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长岭咳了两声:“无事,或许是因为刚才受了伤。”
轩辕姬没放在心上,巫族身体强悍,不过一会儿,他的外伤就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只等他体力恢复即可。钟长岭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问:“师姐?什么不对劲?”
轩辕姬摇摇头,面色有些凝重:“我现在还不能说,或许要回去和宗主禀报。”
要到万鹤笙面前说,那确实是件大事。钟长岭方才的旖旎心思立刻消失了:“师姐,这很严重吗?”
轩辕姬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的确很严重,或许……和巫族由来有关。”
“那……”钟长岭也不知如何是好,紧接着,他听到对方问话:“宗主可曾说过,你出来后,要做什么?”
钟长岭摇摇头:“师父只让我来救你,她也说过,我出来后一定会被魔神察觉到。但……”钟长岭忽然想起来,师父还说过,若他实在无法继续压制巫族,待他们平安后,再告诉他安排。
现在算是平安了么?
天边,妖皇正和一只大鹏打斗,山峦颤动,昏天黑地,嘶吼、咆哮接连不断。鲲鹏的血不断溅洒,妖皇也好不到哪儿去,断了一臂,另一臂难以驭使红缨枪,便舍了枪,改用长剑。雷云闪烁中,剑光耀耀,雷鸣阵阵。
而另一头,鲲鹏独自对阵那么多的异族,很快就要抵挡不住了!
钟长岭上去就要帮忙,轩辕姬将他一把按在原地:“你不能过去,让我去。”
“可他们要找的是我。”
“正是因为他们要找的是你,你才不能轻易出去,更何况他们不止要找你,还要找人皇。”轩辕姬冷静道,“我这里有传送阵,可惜只能一人使用。你先开启,将人皇送回去。我替你掩护。”
“可他怎么办?他要撑不住了!”
轩辕姬道:“无妨,我已感知到,其他人要来了。他们速度虽慢了些,总还是能赶上的。”说罢,她取出一方小小阵盘,又把孩子抱了出来,小心地将他放在钟长岭怀里。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人皇如此重要,但既然宗主委托我将他看护成人,我就必须做到。”轩辕姬伸手抚了抚小孩柔嫩的脸颊,“师弟,你且将他送回去。”
钟长岭一手托着孩子,另一手是阵盘,点点头:“好。”
在接触到孩子的一刹那,他便心头一颤。好似有什么无形的纽带,将他和这个孩子联系在了一起。
怎么会?这是人皇,是轩辕氏血脉,和他会有什么关系?
钟长岭心里嘲笑了一下自己的敏感,没有多问,立刻开始催动阵盘。
传送法阵并不简单,寻常修者还好,像这样单独送一个娇弱的娃娃过去,无异于送他去死。钟长岭一层层替他施加防御手段,又努力凭借自己所学的浅薄知识让那个法阵再稳固些。
远处,轩辕姬早就迎上去,挡住了那些疯狂要扑过来抢夺孩子的异族。
灵族擅音律,擅控制他人神智,它们张开口便是一串无形声波。要不是钟长岭早做手段,将那孩子受到的攻击尽数转嫁在自己身上,恐怕那孩子立刻就要身亡。
即便他肉身强悍,一时间受到几乎穿破耳膜的攻击,也免不了血液翻涌,七窍皆流出鲜血。
鲲鹏挥舞双翼,将在空中肆虐的灵族全部打落,轩辕姬配合着对方一一将它们收进药鼎,施加封印。
和灵族不一样,诡族要同妖族接近些,只是模样更加奇诡。寻常妖族化为人形后,面部特征总是与本族要相近一些,例如狐妖原型总是带些妩媚之色,鹰妖免不了有些尖嘴,猫妖则是都生了一对圆眼。
诡族就不一样,它们远远看着像人像妖,可再仔细一看,面目奇怪,青面獠牙,面目狰狞,好似凡人传说中的恶鬼。
轩辕姬看着看着,原来心中冒出的那个奇怪念头又涌了出来。一时不慎,他听见远处钟长岭忽地大叫一声:“师姐躲开!”
可来不及了,在她躲开的前一刻,一个不知什么时候蹿到她身后的诡族人已经伸出了利爪,狠狠一划——
钻心疼痛传来,大片血肉掉落,轩辕姬忍住痛呼,瞬间后移数丈远,反手点下穴道,避免伤口溢血。
不会错的,自己方才的感应……
同一时刻,传送法阵终于运转,本该睡睡的孩子睁眼,不安地挣扎哭叫起来。他到底是个孩子,抵不住法阵的力量,很快便消失不见,只有残余的哭音仍在他们耳边回荡。
轩辕姬松了口气,收敛心思专心防御。钟长岭忙完,立刻移到她身侧,赤红双目一扫,很快就锁定了方才伤轩辕姬的那位,后腿一蹬,整个人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转眼间便夺了那诡族的性命。
有了钟长岭加入,鲲鹏压力骤减。钟长岭也不管自己会不会被报复了,伸手召出权杖,穿行在异族中,每一击都能横扫一大片。钟长岭越杀越痛快,渐渐的,眼里带上了狂热的战意。
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师父可能无法保下他了。
他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份,他本该同这些异族是一伙儿的。
可他不愿意。
每当他被杀意占据头脑时,他都会想起自己小时候生活过的钟家村,现在想来,村里的人都是人巫混血,可他们照样生活得好好的,平平安安,不惹事,不杀生。他不想变得和当初闯进村子的凶手一样。
钟长岭心里不可避免地又生出些幻想。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师父不简单,或许在背后操纵了什么。当初自己离开,在人界潜伏时,心里不是不难过,可他依旧照做了,并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为自己的师父找好了许多借口。
而现在……师父又会要他怎么做呢?
他已经杀了这么多灵族和诡族人,这本就意味着背叛。再要他去中原,去魔神那里,就是让他去送死。
钟长岭心想:师父,你不会要我死的,对吗?你知道我有危难,还特意让妖族来帮我。
你会让我去中原吗?
师父,我按照你说的,我保护好了师姐。这一回,你能护住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出息了!
第112章 ·
万鹤笙本体坐在漆吴山, 她注视着水镜,不知在想什么。忽地,她身前空气波动一下, 紧接着,那一小片区域不断颤抖起来, 在虚空中泛出涟漪。
空间法阵到底有些不稳, 从如此遥远的地方将一个婴儿送来, 钟长岭几乎是将能装备上的防护手段都给他装备上了,可再怎么厉害的手段,也抵不过这婴儿中途睁开了一次眼睛。
时间、空间, 向来是众多修士穷尽一生苦苦追寻的奥秘。凡人以车马代步,一生也未必走得完其中一片大陆。修士脱离凡胎后,可御剑可乘风,再不济凭借双腿也能跑遍大江南北,但无论他们再怎么快,那也仅仅只是速度快而已,并未脱离这片天地限制的范畴。
空间尚且如此,更不用说时间。
没有人能掌控时间,任凭那些人生前如何叱咤风云, 如何风光,他们终要老去, 无可奈何地被埋葬在时间长河中,成为历史的一部分——被人铭记,或被人遗忘。多少人曾后悔年轻时做下的错事,想要弥补, 可不论他们再怎么后悔,希望能够重来一次, 时间也不会逆转了。
过去的终将过去,不会为谁停留,不会逆转,无法改变,无可奈何。
至于凡人话本中那些什么缩地成寸、人间一日天上一年、什么烂柯人等种种传奇故事,终究只是幻想。
修士终只是人,不是神,尚且连自己的道都修不明白,又怎么去操纵这片天地的时空呢?
从上古至今上万年以来,并非没有人想过去探究。迄今为止,最大成就也不过是研究出了传送法阵——他们研究出了在空间中迅速穿行的方法。尽管在这条路下同样埋着无数前辈的尸骨,但不论怎样,他们到底是研究出了空间法阵的。
至于那些死去的研究法阵的修士们,大多数都死在了现下修士们牢牢记住不敢触犯的一条禁令下——在法阵内传送时,绝对不能睁眼,也不能用神识探知。
那是绝对禁忌的领域,不论是谁,犯之必死。
曾有大能,潜心刻画出法阵后,决心一探空间法阵的奥秘。于是他刻画了一个距离最短的法阵,两地之间不到一丈远。
这位大能生前的手札记载着,他在做下这个决定时,来自修士的直觉告诉他,这非常非常危险,或许性命不保。
于是他在做这个实验前,广招天下好友,又在身上挂满了留影石、傀儡等物件。在一众大能的护法下,他踏入了那片漩涡中。
按照约定,他会先让傀儡带着神识去观察,而后睁开眼,而留影石,自始至终都开启着。
所有护法的好友都察觉到了空间的动荡,还未来得及出手,数息后,那位大能已出现在了传送地。只不过,刚一出现,所有人都能察觉到,他已经死了。
神魂俱灭,一点声息都没有留下,再无投胎的可能。就连身上的留影石、傀儡等也全都遭到破坏。
没有人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从那以后,活下来的人们口口相传,这条禁令再也无人打破。反正,只要闭上眼睛,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感受就能平安无事。
钟长岭只给婴儿装备上各种防御法阵与符箓,那时的婴儿又恰巧在熟睡,因此钟长岭也好轩辕姬也好,他们都下意识地忘了这条默认的规矩,也就忘了将婴儿的眼睛蒙上。
婴儿中途醒过来,睁开了眼睛。
万鹤笙的面色彻彻底底沉下。
这是第一次出现在她预料之外,且难以挽救的重大意外。
她从数十年前轩辕姬进入太虚门起,就在策划着这位人皇的诞生,钟家村的隐匿与被发现、被屠灭,巫族现世、连带轩辕姬的野望一并在她算计中。一切都发展顺利,她得到了一个将会对她忠心耿耿且同时身负巫族与轩辕氏血脉的人皇,谁知道,今日会出现这样的纰漏?
她已经没有更多时间再去找比这更合适的人皇了。
几乎是在短短一刹那间,万鹤笙就已经做下了决定。她闭上眼,掌心灵光浮动,猛地伸出手去,狠狠地伸进了虚空中——
另一只手打下山门掩护法阵,不让自己磅礴的神识威压扩散开。
这么多年来,不光是那位窃取着人间的气运,她也不断在汲取世间气运。要对抗这片天地的法则,唯有以气运抗衡之。
魔族肉身强悍,即便她转世重修,以人族之身修行,可她的魂魄依旧属于魔族,连带着肉身不断向魔族变化去。饶是如此,再伸出手的一瞬间,万鹤笙依旧感受到了掌心传来的钻心疼痛,血液四溅。
万鹤笙没有离开,而是冷静地感知着,她不能用神识试探,只能靠直觉和自己的计算,估摸出了那个孩童现在的方位,手掌落下去,将那孩子攥在了掌心里,而后不断收回。
她在赌——赌这片天地的法则已减弱,更是赌在外界敌人来袭前,自己会得到一点点“优待”。
她不会死在这儿。
既然不会死,那又有什么可怕的?退一万步,即便此刻身死,她也做好了上百种保存魂魄转世重修的准备。
万鹤笙已经能感知到自己手背上几乎是千刀万剐划伤的伤口了,她并不畏惧疼痛,反而更用力的裹紧了那个孩子,以全身精力专注于此,将他一点点往外拖。
因此,她也没有空闲精力去管忽然亮起的宗门传讯,就连分在众多化身上的元神也一并封闭,撤回本体,用于专心对抗空间法则。
宗门忽然传讯,不是为了别的,这件事正好和她有关。
南洲范围接受太虚门管辖,各州各城池皆有法阵守护,高空亦禁止随意飞行。可就在方才,一座城池上空的空间忽然乱了起来。就连凡人也能看到,他们这座城池上空的蓝天像是被搅乱的一潭水似的,形成了一处空洞漩涡,四周云朵早在漩涡出现的一瞬间就已被卷入进去。
“那是什么?!”守城弟子惊呼,急忙上报长老。
“会不会又是有异族出世?”
“看着不像,没有察觉到其他异族的气息。”
守城长老赶来,先设下幻阵让凡人看不见具体情况,又命令手下弟子们一一严整列队。他自己小心翼翼往那个方向去,越往前越能察觉到那个漩涡的恐怖与神秘,好似传说中异兽饕餮的巨口,将周遭一切事物都往里吞噬。
他小心翼翼的试探出一缕神识,往里探去,那缕神识瞬间被剿灭,还没等他从反噬的剧痛中回过神来,他整个人都因探出的那缕神识反向牵引着,瞬间卷入了漩涡中。
“长老!!”
又有几个弟子冲上去,靠近的一瞬间立刻落了个同样的下场。这下其他弟子不敢轻举妄动了,立刻传音,层层上报给宗门。
漩涡不断旋转,好似整片天空被捅破了一个大洞,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就连底下的城池也隐隐约约能感受到那股强劲的吸引力。
万鹤笙正对抗着虚空中的空间乱流,她甚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候,宗门传讯不断闪烁,可她根本顾不上。
如果说,刚才她还只是为了救下这个人皇,到现在,万鹤笙纯粹只是为了试试自己能够对抗到什么地步。
空间法则又如何?她潜心研究空间法阵多年,早就摸透了其中规律。
她的神识慢慢往虚无的方向探去。
世间气运汇聚,早在她第一次斩破天的那一刻,她就已经被这片天地注意到了。
万鹤笙一手探入虚无中,另一手不断刻画新的小型阵法,与此同时,神识不断试图和这片天地沟通。
“你何必防备我呢?若我重伤,人族也好,魔族也好,甚至巫族,灵族等,都会受到牵连。我们的时间都不多了。”
“人皇的重要性你我都清楚。若人皇不在,你又需要多久才能培养出一个能够统领人族之人?”
没有回应。
相反的,虚空中传来的牵引力更甚,方才还只到手腕,而现在,她一半手肘已经没了进去。如果此刻有人他们进来,必会惊讶的目瞪口呆,万鹤笙挽起一半的袖子下,手臂突兀的截断,另一面连着一片小小的漩涡。
从截断面不断滴下血液。
属于高层魔族的血迹对普通魔族而言,为大补之物。
万鹤笙垂下眼帘,蓦地,另一只空余的手已经勾勒出一道新的传送法阵。
紧接着,她抬手一挥,掌心出现小小的长镰,连同不断滴落却并未溅在地面的几滴血,尽数被传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