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乌鹊话锋一转:“当然,这件事实在冒险,谁也不能保证,她成了魔尊, 是否还会遵守诺言。”
你的徒儿,你是救, 还是不救?
万鹤笙幽幽叹气。
“万事皆有缘法,这是他的劫难。待他渡过,我自会去接他回来。”
话说到这份上,终究是她的徒弟, 姜乌鹊无法再插手,只得笑道:“不知那孩子身上的巫族血脉如何处理?”
巫族血脉终究不稳定, 况且,不知什么人屠灭巫族上下,若是再让他追溯到钟长岭身上,后者未必能保全性命。
况且,巫族本就是魔族最忠诚的奴仆,谁知道钟长岭在魔修的地盘待久了,还能不能维持本心?
“听闻东海龙王有洗血脉的法子,何不同他们谈谈?”
“魔修惯会把控人心,听闻魔修有操控神魂之法……”
万鹤笙终于开口:“他的血脉不必担心。”
她的目光微冷,“这么简单的考验若是难倒了他,这个徒弟,不收也罢。”
万鹤笙面上与那群人打交道,实则给月荼下了指令。
正在天门狱第七重忍受残酷风刑的月荼发出低低的痛苦喘声。
施加刑罚的不是弟子不是长老,而是设在第七重的刑罚大阵。在阵中,所有人都会先尝到肉身饱受折磨的滋味,如凡间传说中的十八层地狱那般,刀山、火海、油锅、拔舌等,一应经历过后,又会被投入最中央的幻阵。
在幻阵中,受刑者将会看到自己此生最恐惧的事物,一遍又一遍,无法逃脱。
月荼还在经历外围刑罚,他的表现令天门狱观刑者们都发出笑声。
“看来,圣月宗调.教弟子的本事并不怎样。”
“这点就承受不住了,未免太软弱。”
“他能坚持一个月么?”
此间阵法重重,那群人看着月荼挣扎受苦,哈哈大笑。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对于附身在月荼躯壳里的那个灵魂而言,天门狱阵法形同无物。
月荼轻而易举地捏造出自己正在受刑的幻象,一跃从围栏处跳了下去。
最深处,第九重天门狱,那里封印着一根白骨。
那里无人守卫,只有无数阵法,月荼一路破开重重法阵,另一手布下幻阵遮掩行踪,他向阵法中心冲去,伸手握住了那一根白骨。
传送阵法开启。
这一根脊椎骨瞬间消失,数息后,它出现在了某处,在那里,还安置着一些其他残肢。它们渐渐拼凑在一起,慢慢凑成一个不大完整的人形。
*
失灵禁地,最高峰山巅处的大殿内,跪坐着一道人影。
那道身影和其他魔修不一样,跪得心不甘情不愿,可碍于他身上的术法,又只能跪坐着,忿忿地怒视王座上倚坐的魔尊。
他浑身经脉都像是被外头大雪冻住,内里僵硬、冰冷,可在他外表却烧着一层炙热火焰,几乎要把他烤焦。灼热和冰冷交加,痛苦不堪。
大殿中央,放着来自太虚门议事堂的声音。
万鹤笙那句话回荡在大殿中。
魔尊支着额头,笑了起来,饶有兴味地问:“好像,你师父并不打算来救你呢。”
钟长岭瞪她,说话有些吃力:“那有怎样?你这个,可恶的……”
话音未落,一道剑芒直接划破脸颊,带着血丝落在地面。
“再敢冒犯,接下来我划破的就是你的喉咙。”虞知微目光冰冷。
她脾气愈发暴躁,她知道自己的性情变化有些怪异,但伴随而来的是愈发精进的实力。万事两难全,她无法放弃修为大增的诱惑。
钟长岭悻悻闭嘴。
虞知微看着他痛苦的模样,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挥挥手,让人把他带下去。
既然不能把那个人引过来,这枚棋子便暂时失去了用处。
她正处在心情暴躁中,忽地,心脏猛地一颤。
“唔……”虞知微痛苦地捂上心口,在宽大冰冷的王座上蜷缩成一团。
又出什么事了?
她又怒又痛,那股没来由的心慌席卷全身。虞知微厌恶这种事不由己的超出掌控的感觉。
与此同时,山底几样已经镇压住的残肢疯狂震颤起来。
不管是南洲还是北境,又或是西域,东境,全都发生了巨大变化。那些门派镇压的魔神残肢无一不发生了暴乱,魔气翻腾。
太虚门议事堂内,一众人还在打机锋,忽地,万鹤笙面色一变,在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双掌合十结印,抬手向地面打下阵法。
其他人立刻反应过来,下一瞬,庞大山体微微颤抖,而那股震动的源头,就来自妄空山巅。
邬陶坐在殿内守着姜月明,忽地,他双眼处传来尖锐剧痛,这股疼痛来得猝不及防,又似乎从双眼渗透进了灵魂,邬陶根本无力抵抗,捂着眼睛无声惨叫起来。
傀儡侍从急忙上前服侍,却被重重魔气击落在地。邬陶眼里流下血泪,撞开挡在身前的傀儡,跌跌撞撞胡乱向前跑,他自己也不知要跑到哪里去,却不肯停下。
身体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催促,让他再跑快些……再快些……
他撞上了一道身影。
还未看清,他就被那道身影指尖袭来的一道灵力击晕过去。
万鹤笙收回手,淡淡道:“诸位长老,封印有变。”
她装着这件事和自己无关似的,眉目忧愁:“那一位,已经醒了。”
万鹤笙没有说名字,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提到的那一位是指谁,当下为止一静,山风吹得背脊发凉。
那个传闻中的……疯子。
偏生是无人可以奈何他的疯子,他自立为神,做尽一切恶事。
他真的苏醒了?
此刻,在其他人望不到的地方,碧蓝天际、茫茫大地,魔气自天上地下逐渐接近、汇聚,渐渐凝实,最后注入到南海以北的海底。
万鹤笙微微拧眉,灵力托起邬陶,道:“诸位长老,若无其他要事,我先行离去。”
事关重大,姜乌鹊没有阻拦的理由,其余长老表示不怪后,她跟着上了妄空山。万鹤笙并不阻止对方跟上,她面上带着轻微忧色,二人一前一后立刻来到山顶宫殿内。
昏迷了很久的姜月明今日破天荒苏醒,端坐在榻上,他挥退了所有要上前服侍的傀儡侍从,二人刚入内,姜月明已开口:“情况有变。”
姜乌鹊急道:“阿弟,这是怎么回事?”
姜月明缓缓摇头。
最后一次测算,会直接让他死亡。这次机会,他需要留到紧要关头才行。
姜乌鹊把目光投向了万鹤笙。
万鹤笙轻轻叹气,闭上双目。
一股玄之又玄的气息从她陡然间肃穆庄严的面孔上散发出,星盘浮现在她头顶,缓慢旋转,漫天星光笼罩在女子素色长袍上,犹如夜幕星河。
很快,她睁开眼,星盘缩小落在她掌心。
“是那位,他在唤醒他的奴仆。”
姜乌鹊一愣:“奴仆?”
万鹤笙语气幽幽:“巫族,还有消失的灵族、诡族,他们要被唤醒了。”
姜乌鹊不可置信:“巫族不是灭亡了吗?他又如何唤醒?”
后者缓缓开口:“因为,巫族本就是由那位创造的种族。”
所以,只要魔神还在,巫族就能复生。
作者有话要说:
第79章 ·
一石惊起千层浪。
姜乌鹊呆在原地。
她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 不用水镜,她也知道自己此刻必然是一副吃惊的模样。
但谁能不震惊?
“为什么……”姜乌鹊不可置信。
她也不知道自己问的究竟是那位为什么要创造巫族,还是问为什么他们会知道这样的秘辛。
数千年来, 从未有人怀疑过巫族来历,那是一段太过漫长又太过惨痛的历史, 已经没有人会去回忆, 就连她的坐骑三足金乌, 也不愿意多说。久而久之,他们便真的认为巫族同人族一样,是这片天地创造的生命。
她还没平复下来, 就因姜月明扔下的第二句话更加震撼。
“那位欲创造巫族以成神,是因为,曾有某个存在,以创造人族而登神位。”
一语道破天机。
天边轰然炸开惊雷,晴朗日空,凭空一道闪电落下,被挡在阵法外。雷声不停,越来越剧烈的雷鸣不断轰炸,誓要将道破天机之人斩杀在原地。
姜月明七窍流出鲜血, 本就残破的身体受伤更重。万鹤笙抬手一招,原先放在榻边小柜中的一截莲藕被取出, 药力瞬间融入他体内。
“师叔,别说了。”掌心贴着姜月明脊背,万鹤笙垂眸,不断替他修复灵力。
她再一次感受到了不断在姜月明体内肆虐的那股力量。难以捉摸, 无法感触。
天道……它听到了。
它要施加惩罚。
这样强大的力量,谁都想要得到。
阵法挡不住轰鸣雷劫, 一次又一次,声势愈发浩大。姜月明咳出一大口血,落在地面,他反而笑了起来。
“它在愤怒。”那个掌控着所有生灵的东西在愤怒。
施加在他身上的压力更重,此时,缠绕在已经昏迷的邬陶身上的魔气悄悄蔓延,笼罩住姜月明的身体,万鹤笙同样以灵力辅佐,对抗那股来自不知名处的力量。
姜乌鹊仍旧怔怔惊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她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令人震撼的机密,她不断想说服自己那是假的,可心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那是真的。
是啊。
巫族由那位魔神创立,所以,他们是魔族最忠诚的奴仆。
那人族呢?他们这些修仙之人呢?
关于人族由来,世间众说纷纭,凡间流传最广的传说,称天地初开时,诞生了一个生灵,这个生灵劈开了天地,分开混沌,浊者为地,清者为天,四散碎屑变成漫天星辰,那个生灵死去,它的躯体化为众生,行走在大地上。
修仙之人自然不信这所谓的劈开天地一说,在他们看来,人为万物之首,诞生之初即有之,一代又一代不断繁衍,才有了如今的人间。而魔族,那是从另一个世界入侵的物种,他们必须消灭魔族,否则,他们所在的世界将被毁去。
姜乌鹊脑海里回荡着自己从小听到大的传闻。
修行一辈子,自以为悟了些天道,自认为超脱,却也只是某个存在眼里的奴仆?犹如人类注视着蝼蚁,蝼蚁攀爬一生,终于登上它们眼中的山峰,可在普通人眼里,那不过是个小土坡。他们是不是也同那些想要变成人类的蝼蚁一般可笑?
姜乌鹊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可笑至极,坚持大半生的理念某一刻轰然倒塌,她想不通,看不破,喉咙里发出悲怆的呜咽声。
“为什么……”
她忽地转头问万鹤笙:“你早就知道了,是吗?”
万鹤笙点点头。
她唯一没有预料到的是,姜月明竟也看到了。
难怪,他的态度这样古怪。
心底涌起些许喜悦,万鹤笙忽然觉得,他这样死了,实在太可惜。她抬眼看向犹自一脸震惊的姜乌鹊,微笑道:“师叔?怎么了?”
姜乌鹊看着态度淡然的两人,一时间他尽觉得是不是自己反应太极端,可这件事……这件事说出去,修仙界必然掀起轩然大波。
“阿弟,怪不得,你这样看重她……”姜乌鹊无声道。
无人察觉的南海海底最深处,日光照不进,异兽不肯过的某处,忽地冒出一个小小光点。
那光点在深海中飘摇,慢慢放大,逐渐现出一道似人非人,似妖非妖的模样,六趾,黑鳞,长尾,目腥红,它漂在水中,发出奇怪的尖锐叫声。
在他身侧,渐渐冒出其他的细小光点,那些光点似乎汲取着某种力量,飞速壮大。
与此同时,南洲凡间的皇宫内,侍从抱着的婴儿忽然大声啼哭不止。他向来乖巧,还是头一回哭得那样撕心裂肺,侍从检查不出什么来,立刻上报给杜蘅真人。
同样的情形发生在北境,为防止钟长岭逃跑,他被连人带囚笼一并安置在宫殿外院落中,虞知微一眼就能看到他,闲着无事便拿他撒气。
这一日,虞知微心情舒畅了些,没有折腾他。她却听到殿外传来似有似无的痛苦呻.吟。
“你出什么事了?”虞知微绕着笼子打转,有些疑惑。
她又没对这家伙做什么,怎么现在对方一副痛苦的模样?
钟长岭什么也听不见,青年模样的他个头高大,却只能蜷缩在笼子里,咬牙忍耐。
他隐约察觉到似乎发生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但他已经无暇去管。
虞知微沉下脸。
她最讨厌这类超脱自己掌控的事情发生。
笼子打开,青年被魔气摄出,丢在雪地。虞知微以神识细细观察,发觉他身上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这种变化非常细微,却似乎让对方越来越向某个不可知的方向转变而去。
巫族已死,又因其主再度复生为幼年形态。
钟长岭,就是世间唯一一个已经成年的巫族,全族气运自然落在了他身上。
在他身侧,慢慢浮现出一根权杖。
虞知微看见那柄权杖,瞳孔微缩。
那柄权杖,不正是海底巫族大长老手中的权杖么?怎么会出现在他手上?
她下意识要将权杖夺走,可她没能成功。
权杖另一头,被一只大手牢牢握住,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注视着她。
“魔尊,这是我的。”钟长岭不知什么时候站直了身体,他握着权杖,另一端指着虞知微,面色冷肃。
风雪交加中,两道身影对峙。
虞知微眯起眼:“巫族?”
钟长岭不想承认,可这柄权杖握在手中,赐予了他极大的力量,他点点头:“我要离开了。”
虞知微忽地大笑起来,笑声中有怜悯,有嘲讽,下巴冲山脚一扬:“可以,你要是能活着离开,那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