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妻——桑狸
时间:2021-12-07 09:41:45

  没了稚童嬉语,寝阁内冷沉死寂若深潭。
  梁潇竭力让自己的神情不那么僵硬,勉强勾起唇角,道:“那终归还是我的孩子, 是我的骨肉,你总不能让孩子一辈子不亲近父亲吧?”
  姜姮抬眸看他,娇靥满含嘲讽:“你现在记得她是你的骨肉了?白天逼我用晏晏发誓的时候,你记得那是你的骨肉吗?”
  梁潇语噎,半晌才道:“我一时冲动,以后不会……”
  “可若是让你亲近孩子, 你会不会有冲动的时候, 会不会对晏晏发火?她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不懂得看人眉高眼低, 不懂得约束自己的行为讨人欢心, 若她惹到了你, 你能忍吗?”
  姜姮目中的光湛凉刺人,步步走近梁潇,道:“你真的以为做一个父亲是那么容易的事吗?是,你有权势, 有地位,矜贵尊荣,可当年的姑父何尝不是如此,在你心里,他是个好父亲吗?”
  梁潇叫她问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仿若受到重击的军队,千里溃败。
  姜姮收回视线,低头收拾围桌上的碗勺器具,将晏晏常用的绸布围嘴浸在水中,挽起袖子一寸一寸慢慢搓洗。
  梁潇忙道:“府中许多侍女婆子,这样的事不用你做。”
  姜姮没理他,自晏晏出生后,凡是她用的东西,小到针黹绣角都是姜姮亲手料理,做为母亲有天生的危机感,在孩子稚弱不能保护自己的时候,总想帮她把一切都料理好。
  梁潇被忽视,心里凄落,可他不敢再逼迫姜姮些什么,生怕让两人之间的关系氛围变得更糟。周围极静,针落可闻,他不自觉也开始小心翼翼,每说一句话都要仔细察看姜姮的神色。
  见她眉目澹静,看不出怒意,才敢轻声道:“那……如果你不想让我亲近晏晏,我就暂时不亲近。有一句话我得说,京城暗流激涌,你和晏晏已然引人注意,你们母女流落在外终归是危险的,不如留在我的身边,至少我的身边是安全的。”
  姜姮揉搓围嘴的手一僵,睫宇轻颤,没应声。
  她这样沉默,螓首微垂,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颈项,薄薄的绫衫下锁骨若隐若现,显得清姿窈窕,细弱撩人。
  她美极了,甚至没有脂粉污饰,更显得姿容灼灼明媚,连秀眉间那股似有若无的愁云都极为拿捏人。
  梁潇不禁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柔声问:“姮姮,你想我吗?”
  两人做了许多年的夫妻,姜姮太了解梁潇,太明白他想干什么,心中惊弦紧绷,忙后退要躲开他,谁知他早料到她的抗拒,探臂一捞,将她卷进宽大的缕金袍袖中,擒入怀里。
  他手上蓄力,压住她的背,摁下所有剧烈挣扎,轻轻蹭过她的耳廓,道:“我们没有和离,夫妻敦伦是天经地义,你乖一些,我不会让你吃苦。”
  姜姮半是愤怒半是惊惧,奋力推搡他,奈何那箍住自己的臂膀若铁浇铜铸,极为坚实严牢,根本挣脱不开。
  梁潇耐心与她纠缠,直至她力竭,怀中反抗的力度越来越微弱,他才将手劲稍松,拢着她滚上榻,愈发温存起来。
  他原想先亲亲她,从脸颊开始,以慰良久以后的伤慨思念,可当送上唇,却触到一股湿意。
  他蓦得一怔,微微松开她低头看去。
  莹然如玉的脸上无声淌着泪水,烛光下分外晶澈,亮得让人心碎。
  这么多年,她依旧是老样子,哭起来没有声音,泪水却多,从眼眶里涌出来,永不干涸似的。
  梁潇有些无措,还有些伤心,虚拢着她,沉默良久,才喟然叹道:“我就这么让你难以忍受吗?”
  他得不到回音,心中愈发焦惶,又将她松开几分,几乎乞求地问:“你告诉我,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你认为我哪里不好,全都说出来,我会改,我一定会改。”
  他抬手想给她拭泪,被她立即偏头躲开。
  她用手背飞快擦眼泪,将湿漉漉的手轻伏在剧烈起伏的胸前,像是在竭力平复心绪,几息之后,才哑着嗓子道:“我是个人,不是物件。”
  “既然是人,该有思想,有喜恶,你是不是该问问我,愿意还是不愿意。”
  “还是,你把自己当成了教坊的客人,以为招招手,就能眠花宿柳。”
  她将声音放得很轻,低徊在幽静的夜里,如怨如诉,夹杂着浓浓的委屈。
  这委屈沉甸甸的,经年累月积沉下的。
  梁潇愣怔了许久,艰难开口:“我……”
  我什么呢?
  那根能战群雄的舌头突然不听使唤,跟着身体僵硬,半天不知该说什么。
  他本能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可想起从前两人相处的漫长岁月,又没有了底气。
  他后退几步,无措地道:“你别哭,先别哭……”他又退几步,道:“我这就走,你不要哭。”
  梁潇眷恋不舍地凝睇着姜姮,一步三回顾,才不情愿地推开寝阁的门出去。
  传来两扇门关上的吱呦声,姜姮长舒了口气,又觉得不放心,拎着裙子快速上前,搬来檀木桌将门抵住。
  她觉得累极,刚才那一场痛哭像是耗尽了气力,可是她不敢脱衣裳,合衣而卧,蜷缩在榻上,胡思乱想了一阵儿,竟也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炽热的阳光从茜纱窗渗进来,落到面上,带着融融暖意。
  她半寐半醒,脑子有些糊涂,以为还在槐县的小屋里,惺忪爬起想要去做饭,忽得怔住了。
  面前珠光影壁,水晶帘洒下一地熠熠辉泽。
  她失落了许久,方觉周围过分安静,唯有窗外鸟雀嘤啾。
  她想见晏晏,飞快下榻把桌椅移开,敞开门,却见梁潇就坐在寝阁前的石阶上,还是昨天那身衣衫,袍裾沾了点灰尘。
  他听到响声,回过头,镌满疲惫的眉眼间漾开笑意:“姮姮,你饿不饿?我们一起吃点东西吧。”
  姜姮正想摇头,梁潇抢先一步道:“今天天气很好,我让他们把膳桌摆在院子里,我不进寝阁,好不好?”
  姜姮不再做声。
  梁潇见状,忙吩咐姬无剑去备膳,他却不是要做甩手掌柜,而是亲自说了几道菜名,从肉沫汤饼到香菇煨鸡,一道一道都是姜姮爱吃的。
  阳光渐盛,侍女把膳桌摆在松荫下,摆好玉碗银筷箸,齐齐退下。
  梁潇亲自敛袖给姜姮布菜,劝她多吃。
  这场景,让姜姮蓦然想起从前在槐县时,她和辰羡、晏晏一起吃饭的样子。
  他们过得很简朴,膳桌上常见的便是素面和白炒青菜,没有点油星,清苦却觉得满足,只觉那时身心都是自由的,对未来充满希望,觉得日子会越过越好。
  而眼下,金齑玉鲙,却没了胃口。
  梁潇见姜姮握着筷箸迟迟不下,不禁问:“怎么了?不合胃口么?”
  姜姮没说话。
  梁潇道:“乳母已经喂过晏晏了,就按照你拟的食单,她吃得很好,现下已经在玩了。”
  这孩子倒是不认生。姜姮略有些酸溜溜地想。
  她不吃,梁潇就一个劲儿地问,是否饭食欠妥,她还想吃哪道菜,姜姮烦不胜烦,只有敷衍地挑筷夹菜。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梁潇也不多话,只偶尔给姜姮添些汤羹,艳阳下,树荫里,唯余瓷制膳具相互磕碰的声音,时断时续。
  快要吃完时,院子外传进侍女们的说话声,低低絮絮。
  梁潇看向姬无剑,后者立即会意,出去查看,没多久便消停了,姬无剑回来冲梁潇禀道:“是檀姑娘,她亲手做了一碟糕点,想送进来给殿下尝尝。”
  糕点?梁潇觉得荒谬,她给他做什么糕点?他用得着她做糕点?这女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面圣的日子越来越近,不去练琴,在这儿搞这些花样。
  他正想让姬无剑把人轰还回去,无意掠过姜姮,却见她神色紧张,握着银筷箸的手低微颤抖。
  梁潇想问怎么了,话还未出口,他灵光一闪,猜到了。
  这檀月是跟辰羡一起进京的,进京前十有八九见过姜姮,若是两人在这里碰了面,檀月势必是要告诉辰羡的,那样一来辰羡就知道姜姮现下已经和他见面,并且被拘在王府里了。
  依照辰羡的性子,想都不用想要来找他拼命。
  梁潇满含恨意地想,姜姮在担心什么呢?担心辰羡会吃亏?担心他会对这弟弟做什么?
  辰羡是矜贵脆弱需要人护着的世子,他梁潇就是恶魔吗?
  他依旧含笑,笑容却凉到瘆人,温柔问:“姮姮,你是不是担心辰羡了?”
  姜姮垂眸,小扇般的睫羽微晃,在眼睑投落下几许疏疏浅浅的阴影。
  她不说话,梁潇便弓起手指在她跟前的桌上敲了敲,笑得愈加清风隽永:“姮姮,你若再不说话,我就要把檀姑娘请进来了。”
 
 
第75章 . (1更)   姮姮,我要杀很多人……
  姜姮身体猛地一瑟, 立即抬头:“不要。”
  梁潇笑问:“为什么?”
  姜姮忐忑难安,在心底斟酌过词句,艰难道:“檀姑娘见过我, 她会告诉辰羡的,事到如今,只是我们之间的事,与辰羡又有什么关系?何必再把他牵扯进来?”
  她话说得倒好听,知道捡梁潇爱听的说,偏梁潇觑着她蜷在袖底的小手,薄薄的甲盖在剐蹭桌面,那是她惯常紧张时固有的动作。
  他舔脸纠缠她时,她都未曾稍稍假以辞色, 一涉及辰羡,她倒知道服软做低了。
  梁潇只觉胸膛里有股邪火蹿涌,嫉恨腾腾烧灼,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灼成灰烬。
  他赶在自己忍不住想恶语作贱人前,霍得起身,甩袖而去。
  当然不能让檀月见到姜姮, 万事未定, 就连姜姮还活着这件事都是不能宣扬的,于世人眼中, 摄政王妃既然已经死了, 那就这样吧, 他们总要走一条新路。
  梁潇行至院门口,远远见檀月宝贝似的捧着一碟糕点向内张望,秀美的脸上满是殷切。
  她见到梁潇,立即笑靥满面地迎上来, 带几分娇羞地敛衽拂礼。
  被这笑容一晃,梁潇倏地明白了。
  他觉得可笑,却未曾点破,耐心等着檀月问过寒暖,温和却残忍地道:“你来得正好,本王正要进宫面圣,你随本王一起吧。”
  檀月的脸色乍得煞白。
  梁潇懒得安慰她,兀自负袖前行,漫然吩咐侍女:“你们给檀姑娘梳妆,给她备一辆马车跟在本王的车驾后。”
  荣康帝到底年轻底子好,昨天闹过那一场,现如今已经没事人似的半躺在榻上看书,神色闲适,丝毫为如茵伤心的样子都没有。
  好歹同床共枕数月,那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前几天荣康帝看向她的目光还温柔得滴水,一转身便能狠心下杀人不见血。
  梁潇不得不承认,贤德与否另说,他具有天生的帝王禀赋。
  狠,真是狠,偏偏还狠得天真无邪。
  荣康帝见到梁潇,将翻动的书简搁下,煞是疑惑地问:“他们都说皇兄下令处置了如茵,她好歹是母后送来的人,你如此不讲情面,他日朕要如何向母后交代?”
  梁潇让内侍给他搬了把扶椅放在龙榻前,他舒舒服服地坐下,轻掠了荣康帝一眼,不屑道:“一个宫女,处置就处置了,要什么交代?”
  他微顿,做恍然状:“若是官家杀的,官家自然要去交代。若是我杀的,官家便可置身事外。”
  荣康帝脸上神情微僵,随即无邪笑开,一对梨涡浅凹,煞是纯真:“堂兄,你这说得什么话?她是朕的人,死在朕的崇政殿,朕就算想置身事外,那也不能够。自打你把朕扶上这位子,在外人眼里你与朕便是同舟而载,谁也离不开谁。”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兼情具理。
  梁潇将手搭在膝上,柔潋光泽的鲛绡纱袖垂落,他倾身看向荣康帝,亦十分疑惑,慢悠悠地问:“可这宫女死后,內值司给她验过身,正儿八经的黄花大姑娘,陛下口口声声她是你的人,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若当真有,也别与我客气,尽管说出来,咱们该治就治。”
  荣康帝一时不慎,叫口水呛着了,抚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侍候在侧的宫都监见状递上热茶,被荣康帝挥手拒绝。
  他咳嗽完,敛去一脸虚假天真,歪头冲梁潇眨眼微笑:“朕的龙元,可不能给这么个细作。”
  梁潇觉得这孩子颇为有趣,才不过十六的年纪,心眼生得齐全,做起事来狠绝利落,两相对比,辰羡那厮还在街头游荡,跟只无头苍蝇似的,没有半点破局良策。
  他有些恨铁不成钢,看向荣康帝的目光愈加复杂。
  这少年丝毫不惧地迎目上去,道:“可话又说回来,人到底是堂兄下令杀的,不管如何,太后的燕禧殿你总得走一趟。堂兄若是担心,就让顾大夫和你一起,他如今深得太后宠信,说话比你我都管用。”
  借刀杀人完了,又开始挑拨离间。
  梁潇觉得假以时日,这孩子怕是要成精怪,唏嘘之余略有些欣慰,看着他像看着从前的自己,愈发宽容起来:“这事自有我来办,官家无需忧心。只是后位虚悬,官家身边没人,才生出这么些波折。臣今日把檀姑娘带进了宫,官家若觉得龙体无恙,就起身更衣随臣出去见一见吧。”
  刚欠了大人情,荣康帝不能拒绝,十分乖觉地搭着宫都监的胳膊起身。
  他郑重穿上明锦海水朝崖十二章纹龙袍,戴折上巾冠,穿皂靴,阔袖垂至脚边,雍容矜贵地走出寝阁。
  荣康帝还在代地时曾见过几回檀月,那时虽年幼,却早熟,一眼看出这姑娘心性不定,外表温婉贤良,实则浮躁得很,大约是自幼随檀先生四处游历,对漂泊无依的日子过得十分不耐烦,渴望攀附强者,渴望庇护。
  荣康帝一早就知道,她并不是合适的皇后人选,亦不是能与他共患难的妻。
  见面之前,荣康帝还在发愁如何不伤女儿家颜面地委婉拒绝,见了面,却觉得好笑。
  檀月从抚琴到奉茶,再到与他谈论诗词歌赋,整个过程像极了赶鸭子上架。眼捎还时不时瞟向梁潇,流露出细碎情愁,像极了诗句中满含闺怨的多情少女。
  可一转头再对着荣康帝时,却又十分不情愿,处处透着敷衍。
  她敷衍,荣康帝就要拿出十二分的耐心,含笑温和地陪她说话,末了,梁潇单独问他感觉时,他以手擎额,笑不可遏:“朕立不立后另说,朕倒是觉得堂兄是时候续一房妻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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