这儿来,一路的阵法让他本就不全的魂魄残破得更厉害。他往水缸中一倒,残魂化为最精纯的妖力与灵力,汹涌地往并蒂莲姐弟身上涌去。
并蒂莲姐弟被迫接收,不得不专心运转功法修炼,否则他们转化不了这样充沛的灵力,很有可能会死。
吸纳了不知多久,小点的莲花总算清醒过来。他的姐姐还在修炼,吸收的力量比他多得多。他往姐姐身边蹭了蹭,睡过去。
他是被摇醒的。
醒来时,姐姐心神恍惚,语气不稳,他们的花瓣都因为突如其来的馈赠多了好几瓣,姐姐只要再将最后一片花瓣修炼完全,就可以彻底花开,化成人形。可姐姐并没有高兴的意思,动弹两下,泪水化作露珠滚落下来。
“他是我们的族人。那天晚上的残魂,是我们的族人……”
“什么?”
“我有了记忆,我们本该有很多很多的,只是贪婪的人太多,将千雪娇都采光了。剩下的一些不是退化,就是隐藏起来不敢暴露,那天晚上的残魂,是我们的族人……”露珠落得更多,女孩声音带了哭腔,“世界上只有我们两朵千雪娇了,只有我们了……”
万鹤笙淬炼完武器,终于出关。她闭关时日不长,却也有大半个月。
十天前,罗睺就关闭了照妖镜,趁着夜间西域一百零八州灯塔齐齐熄灭的混乱之际,顾休于闹市街头一剑杀死摩洛乎,敖灵眼疾手快把他尸体收走,化成原型后隐去身形,带着顾休飞上高空,不过五六日,便来到了西域边境。
到达边境后,敖灵又变成小蛇盘在顾休手腕,顾休抱着猫妖,飞快穿过关卡,守关弟子见了顾休的太虚门弟子令,并未多拦,任由顾休离开。
出了西域,便是茫茫西海。敖灵为蛟龙,飞天入水速度极快,不过数日便带着顾休来到南洲。摩洛乎的尸体化成了舍利子,她托顾休带话,请求见天玑真人一面。
北境发生的战争悄无声息,太虚门内近日最大的事情,无非顾休回到了宗门。
无生长老大弟子顾休,在瑶光真人虞知微叛逃后,自然成了宗门内最顶尖的剑修。无生长老放他出去历练十年,不料顾休提早一年回了宗门。
万鹤笙刚出关,便接到顾休的传音,称西海蛟龙王敖灵想邀她见面。
顾休得知敖灵身份后同样吃惊,但他生性冷淡,并不关注外物,震惊一瞬后,感念敖灵受重伤依旧带着自己全力飞回南洲,便做了个顺水人情。
万鹤笙回复他,自己同意了。
她瞥见水缸内,两朵并蒂莲不知怎么的生长迅猛,大半个月的修炼成果似乎抵得上百年。
这倒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万鹤笙轻咦一声,将水缸内两朵并蒂莲惊醒了。
“你们可是在我不知道时,有了什么机缘?”万鹤笙柔声问,“否则怎的我一出关,你们也修炼大成了?”
并蒂莲姐弟虽恨人类,却对万鹤笙感恩戴德,犹豫之下,还是将事情说了。
万鹤笙轻叹,目光哀怜:“这样一来,千雪娇一族……”她没有把话说完,并蒂莲姐弟已经明白了她的未尽之语。
万鹤笙怎么也没有想到,竟会有千雪娇愿意做敖月的男妃,还甘愿守在冷宫内。千雪娇修炼成型后,一片花瓣可抵数十年修为,千雪娇自身便修为精深,又何必屈居人下?
她将这件事隐藏在心底,打算叫人去查一查,自己如期赴约。
敖灵不想给太虚门带来麻烦,自觉隐蔽了行踪,同万鹤笙约在离太虚门主宗不算太远的一座城池内。万鹤笙寻了酒馆,推门进入,便见原本坐在窗边的红袍女子起身,向自己行礼。
“敖灵见过真人。”
她们已有很长时间没见,敖灵重伤未愈,面色苍白,苦笑道:“许久不见,敖灵厚颜求真人指一条明路。”
万鹤笙道:“你并非无路可走。”
敖灵长长叹一口气,“实不相瞒,真人,我走错了路。但我总疑心这一切背后有什么人在操控着。”
“人妖二族离心,魔修得一魔尊,巫族现世……”敖灵喃喃道,“我那姐姐,死得太蹊跷了。”
万鹤笙唇角依旧含笑,她那双星眸里包含一切,却又像洞悉万物的神灵一般,看着凡人挣扎,并不动心。
作者有话要说:
敖灵:发现了,却又没完全发现
第53章 ·
伽罗圣教。
密乘戒室内, 雌雄莫辨的少年铐上锁链,跪坐在大殿中。大殿昏暗,一点油灯飘摇, 就着灯光,能看清前方绘着阿鼻地狱, 后面描了翠绿菩提。
“你为何要破坏照妖镜?”
室内除少年外再无他人, 那庄严声音在空荡殿内回荡, 听不出是谁的声音。
罗睺身受重刑,却面不改色,淡淡道:“众生平等, 她既知错,我渡她一程,又有何不可?”
佛门,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说。屠刀并不单指杀戮,更有杂念一意。
为此,万鹤笙创造的罗睺,虽容貌姣好,却生性残忍偏执,她不曾约束, 而是任由他沉迷恶念,犯下不少杀孽。
罗睺在遇见洛伽后, 被其渡化,主动皈依,聆听教诲后,更是放下一切妄想、私欲及痴念, 痛改前非,一心潜修。她试图借此探寻佛门一道归途。
这句话, 既是万鹤笙的托辞,也是罗睺的真心之言。
“天下无不可渡之人,为恶者既有悔改之意,有向善之心,她便是可以渡化者……”罗睺慢慢地说。
他这具躯壳受伤太重,断了的一臂接上不久,还有些不自然,垂在侧边使不上力气。
大殿内传来的声音又混混沌沌,像是无数人说的话重叠在一起,回音杂乱。
审讯的长老亦无言。
罗睺虽得恶魔之名,心却如明镜般纯净。菩提树下,地狱镜前,他无半分心魔,灵台清明。
这番话,他完全出自本心。
“你可知,敖灵杀了你师父?”
罗睺一颤:“以怨报怨,怨恨难解。即便师父在,他若得知敖灵心有悔意,也会赞同我的做法。”
“但她并没有悔改,逃跑的路上还杀了摩洛乎。”那声音冷笑,“你可知,就因为你私自将他放走,害得你师兄身亡?”
室内却又没声音了。
密乘戒室外,阿毗达摩向阿纳伽衣长老行礼,道:“他不慎入了魔障,弟子必严加管教。”
事已至此,敖灵早就趁这时机逃走,再修复照妖镜去捉些小妖也没什么大用。
阿纳伽衣被敖灵打伤,提早回宗,也正是他将罗睺擒来,扣在密乘戒室内。
他生得青面獠牙,赤髯红发,一身筋肉虬结,倒不似僧人,反而更像传闻中的罗刹鬼。平出宗时,为了夺得百姓信赖,他惯会伪装一二,变成白面僧人,在宗内则无所顾忌。他冷笑两声:“你们师兄弟倒情深义重。”
阿毗达摩挡在密乘戒室前,看似恭敬,实则挡住了长老去路,不让他进室内。
阿纳伽衣主惩戒、责罚,罗睺到他手上,估计讨不了好。
室内的罗睺却依旧冷静。
万鹤笙当然知道,她是故意要放敖灵走的,也故意说敖灵欠罗睺一个因果。敖灵不喜欠人情,当然会想着马上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