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营帐外响起喊杀声,伴随着一声尖锐嘶吼划破长空:“敌袭!”
上百道法器划开的流光向外散开,各派弟子迅速与同门弟子聚拢,各自结阵,杀将下去。
这一回来犯的魔族数量不少,方才还争个头破血流的人们最初还有些顾忌,要收敛力量,以免自己这一派人损失太多。杀到最后,也什么都顾不上了,耳边尽是同胞的呐喊与痛苦呻.吟,眼前黄沙和鲜血一同流淌。
折损三十六人。
折损二十五人。
折损二十七人……
他们在为自己死去的同门流泪,殊不知,魔族也在难过。只是魔族向来对感情淡薄,即便难过,也甚少同人类一般哭泣。
魔族知道自己和人类比起来最大的缺陷。
和人类一样,他们即便知道,也绝难以服从同等级者的指令。
魔族中,没有任何一个能够服众。
人族中,也没有任何一派具有统领众人的能力。
这是万鹤笙给他们的制衡。
令顾辞酒有些欣慰的是,太虚门弟子还算测出了正确的方位。
“快了,再有十五日,我们就可以到这幻阵边缘。以我探测的结果来看,这幻阵可出,却不让外人进。到时候,我们隐蔽些,分散逃开。”一太虚门弟子举着罗盘辨位,测算半日后,面色猛地一喜。
这十几日来,每一天都在厮杀和逃亡中渡过。没有一刻气氛是不紧张的,这个消息如久旱甘霖,众人心中绷紧的弦顿时为之一松。
“太好了!可以回去了!”
“不让外人进,怪不得长老他们无法进来,想必这阵法也阻断了我们的交流吧。我向门中求援,却怎么也得不到回应。”
拿着罗盘的弟子刚露出笑容要回应,面色便一僵,一道骨刺自他背后洞穿过去,汩汩流血。
“是啊,太好了。”
他身后那名弟子同样露出笑容,刺出一击,转身就冲出了营帐,不知所踪。
“阿南!”立刻有人反应过来,上去扶住,却发现那弟子已彻底没了气息。
“给我站住!抓住他!”
“杀了他!”
洞真派连同圣月宗弟子追出去,余下太虚门弟子齐齐拔剑,对准距离最近的万象门弟子怒目而视。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还没有出阵就迫不及待了?”一太虚门弟子喝问。
万象门弟子自知理亏,只敢做出防备姿态,却不敢还手。
“我们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疯,等把他抓回来,任你们处置。”
“此事是他一人所为,和万象门无关。等他回来,不必你们动手,我们也要亲手处置了他。”
营帐内,气氛焦灼,只差一个小火星,就能立刻引爆一场新的纷争。
其中一个万象门弟子被剑横在脖前,他心中跟明镜似的,知道这肯定是魔族阴谋。可……他又很难说太虚门的行事不对,换成他们,也是这么做的。
他主动卸下防御,半举起手,“诸位,我等正是要逃离时,在魔族面前我们何必自相残杀?太虚门不想,我们万象门也不会这么做。那弟子肯定有蹊跷,说不定是魔族伪装成……”
忽地,横剑在他脖颈前的太虚门弟子手猛地一划,趁那人毫无防备时,割破了那人喉咙。
还未说完的话就这么堵了回去,那人倒在地面,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主动卸下防御反而害死了自己。
“你又做什么?”这回轮到万象门弟子红了眼眶质问。
“你是故意的!你故意杀了他!”
方才失手那人猛地回过神来,看清眼前场景时,表情比对方还更不可思议,手上一松,长剑落地:“不,这不是我干的……我不知道……”
“你分明就是刻意,现在还来狡辩!”
“若不是你们万象门先动手,我们也不会……”
“我们敢把那弟子交出来,你们呢?也把他交出来!一命抵一命!”
群情激奋,怒火彻底点燃。待那名始作俑者被抓住,还没逮回营帐,追捕的其他人就见到了两派弟子相互厮杀的场景。
……
“魔族中,有一种族,可短暂地摄人魂魄,神鬼不知。”万鹤笙指点。
顾辞酒:“你打破了他们的平衡。”
现下,魔族勉强找到了合作进攻的方式,但那批弟子却再也回不到好不容易磨合好的信任状态。
即便查明了是魔族作乱,可谁也不能保证下一个死的会不会是自己,无论惩罚与否都难以服众。若是轻轻放过,又会不会有人借此机会假借被魔族控制的名头泄愤?
万鹤笙只淡淡道:“难道我不安排,他们以后就不会遇到这种情况吗?”
“攻下西域后,要做什么?”
万鹤笙指了指眼前幻化出的西域地形剖面图,向上拉高,完完整整地将整片西域暴露出来,连同西域和中原相交又被阻隔的部分:“伽罗圣教的密乘戒室为一密宝,打通龙形困阵后,连通中原西域二地,可借密乘戒室与众长老的舍利子,复苏死去魔族,召回右护法魂魄。”
她说的每句话,都令顾辞酒心微微一惊。尤其是最后一句,令他心跳和周身血液似乎都要灼烧起来。
魔族左右护法都为那位伪神臂膀,性格却截然相反。顾辞酒不曾与那位右护法打过交道,却也听闻,他是魔族中最狂热的好战分子,所修魔道就是杀戮道。
阵法外,西域边缘,魔族凭借这种方法,已经一连攻下了一整个大洲,连同在内三十七座城池并数百座小村庄,都被魔族军队占领。
他们所到之处,一如数千年前那样,生灵涂炭。原本带着圣洁之色的洁白砖石尽数被血色覆盖,灵植枯萎,天空被魔云紫雾笼罩,昏沉沉,暗滔滔,看不清天日。
顾辞酒握剑的手背逐渐绷紧,青筋迸起。
他问不出万鹤笙为什么不阻止这种话。自从万鹤笙问出那句请求,他便知道了对方的野望,无论那位对人族态度如何,于她而言,都是有利的。
他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意识到,万鹤笙和那位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冰冷无情,一样的以利为重。只不过,她选择了对人类和对她都更有利的一条道罢了。
万鹤笙这是在让他表态。
光明正大的阳谋,他无法拒绝。
“我答应你。”
万鹤笙微笑起来:“多谢。”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为什么会这么短小?!
可恶!十一月一定要粗长,做不到就骂我,狠狠地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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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
一切说开后, 二人之间的氛围犹如冰面破开,倒也添了几分融洽。
万鹤笙的这一计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这么多年来, 她一直在隐晦又缓慢地发展自己的计划,做得松散又零碎。即便是那位亲自追根溯源, 追寻万鹤笙所做的一切, 也难以还原出她的真实目的。
若他听不见今日二人的盟约的话……
不必许诺, 二人都知道,对方绝不会泄露机密。顾辞酒当着万鹤笙的面,主动在脑海里设下禁制, 让自己暂时遗忘这个约定。
只要那位不强行搜魂,就不会知道他们今日的谈话。
再睁开眼时,顾辞酒敏锐地察觉有些不对劲,可他又不想去探究。万鹤笙仍旧站在水镜前,冷漠地注视着水镜中的战况。
依旧是那位的风格。
不发一言,不下战书,魔族大军直接横扫,并不给对方留下机会。
眼看着他们就要再度攻下一座城池了。顾辞酒微微皱眉:“为何罗睺置之不理?”
万鹤笙的指尖移到:“他须镇守主城,以免魔族使诈。”
顾辞酒不赞同地摇摇头:“右护法未出世, 伪神尚在中原,现在领头的魔族将军还未彻底成气候, 不趁此时击杀又待何时?”
他的目光移到其他地方,又忍不住皱眉。
“七曜宫迁往中原,魔族大部队离开,此刻正可派兵扫除残余魔族, 柳行舟又在做什么?”
顾辞酒一心向剑道,或许他对管理宗门兴趣不大, 可他对如何领兵、如何用最快捷的方式击败最多敌人颇有心得。柳行舟号令门下弟子集结练兵一事在旁人眼里看来无功无过,可在他眼中瞧着,却并非上策。
万鹤笙只笑笑,听罢,说:“并非所有人都具备对抗魔族的经验。”她的目光逐渐移到顾辞酒面上,轻声问,“若要和魔族对抗,人族需如数千年前一般结成联盟。而这联盟……”
她轻笑一下,声音里有说不出来的讥嘲:“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也不会放下门派偏见的。除非有人能站出来,成为这个联盟的盟主。”
在数千年前那场战争中,人族同样出了一位惊艳绝才之人,游说各派放下隔阂,组成联盟。联盟之中不论门派,不论师承,功法通用,法器共通。可惜,那位天才领导着人族不过大半年,就死在了魔族的追杀中——魔族不能让他活着。
顾辞酒回忆起了那段传说,微微皱眉:“只可惜,现下无人。即便有人愿做此事,也未必能服众。”
万鹤笙笑了起来:“不,会有的。”
顾辞酒不明白万鹤笙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在北域等待了一段时日后,二人再度分别。
万鹤笙将重返太虚门,而顾辞酒……因他多年前一剑斩魔龙,魔族发出的第一道追杀令就是针对于他。不少魔族跃跃欲试,指望以他项上人头领赏。
分别前,万鹤笙微笑道:“顾仙君,保重。”若他死在了魔族的追杀中,二人契约作废,这是顾辞酒绝对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即便他让自己忘了契约,潜意识间,他也明白,自己绝不能死。
顾辞酒背负长剑,点点头,身影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因这遍布整片大陆的通杀令,他又将走上逃亡之路。好在他前百来年已经习惯了避世,否则,让他只能躲躲藏藏生活,实在比杀了他还难。
*
南洲,太虚门。
弟子们无一不在欢呼宗主的回归,有人说难听话也被压了下去,“伪神”的复苏已不是机密,各异族现世,在这种危难关头,他们急需有人替他们扶住将要倒塌的半边天。
南洲还算平和——但也只是与其他几洲相较而言。南海冒出来新一批妖族发生祸乱,看样子,同之前东海那位凡人龙太子有关。而皇室那头不知为何又发生了变故,从上月起,北方皇室管辖范围内便被陌生阵法笼罩住,无法出入。
缃灵真人也无法联络上轩辕姬,心急如焚,又难以前去——大战在即,作为灵谷之主,她必须管理好后方,以支援在南海镇守的修士们。现下万鹤笙回归,她可以说是除了漆吴山一脉,最为此兴奋之人。
缃灵放下手中事务就去拜见,却得知万鹤笙正忙碌,焦急等待大半日,总算得了侍女通传。待她终于得见万鹤笙时,总觉得对方有些不大一样,却又说不上来,细细打量几眼,后者微笑问:“缃灵仙子可是一别多日便不认识我了?怎的眼神也陌生了许多?”
缃灵摇摇头,忽地奇道:“你突破了?”
万鹤笙点点头:“机缘巧合,否则我也无法从北域回来。”她对外皆用此说法。
众派精心组建前往搭救的大部队全部沦陷,不知所踪,就连太虚门好不容易回归的那位天下第一剑修同样失踪。正是令人惶恐时,万鹤笙却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既令人怀疑,又叫人欣喜。
缃灵来的晚了些,万鹤笙刚送走一批前来拜访的长老,那些长老本有些怀疑,一和宗主见面,后者身上本就如深渊般莫测的气息更加深远,气息凛然似高山,侧目间神光如电,谈吐中不乏杀气,不由得相信了对方确实在逃脱中突破,更进一步的说法。
缃灵很为她高兴:“恭喜你。”她迫不及待说出自己的请求,“我知你长途劳顿,可我实在有一件事放不下。杜蘅那孩子去人间皇室后,本与我时常有书信往来。可前些日子,人间皇室出了事,进出不得,我与她再也联络不上。还请宗主出手相助。”
万鹤笙:“她魂灯状况如何?”
缃灵咬咬牙:“忽明忽灭,我寻了个借口,将她的魂灯移到灵谷,以免消息泄露。”
但凡太虚门弟子,都要在门内留一盏魂灯,除了检验生死外,必要时,还可凭借魂灯寻位、召唤、沟通等。缃灵连忙补充道:“可是哪怕我用魂灯也联系不上她,有人用阵法阻隔了!”
她语气愤愤,眼含期待,正因知道万鹤笙阵术与测算天下一绝,才请求她出手。
万鹤笙轻叹口气:“也罢。”
漆吴山主殿的顶端,星星点点,荧光闪烁,恰似一方夜幕。万鹤笙抬手一招,那星星点点的流光便好似真汇聚成一方布匹,柔软地堆叠在万鹤笙掌心,又抛开,落在二人身前,化成一张星阵图。
星辰流转。
万鹤笙的声音从那张图后传来:“她现下遇险,濒死又复生,将有一缘。”
“什么劫难?”
“不能说。”星阵图撤去,露出万鹤笙眼底还未消散的星光。
她面上有些好奇,缓步下去,轻轻拍了拍面色焦急的缃灵的手背:“莫慌,我倒也想看看能设下这样阵法的,是何等人物。”
“魂灯可在?”
“在的。”缃灵立刻从袖中取出那一盏魂灯。
正如她所说那般,琉璃灯中的一点魂火忽明忽灭,飘摇不定。缃灵为了取信于她,特意在她面前试图以魂灯与轩辕姬沟通,孰料不论输入多少灵力,都如石沉大海,毫无音讯。
万鹤笙笑道:“果然有人阻拦。”
她指尖涌出些灵力,缠成丝,弯弯绕绕勾勒成小小法阵,悄无声息地一点点笼上去,无形的小小法阵不断变幻,万鹤笙轻咦一声:“倒还有些水平。”
“如何?”缃灵怕打扰她,压低声音问。
万鹤笙知道缃灵不懂阵法,掰碎了了告诉她:“简单来说,这阵法全靠吸纳轩辕姬的魂魄和灵力运转,且不断变化,寻常阵法再怎么难也是不变的,耐心解个十几天总能破开。而这不一样,每一息都可能幻化出千百种阵式,每一阵式都绝不相同。若是强行破开,轩辕姬必要受不小的伤害,若再逢着紧要关头,这伤势足以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