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没有杀人。
阿旦抖落干净雪粒后,恢复到四肢着地,见那些人一个个惊恐万状的模样,咧开嘴笑了笑,露出口中尖锐嗜血的獠牙。
人族修士:实在太过可怕!这就是魔族的阴谋吗?
要不是刚才华长老反应很快,他们现在是不是就要落入这凶兽的腹中了?
各色攻击手段全都对准了那只真正意义上顶天立地的凶兽,只要对方稍有不对劲,他们就会立刻发起进攻。
阿旦左右歪歪头,有些不耐烦。它还记得主人的叮嘱,醒来后,在众人警惕的目光中,庞大地几乎遮天蔽日的身形飞速缩小,很快就从方才山一般大小变得和寻常人差不多高。
“阿布?”一太虚门的弟子惊讶,脱口而出,刚说出口他又立刻摇头,“不对,这不是阿布,它不会这样对我们。”
阿旦懒得理那个弟子说的话,它辨别了一会儿方向,后腿紧缩后一跃,四肢凭空在虚无中借力,向远处跑去。
万鹤笙说过,等人族来了,它就可以去南洲的皇室,去找自己的同族。
阿旦跑得很快,立刻就消失在众人眼前。
*
魔宫内,虞知微走在顾辞酒身侧,一道又一道围成圈的墙,越往里,阵法越森严。名叫秋葵的少女此刻却不多话,只笑着把他们往里面引。
“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里?”虞知微忍不住问。
秋葵笑着回答:“你们不是要见万鹤笙么?我带你们去呀。”
下一瞬,他们站立的地方就变了,四周景色飞速转变,一转眼就从长长走廊来到了一座空荡大殿内。
大殿前端,临墙处,一女子安静坐在茶几边,她身前的小桌上摆了棋盘,一手执黑一手执白,正与自己对弈。
听闻声响,女子侧过头,一如既往地笑笑:“许久不见。”
顾辞酒却油然而生一股怒火,大步上前去。他的怒火并非针对万鹤笙,准确来说,是对着她腕上扣着的漆黑锁链,他一把抽出长剑,指向锁链,冷冰冰道:“谁锁的?”
万鹤笙微笑:“除了那位,还能有谁?”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最近真的好鸽啊……一定是我的鸽子精基友影响到了我!(强词夺理)
第103章 ·
万鹤笙不算说谎。
那位确实给她和右护法下过禁制, 从此,他的性命就排在了左右护法二人之上,称得上同生共死。若非如此, 他也不会给予这两位护法绝对的信任。
那枷锁直接禁锢神魂,即便死过一次转生也不能消除。万鹤笙使了些不能让人知道的法子将禁制消除, 因暂时不能让那位知道, 她干脆做了个假象来骗人。
顾辞酒相信了。
正是因为相信, 才更加愤怒,怒到极致,反而冷静下来, 问:“何时?”
万鹤笙幽幽叹气:“太久了,久到我已经不记得具体时日。”
虞知微:“很久?”
万鹤笙也不过几百岁罢了,那时魔族的影子都没有,那位是怎么给她下禁制的?她怎么不知道?
万鹤笙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抬手,请两人坐下。
“我见你不像遇险,所以,你为什么要千方百计邀我们过来?”虞知微换了个问题。
万鹤笙道:“不能说是没有遇险,只能说, 劫难还未来罢了。”话锋一转,她问, “带来的弟子操练得如何?”
她果然不是为了让人来营救自己!那些魔族果然是装的!
“你这操练之法还真是奇特。”虞知微冷哼一声,“那些魔族也不是好骗的,这方法你又能用到什么时候?”
“能用多久是多久。”万鹤笙平静道,“活下来的这些我粗略看了看, 他们多少掌握了些活命技巧,但还远远不够。”
虞知微动了动嘴皮子, 却没有说话。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就再也看不透这个从前的师妹,好似下棋时,她想了后三步,而对方早已构思完了整局棋,无论自己走了哪一步,都在对方预料之中,令她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向来沉默的顾辞酒也问:“为何练兵?”
“现在不能说。”万鹤笙道,她扶着桌椅站起身来,而随着她的起身,身上锁链一点点隐去身形,“到合适的时机,我会告诉你们的。”
“接下来还是让他们以魔族磨炼?”顾辞酒问。
万鹤笙:“自然,不过接下来的考验不会这么轻松。”
若非有她约束,加上这段时间慢慢设下的禁制,魔族才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真要动起手来,这些弟子毫无胜算。
两人都听懂了她的意思。
顾辞酒沉吟片刻:“如此急迫,如果只是那位逼你做什么,你不会想到培养人族,和他无关?”
“既有关,也无关。我和他都知道,但不能说。”万鹤笙手指指向天空,“在天破了以后,就更不能说了。”
“什么意思?”虞知微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他们的对话了,“什么天破了?”她下意识抬头看上去,只有深色屋顶,突地浑身一颤,她想到了什么。
在那位真正复苏并离开以后,整座七曜宫的魔修包括她在内的修行速度都慢了下来,连带着运气也慢慢变差。而在某一时间段后,他们的运气似乎又逐渐好了起来。
运气一道并非虚假。天下之大,骄子何其多,天赋、心性、根骨等上乘者数不胜数,可长成者又有几人?真正飞升成仙者更是从未有过,修仙者口中的飞升似乎只是个传说。多的是在漫长修仙路中因一些意外而陨落,或修为进益到一定程度,并未出什么差错,却死在劫雷下的天才。
相反,魔族这边曾受气运庇佑。魔神之于魔族,便相当于真仙与修仙者。当年那位之所以在半步魔神之位后便立刻告知天下他已修得神位,也是为了气运。
以七曜宫为例,普通弟子能感受到的运气变差,多半是出门寻宝无法寻得、修炼遇阻、炼器炼丹时受挫、养育的灵植灵宠等成色不好等,看上去是小事,可这些小事均匀地落在每一个魔修身上,造成的后果就是整个七曜宫在无知无觉地落后。虞知微自然能察觉,可她也无能为力。
她欲要窃取那位伪神的气运,但那位去了中原,不知做什么。紧接着又有不少琐碎令人烦躁的事扯着让她走不开。可这些事过了一阵子后,慢慢又回到了曾经的状态,整个七曜宫再度焕发了生机。
她本以为是那位复苏后,对魔修的庇护,谁知道这件事会和万鹤笙有关?
“天破了……天破了以后,魔修气运便不断转好,所以,天之外,是什么?”虞知微没打算要她回答,不断喃喃自语。
“算算时间,并没有太久。普通弟子察觉不到,可我明显感觉到自己对道的领悟更加精进,原来是你做的。”
“你打破了禁锢,对不对?”虞知微眼睛逐渐发亮,“打破禁锢后,是会让气运重新分配,还是会让来自外界的气运涌入?”
这也是顾辞酒真正担心的问题。
修道者大多听过佛家三千世界的观念,有时他们自己也会憧憬在本世界之外,是否还有其他世界,更不用说无数先辈画下的大饼——不断苦修、历劫、磨炼心境,修为大成后,可飞升仙界。他们幻想着,人界之外,还有仙界。
若真有仙界,是否又会有其他世界?
前者还好,无非本世界的人族与魔族再次相斗,若是后者,那个世界既能因一道裂缝就涌入大量气运,生活在那个世界的居民,又会是什么样?他们可能会对这个世界友好吗?
想想就不可能。
顾辞酒当日昏了过去,他并不清楚后续发展。在他略带希冀的目光中,万鹤笙摇了摇头:“恐怕不是好事。”
她的神色头一回严肃得吓人:“我预感到了不好的结果。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
不打破这片天,人族就会一直靠着消耗当年魔族留下的气运生活,其余几族无法现世,灵气会渐渐流失,修仙者逐渐陨落,恐怕到最后,这世上有没有修仙者都难说。
不论是姜月明又或是她自己的预言,都催促着万鹤笙必须这么做。打破这片天同样会遇险,但和钝刀子杀人慢慢消磨相比,这条路的尽头反而有一线生机。
看万鹤笙反应,顾辞酒便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他问:“被注意到了?”
“是的。”万鹤笙道,“我能主动打破界限,也是因为那头正在不断主动攻击,他们要到这边来。”
一句话,说的另外两人都忍不住皱起了眉。
“难怪……”怪不得当日万鹤笙说有三成把握,现在想想,她说的三成把握并不是指对她自己,而是指两界人“通力合作”下,撕破封印的可能。
“那位也知道吗?”
万鹤笙:“他亦知情,前往中原,就是为了寻求破解之法。”
虞知微:“中原封闭,怎会有破解之法?”
万鹤笙:“不知你有没有想过,龙形环山,是如何形成的?”
为什么偏偏就圈起了整片大陆最中央的那块地?
为什么会形成天然屏障,让里面灵气稀薄?让内外难以沟通?
虞知微不是没想过,很快冷静下来:“既是刻意为之,为何不彻底圈死?”
万鹤笙:“因为它做不到。”
她在身前划出一面水镜,从镜子里可以从高处向下看到龙形环山首尾相衔处的一道豁口,好似一线天。只不过现在这条一线天被逐渐拉开不少。
“这儿。”她点了点那个位置,“当年神魔之战死去的魔修,都埋在了这里。”他们被当做养料,连同不断被汲取的山内外的灵力,一同供养深埋在地底的法阵。这么多年来,也正是因为有万鹤笙曾经设下的阵法做抗争,龙形环山的首尾才没有彻底相连。
这句话才是真正投下的大雷。就连顾辞酒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也忍不住愕然。
“我修行阵术多年,很早就看出这一片隐约形成了一个天然困阵,若真正成型,这一块会被彻底地禁锢。”她不知道这个阵法是什么存在设下的,又是为了什么目的。但来自魔族的直觉让她知道,必须要阻止这件事。
那时,伪神带着右护法在外四处征战。众人都以为当初魔宫设在北域雪原,事实上,魔宫真正所在处,就是中原的地底,以幻术掩盖,无人知晓。
她很敏锐,很快就察觉到了灵力的异常,试图扭转,可在刻阵的那一瞬间,她察觉到了几乎来自整片天地的压迫,那种没来由的排斥铺天盖地毫不掩饰地朝她涌来,她连符笔都拿不稳,更不用说刻阵。
普天之下,没有人能够压迫她至此。刹那间,万鹤笙福至心灵地明白过来——是这片天地在阻碍自己。
那是她第一次直面来自天地的力量。她没有告诉伪神,准确来说,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只是在自己心里默默记下一个目标——魔神之上,还有天地。
她一直记着,一直等到大战后,她终于找齐材料,用魔族的尸骨,强行阻拦了困阵形成。
顾辞酒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只是不知,为什么要圈禁这一块地?”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忙完啦
以后努力粗长
第104章 ·
顾辞酒的话, 叫虞知微陷入了沉思。
是了,为什么“天道”要将那块地圈禁起来?
万鹤笙:“在此之前,你们以为天道如何?”
顾辞酒没有说话, 而是看向虞知微,后者缓缓道:“天地不仁, 以万物为刍狗, 世间万物自有其法则, 与天地无关。世人自认为天道善恶喜恶因果报应等,不过是他们一厢情愿。真正天道,无人能看清。”
她的第一句话在修仙者中广为流传, 解读极多,不少走了歪路的人都以为这句话是指天道无情,将人生命视作草芥。但虞知微却认为并不应将“人”的看法放在“天地”上,万物发展,生生灭灭,与天道有什么关系?
最简单的,若天道真看重人类,以人为万物灵长,那魔族横行时, 为什么天道没有出现?
但她说完这话,又觉得魔族当年的覆灭很是怪异, 将目光投向了顾辞酒。
顾辞酒缓缓摇头。
关于天道的说法,在修仙界可谓五花八门。曾经初踏上修仙路的他,也曾如此揣测过,可无论是哪一种理论, 深究下去,都觉得自相矛盾。因而真正探究天道者, 要么一知半解,要么毫不知情。
不知者无畏,一知半解者自认为懂,才敢妄加揣测。
“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顾辞酒却忽然露出了一个很浅淡的笑容。他平日里严肃,二人几乎从未见她笑过,虞知微几乎挪不开眼,问:“师叔,你笑什么?”
顾辞酒道:“你说对了,我为剑修,本该一往无前无所畏惧,却不敢讨论天道。”
他心中有无数猜想,这么多年来,一个个不可能的猜测都被尽数被摒弃,渐渐留下一些听上去不可思议,可或许又是真实的答案。
顾辞酒笑过后,说道:“我不敢说,也不能说,而我也不确定猜测的那个答案是否就是真相。”
他对虞知微有种长辈式的关怀劝诫:“你师父就是因为知晓太多,又说了出来,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姜月明夺舍后,本该利用新的身体好好修炼,可他的身体却依旧一天天败坏下去,找不出原因。但他们都知道,因为姜月明泄露了天道,这是对他的责罚。
他现在不能修炼,以他的神识和对术法领悟,轻而易举就能修至大成,到那时,天劫必将要了他的性命。万鹤笙将他藏了起来,以阵法保护,又不断做出些别的事,以让他不单独被针对。
虞知微动了动嘴皮子,到底也没有说出他不是我师父这种话。
万鹤笙平静道:“练兵的理由不能告诉你们。但关于这件事,我却没有什么不敢说的。”
她抬头向上看去,似乎目光能穿透深色的屋顶,看见那无尽苍穹,万鹤笙说:“不必去在意天道是否为公,因为,这个世界,本就是一个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