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北域洞真派境内驻扎下阵地,饱经战火,还残留着浓郁血腥味的小小城池,一时间,住进了不知多少大能。他们毫不掩饰自己的行踪,且在探听到魔族侵占范围后,立刻让虞知微连同众位长老带着一大批弟子前去试探一番。
半路上,两队人马相逢。
虞知微环胸,远远立在一边观看。她头脑还有些不清醒,隐约对那群人给自己的安排有些愤怒,即便那个人是自己的师叔,她也不愿意做这种保驾护航的活儿。因此,她指挥着破军剑在人群中穿梭,偶尔救下一两个长老的性命。
骤然间对上,众派弟子们连结阵都忘了怎么摆,慌乱下被冲散。他们遇上的不过是支几十数的小队,而人族这边出动了足有近五百人,其中数十长老,本该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争,可乍一碰面,他们的队伍就折损了大半。
太快了……这些魔族也太强大了。
他们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在见到敌人的瞬间就毫不犹豫冲上来,甚至不必动用魔气,只凭借肉身与武器,就让半空中掉下去不少尸首。
许多弟子最多只是杀过妖兽,或是与魔修对阵,何曾经历过这些?有些当场被吓住,瑟瑟发抖,还有些在长老们喝令下回过神来,捡起武器往上冲。
其中厮杀得最厉害的反而是洞真派的弟子们,其他几派过着安逸日子时,他们还要同妖族和魔修作战,早就练出了一身血性。同胞们的死亡不会叫他们退却,只让人涌起的怒火尽数转化成杀意。
魔族这头带兵的小将没耐心同这些人玩过家家,又不敢违抗命令。他一招挑开一个弟子后,看见远处无聊抛着剑玩儿的女子,那女子身上散发的不是灵力,而是同他们一样的魔气。可那女子又分明是个人类。
“是魔修?”小将传音过去,“你就是七曜宫的?”
虞知微漫不经心瞥他一眼:“是又如何?”
小将咧开嘴笑了:“七曜宫的宗主何在?让她出来。既为魔修,却不知来拜见我们,实在失礼。你这弟子见了我们,竟也不知道行礼?”
虞知微沉下脸。
她最不甘的事,并非输给万鹤笙,而是自己选择走上魔修道路后,在他人眼中,自己就是魔族走狗。现在,就连这么个魔族小小头目也敢这么不敬自己,她冷笑一声:“我就是虞知微,你也配?”
“你?!”小将大怒,举起三叉戟直冲而来,却不料虞知微当头刺出一剑,并未用什么花里胡哨的招式,无形无色的凌厉剑芒快若闪电,穿透了对方的心口。
小将坠落下去。
那一队的魔兵立刻慌乱了一瞬。
魔族等级森严,任何低一级的魔族都必须服从上一级魔族指令。他们这一小队能以少胜多,除了本身实力外,也全靠小将的暗中指挥。现在小将突然身死,小队阵型立刻乱套,各魔兵接收不到命令,又面临着敌人,干脆全凭性而动,大肆杀戮起来。
没了一个将领,死去的人反而更多。明明就在方才他们已经摸透了些规律,勉强稳定局势,魔族一发疯,杂乱无章的打法叫实战经验少得可怜的人族弟子又手忙脚乱起来。
要不是所有魔族心里记着,只准输,不准赢,这场战斗恐怕结束得会更早些——以结果完全相反的形式。
虞知微不想插手,她只要保证不会全军覆没即可。她静静地注视着那群打着打着慢慢显露出疲态的魔族,深深皱眉。
这就是……魔族?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魔族兵将们“仓皇”逃走了,只留下一个小将的尸体。不知道是谁先喊出的撤,总之,第一个逃离以后,余下魔族纷纷往回跑,颇有几分抱头鼠窜的感觉。
人族这边还在兴奋。
他们居然赢了!
他们将传闻中极其可怕、几乎屠尽人族的魔族赶跑了!
相比起长老们兴奋中隐约的不可思议,弟子们倒是忍不住欢呼起来,一边欢呼,一边抱着自己师兄弟姐妹们的尸首流泪。
“虽说……将魔族赶跑了,可是,可是……他们根本就没有折损多少……”
“反而是我们……”一个少年抱着自己师兄的尸首哭泣,“这也叫我们赢了吗?”
他的话让不少人醒悟过来,面上有些发烫。
另一个门派的弟子安慰他:“不必妄自菲薄,要知道,魔族何等可怕?说来也不怕你们笑话,我从前在宗门内做过最多的也不过是处置叛徒,和历经百战的魔族没法比。相信在场不少兄台也是如此,可我们还是胜了。若我们再多历练历练,下回的折损总能少些,总会有一天,我们会让魔族付出代价。”
“是啊,我们从前没有杀过敌人,这已经很好了。”
“毕竟那是魔族……”
那少年不知听进去没有,眼眶红红的,忽地抬起头转看向一旁漫不经心的虞知微:“魔尊大人,您刚刚为什么不出手?你一招就可以杀了那个魔将,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他对我们下手?我们不是和谈了吗?还是说,你还在计较道修和魔修的事情?”
“我们可以不用死这么多人的!”他几乎是嘶吼出声。
他说出了许多人不敢说的话,虞知微一剑杀了那位魔将,反而得到更多埋怨——你能帮我们,为什么不帮?一双双眼睛在对方身上飞快一扫,又立刻移开。
他们被耳提面命——双方已和谈,任何修士都不能得罪魔修。
那弟子立刻被本派长老堵了嘴,长老深深作揖感谢虞知微出手,又替门下弟子赔罪。他看见虞知微有些遗憾地收回的手,背上惊出冷汗。
“下回说话前想清楚,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虞知微看也不看他们,径自回程。余下众人收拾了战场,喜悦的心情不见了,还得尽早回去,将这次交锋详情上报。
“你是说,魔族的六十个士兵,除了首领被杀,其余都逃跑了?”顾辞酒反问。
他不相信。
在他预计中,这些弟子十中能存一已是万幸,更不用说什么将魔族赶跑,这怎么可能?可是看那些弟子们强忍住悲伤还要做出的兴奋模样,他却又说不出口。
其余长老倒很是兴奋,个别警惕些的察觉不对,悄声问:“他们怎么可能就此离去?小心有诈。”
“未必有诈,毕竟被封印了数千年,哪怕是一只老虎,关在笼子里数十年也该忘了怎么咬人。”
顾辞酒回过头来,冷漠道:“你们别忘了,那是魔族。”
一群魔族在深渊里,和养蛊有什么区别?能够逃离的魔族,只会更残忍、更凶恶。
但也说不通,他们为什么要“逃跑”。魔族虽阴险,可面对根本不需要费力的对手时,他们根本不屑用计策。
这种猜疑,随着之后他们的深入逐渐加深。
最初不是没有其他长老怀疑,可随着他们一次次将魔族击退,一次次鲜血换来惨胜,他们自己都能察觉到自身的进益,对灵力的掌控更加精细,彼此配合更加默契。
一切的一切,都让他们更加相信,魔族是真的被封印磨去了棱角。
终于,他们到达了深渊。
那是比所有人在过去生涯中见过的所有魔窟都更加可怕的地方,一座座深色魔宫伫立在白茫茫雪原中,连雪花都沾上了魔气的锋锐。
魔族已在这儿建立了一座庞大城镇,最当中的魔宫高耸入云,在外笼罩着数层法阵,即便如此,也不能遮掩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的魔气。
阵法外看守的魔族兵将也费了他们好一番功夫,和之前一样,确定打不过后,士兵们飞快叫交换了一个眼神,拔腿就往里跑。
一个老熟人就坐在最外层的高大城墙上。她招招手,无形法阵拦住了要追上去的人族修士。与此同时,阵法一层层打开,那群魔兵一层层往里逃,阵法次第合拢。
虞知微盯着那道红衣身影,惊异道:“秋葵?”
少女嫣然一笑,看上去纯真无邪:“是我,我可等你们很久了。”
来的洞真派弟子面上烧得很,根本不想承认她竟然从前和自己是同门。虞知微目睹那群魔族士兵们对秋葵毕恭毕敬的模样,冷冷问:“你怎么在这?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秋葵伸手一划,无数雪粒在她指尖汇聚,又注入到她的足下,变成一道冰雪堆砌成的台阶。她踩在台阶上,一步步往下走,身后台阶迅速消融,身前台阶又不断凝聚,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她要下来时,她又停在了半空中,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
秋葵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虞知微一怔,又听对方继续发问:“反而是你们,你们来做什么?”
一个长老立刻以拂尘指向她:“自然是为了万宗主而来。魔族刚出封印,即便要请她去做客,也不该这个时候,太虚门尚有要事需请万宗主处理。”不敢撕破脸,便美其名曰做客,一番话软硬皆施,魔族并不蠢,如果他们真的因封印虚弱,这时候就知道该怎么做。
秋葵笑道:“既是请她来做客,自然不会伤到她,你们有什么不放心的?”
“可是……”那长老还要说话,被顾辞酒拦了。
后者一抬手,止住众人窃窃私语,平静地问:“你们要怎样才能放了她?”
秋葵含笑道:“何必动怒?不如几位进来做做客,好好谈谈,说不定,我就把人放了。”
她算是变相地承认了自己的统治地位。
顾辞酒不知她身份,灵力神识也看不穿对方,微微皱眉,却只能应下:“好。”
“不愧是藏锋仙君,果然爽快。”秋葵一拍手,在她下方的阵法打开,露出一道门大小的空缺,“请吧。”
“只是,我养了些不通人性的畜生,最是喜静,要是进了太多生人,恐怕那些畜生容易发狂伤人。”话音刚落,城池后方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不知什么生物的咆哮。随着咆哮声响起,距离最近的一座雪山轰隆隆倒塌下去。
“我一人即可。”顾辞酒挥退了要跟上来的其他人,不顾劝阻,独自上前去。
“等等。”秋葵笑吟吟地开口,下巴一扬,正指向虞知微的方向,“魔尊几日不见,清减不少,不如一道来叙叙旧。”
虞知微冷哼一声:“我和你没什么旧情可叙。”
话虽如此,她还是跟在顾辞酒身侧,一前一后慢慢走进阵法中。
第102章 ·
这场深渊之行来得古怪。
原来兴冲冲且士气高涨的人族吃了个闭门羹, 本想趁机闯进去——他们早就打听到,深渊里逃出来的魔族根本不算太厉害,谁知道, 这阵法把他们拦住了呢?
领头几个长老自告奋勇破阵,谁知这阵法乃连环阵术, 数十道阵眼不断变幻, 若不能同时破开阵眼, 那无论攻进多少灵力都是徒劳。几人悻悻下来,又愤慨道:“藏锋仙君进去了,我等不妨在外等候, 以免这些狡诈的魔族又生出什么阴谋诡计。”
“不错,不能低估魔族的阴险,距离近些,万一藏锋仙君出来,我等也好支援。”
小镇外,没有士兵巡逻,没有谁驱赶他们。好似所有的魔族都被乖乖缩在阵法内,任由他们在外布置开住处,甚至因为一些暗地里的小心思, 他们将居住的殿堂道场布置得比那些魔宫还要盛大些。
魔族毫无反应。
一帮人不由得有种抛媚眼给瞎子看的感觉,但在魔族境地内, 他们不能自己失了志气,相互打气。
“再过几日,藏锋仙君不出来,我们便是拼死也要冲进去。”
“我这里可以联系到灵阁的师兄, 若是顾师叔出了什么事,他会及时告诉我的。”
“甚好甚好, 定不能拖延,以免误了时机。”
“也不知那个魔女要找藏锋仙君谈什么,不过她必定不怀好意。”
“藏锋仙君何等人物?自然不会上当。怕只怕那女魔头设下圈套,假借和谈名义下手,万宗主还在他们手上呢。”
“灵阁的师兄说,万宗主的魂灯完好无损,想来没有大恙。”
……
正讨论着,忽地,一片地动山摇,雪山簌簌抖落雪花,这惊天动地的震动一下连着一下,好似有什么巨大的猛兽行走在这片雪原上似的,就连他们抛出的洞天福地也跟着震颤起来。
众人正惊惶,不明所以,其中不少人却忽地察觉了不对劲。
怎么好像……地面都在颤抖?
蓦地,一个长老噌一声站起身,他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惊慌表情,丝毫不顾及长老形象扯开嗓子大喊:“快逃!快!”
说罢,他脚下踩着飞剑立时飞起,几乎一瞬间便来到了万丈高空。这段时间被磨练出的其他修士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妨碍他们纷纷跟着逃跑,数百道法器、飞剑的流光似倒飞的流星蹿上高空,就连他们方才用来休憩的洞天福地和宫殿也一并被收好。
从上往下仔细看,才勉强察觉出了些不对劲。他们方才驻扎的地方和周边雪原一样白茫茫一片,只是这片白却有些过于纯粹了,少了些冰雪该有的反射天空的透蓝色,还似山峦般有了些起伏。
那鼓起的弧度忽地跳得更高,不断涨起,简直就像一座雪山在不断长高似的。
但那根本不是雪山。
那是一座体型堪比雪山,甚至比他们见过的所有连绵的雪山还要高大的猛兽。
猛兽慢慢坐起了身,覆盖在它身上的冰雪滑坡似的不断落下,又堆积起数座小雪山。它抖了抖脑袋,飞溅出的雪花砸在几个没有逃远的修士身上,将人直接砸飞出去。害的其他人不得不离的更远,飞得更高鞋才勉强看清了它的全貌。
通身雪白似白熊的猛兽,在抖落掉覆盖在身上的白雪后,露出了黑色的耳朵和眼睛,眼睛下的皮毛也是黑的,缓缓爬动站起来的四肢也是黑的。两只上肢慢慢地伸到眼周黑色皮毛向下弧度处,若不是它实在太过巨大,这会儿简直像在委屈地抹泪。
阿旦醒了。
它被主人处罚,丢在雪地里待到人族过来。万鹤笙明令禁止不许杀太多人,它不敢不听,因此,在那群人眼瞎的地跑到它肚子上建宫殿后,它不得不先发出些动静,把那些人赶跑,这才慢慢坐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