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妻——桑狸
时间:2021-12-07 09:41:45

  梁潇冷眸瞪他,他立马抬手告饶,笑道:“这位檀姑娘分明是对堂兄痴心尽付,朕怎好伤害人家姑娘的一片纯情。”
  他状若调侃,却让梁潇沉默起来。
  看样子,荣康帝并不知道姜姮和晏晏还活着并且已经回京的消息,顾时安没告诉他。
  这些年他和顾时安日益疏远,朝堂内外碰面,顾时安恭敬到无差错可挑,可一转身,两人却再回不到在襄邑时共患难同荣辱的亲密。
  倒也没有冲突,更无甚仇怨,梁潇犯不上打压算计顾时安,且顾时安这些年游走于崇政殿和燕禧殿,在崔太后和荣康帝之间游刃有余,两边得好,晋位殿阁大学士后风头盖过了宣思茂,俨然在朝中文官清流中自成一派。
  若真要动他,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梁潇在崇政殿门前的云阶上静立了片刻,望着浮延精雕的龙尾道,双目幽邃如深澜,思忖良久,决心走一趟燕禧殿。
  他拷问过玉钟寺里的那些僧人,十分拿得准当年姜姮假死出逃离不开崔太后的佐助,再进这间殿门时,不禁情绪复杂。
  殿院里渠水流花,松柏亭亭如盖,枝桠上挂着几只精致的鎏金葡萄香笼,笼内豢养鸟雀,赤羽黄喙,啼呖婉转,将寡妇门前渲染得热闹纷呈。
  梁潇去得不凑巧,恰好顾时安也在。
  他正站在院里为崔太后吟念时下京城中流行的《逐花词》。
  一袭褚色圆领襕衫,纱帽束发,身姿挺秀,嗓音朗朗,不少宫女都红了脸,羞答答地偷觑他。
  梁潇一去,顾时安极为自然地将诗简卷起,神情自若地朝他端袖揖礼。
  “免礼,顾学士。”
  梁潇将“学士”二字压得极重,顾时安只当没听出来,敛袖起身,站到了崔太后的身后。
  这般做派,亲疏远近分明。
  梁潇觉得有趣,含笑掠了他一眼,将目光凝到了崔太后的身上。
  她的妆容精致靡艳,尤其是丹唇上的胭脂,红得欲滴。
  简略寒暄后,梁潇和崔太后坐在廊庑下,隔着花藤树影,开始进入正题。
  “这丫头举止浮浪也就算了,竟胆大包天哄官家喝鹿血酒,若不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臣定要将她当众行刑,以摄宫中那些暗揣野心的人。”梁潇把玩着扳指,漫不经心地说。
  崔太后早就知道如茵被秘密处置,专等着梁潇来,闻言只淡淡一笑:“是哀家考虑不周,本以为官家身边没个体贴人照料,这丫头模样绣活儿皆是出挑的,才将她送到崇政殿,谁知闹出这等乱子,也难为摄政王费心,前朝政务本就繁忙,还要分神到后宫,真真是辛苦。”
  梁潇只当没听出她话里的芒刺,道:“后宫与前朝干系万千,马虎不得。官家尚未大婚,身边无人规劝,再加上年少气盛,愈发需要个知书识礼的人照料,臣已让礼部再留心,看各勋贵世家里有无合适的女子,将画像和八字送上来,臣会亲自挑选。”
  崔太后的脸色已有些不好看:“按照祖制,天子大婚,充实后宫的人选该有哀家这个嫡母来做决定吧。”
  梁潇面上挂着温煦和善的笑:“自然有太后做主,待臣过目,把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都筛选掉,再用太后的慧眼来识珠。”
  言外之意,就算崔太后想要插手皇后人选,也只能在梁潇圈定的范围内选。
  崔太后的脸色暗下来,套着赤金嵌鸦青石手镯的腕子紧绷,像随时要跳起来打人似的。
  梁潇只当没看见,敛袖起身,朝她施礼,漫然转身离去。
  临去时,他偏头斜睨了顾时安一眼。
  梁潇出了燕禧殿的门,站在门前的一泓石桥上等,不出一炷香,顾时安就出来了。
  他轻撩袍摆,拾阶而上,慢慢走到梁潇身边。
  还未等梁潇发问,他便主动道:“太后不知道。”
  不知道姜姮抱着孩子回来了,不知道母女两现正住在摄政王府里。
  梁潇将手搭在石桥的浮雕兽首上,眺望远方,目中闪影婆娑,道:“她迟早是要知道的,不过也没什么了,能安稳清静一日是一日。”
  安稳清静?顾时安在心底冷笑,想要问问姜姮过得怎么样,半张了口,又闭上。
  两人相顾无言,梁潇远远看见内侍舍人朝这边来,便让顾时安退下。
  他看着顾时安逐渐远去的秀拔背影,目中闪烁一点冷光,幽邃莫测。
  内侍舍人来禀,说朝中出了些岔子,北狄犯境,急需摄政王坐镇。
  梁潇在中书省一通调兵遣将,留了虞清在那里应急,自己先回王府。
  清晨踏着朝露出门,再回来时已是沉沉暮矣。
  姜姮有心不让他亲近晏晏,算准时辰喂晏晏用膳、沐浴,待梁潇回来,正哄着晏晏上床早睡。
  梁潇却没进寝阁,只站在窗前,隔着花枝浮绕,静静看烛光下母女两的身影。
  姜姮哄睡晏晏,想拿起妆台上的一本书看,无意一瞥,瞥到了窗外的梁潇。
  梁潇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虽然早晨是拂袖盛怒而去,此时已冷静下来,眉目温和,暗潜脉脉柔情,隔窗冲姜姮微笑:“姮姮,我要对朝中进行一番清洗,杀些人。”
 
 
第76章 . (2更)   殿下莫不是要冤死我?……
  姜姮握书的手一颤, 书页在掌心下哗哗轻响。
  寝阁内燃着熏香,白烟顺着香鼎漏隙袅袅飘出,缥缈如纱帐, 缭绕于周,让两人的面容都模糊起来。
  姜姮在十年前见过一场权力巅峰的清洗,血流成河,满城哀嚎,无数人的命运从此逆转,由浮华云间掉入地狱,碾落成泥。
  世事往复,总是避不开强者对弱者的挤压屠杀,只不过十年一轮回, 而今屠刀被握在了梁潇的手里。
  姜姮听到自己心底的叹息,抬眸看向梁潇,问:“你为何要对我说?”
  梁潇倚靠着窗外的墙壁,偏头看她,眉间寥落,道:“我身边很多人, 歌功颂德, 谄媚阿谀,却没有几个能说真心话的, 姮姮, 我想向你倾诉, 想听你说话。”
  姜姮道:“你若想听我说,我便只说一句,不要伤及无辜。”
  梁潇脸上泛起温柔笑意,凝睇着她, 半真半假:“你陪在我身边,我就不伤及无辜。”
  姜姮复又沉默低头,翻看起手中的书。
  梁潇也不与她纠缠聒噪,只侧身抻头去看躺在床上的晏晏,姜姮怕孩子有个什么不能及时发现,将綦文丹罗帐用金钩高高束起,是以视线所及开阔畅通,一眼便看见那温温软软的小团子正枕在潞绸小绣枕上,半张着口,呼哈呼哈地酣睡。
  他不由得笑开,心道这感觉真奇妙,虽然姜姮仍然抗拒他,冷视他,他连寝阁都进不去,就这么隔窗而看,却莫名有了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感觉。
  这氛围愈温馨,愈柔肠绵骨,就愈让他觉得权术之争枯燥乏味。
  他想如昨夜,还坐在寝阁下守一夜,哪怕不能软玉温香在怀,可只要知道妻女只隔一堵墙,心中便无限盈实满足。
  可偏偏事与愿违,刚撩袍要坐下,姬无剑就来禀,说辰羡要见他。
  梁潇有时觉得这种隐瞒很有趣,明明三人如幼时又同在一个屋檐下,可情形却全然不同,从前他和姜姮是这偌大王府里的客,辰羡是主人,而今完全逆转。
  从十年前,整个世界就好像被完全颠倒扭曲,从此善恶是非皆无边界,只剩下弱肉强食、胜者为王。
  他明明已经谙熟这个世界的规则,且可以利用得得心应手,但还是时常会产生质疑。
  存在便是合理的吗?就可以一直存在下去吗?
  梁潇略显疲惫地去书房,辰羡已在那里等候许久。
  这间书房是梁潇袭爵后新修葺过的,紫檀虢季大书柜,折斛书案,笔墨纸砚齐备,很符合他的性格,用着刀起斧削的冷锐利落。
  辰羡收起心中感慨,冷静道:“两年前,官家登基,加试恩科,单明经、进士两科中第者百余人,而今这些人已分散于大燕官场,享厚禄供养,好不得意。”
  梁潇掀起眼皮,道:“你自小写文章便有一个毛病,喜好卖弄文采堆砌辞藻,语意不清。我可不是国子监里那帮儒生,能耐着性子恭维你文采斐然。”
  辰羡没耐烦道:“就快进入重点了,你若不打断我,我现在已经说完了。”
  他言语快起来,原是前几日正当他游荡于金陵街头,为营救檀令仪而一筹莫展时,宣叡找到了他,说起当年的科举。
  话说到这里,辰羡抬头观察梁潇的神情,生怕他不记得宣叡是羽织的夫君。
  可梁潇脸上并无疑惑泛起,只额头微拧,等着他的下文。
  辰羡突然意识到,虽然明面上这些年梁潇对羽织不闻不问,但其实一直关心她的生活,从未将她忘记。
  他想起羽织夫妇那清贫却和美的日常,料想其中总有梁潇庇护的缘故。
  辰羡一时心情复杂,但未多陷于这些无用的情绪,而是立刻收整思路,继续说。
  当年新帝初登基时,梁潇沉溺于失去爱妻的悲伤中,对于政务的把控略有疏散,主考官是同崔太后来往甚密的磨勘院令淳于彬。
  此人伙同监考大行舞弊,将三甲名额公开贩售,价高者得。
  那一年诸多本负重望的仕子意外落选,大家只当时运不济才学不济,谁知后来有个高中的在宴席间酒醉说漏了嘴,一传十十传百,落选仕子们联合起来向朝廷检举,却被屡屡打压,甚至还有几个领头的被灭了口。
  辰羡道:“我知你和崔太后关系匪浅,那几个仕子的命在你心里也占不了多少份量,可我还是要说,科举乃朝廷选官用官之重器,若是任由这帮渣滓腐蚀浸透,那国本难安,社稷危矣。”
  书房内陷入死寂,梁潇仰靠在扶椅上,双目半阖,许久才道:“磨勘院令淳于彬……你知道他是谁吗?”
  辰羡正要义正言辞:不管是谁,触及国法便是罪不容诛。
  谁知梁潇的神情蓦得微妙起来:“他是殿阁大学士顾时安的知交好友,两人经由崔太后举荐,相交莫逆,淳于彬的朋党十有八九也是顾时安的。”
  辰羡自然知道顾时安是谁,他当年曾积极助姜姮死遁,他在姜墨辞的口中风评极佳。
  当初就是经他指引,辰羡才找上神卫都指挥使,才被陷害入狱。
  辰羡无从判别这个人的好坏,略微犹豫,轻捏住袖角,道:“事情总得查,不冤枉不妄纵,他若是清白,自然无罪,若是牵扯其中,理当受国法惩处。”
  梁潇心道,你可真是够大公无私的,那可是救姮姮的恩人,若非他,你们也不可能在槐县过两年如胶似漆的安稳日子。
  但他不点破,偏不让辰羡知道他已经知晓姜姮还活着的事。
  梁潇问:“你有证据吗?”
  辰羡的面色慎重起来,低忖半晌,才道:“有,物证和人证,但是你得先抓人我才能给证据。”
  梁潇似笑非笑:“这可奇了,听你所言牵扯的都是朝廷命官,没有证据就叫我抓人,可是要将我置在火上烘烤啊。”
  辰羡道:“先前有人拿着证据找过朝中高官状告,结果不仅犯官毫发无损,连证据都丢了,告状的人也死得莫名其妙,先例在前,我们不得不小心。”
  梁潇心底调侃,这状告得倒是有模有样,如此周全缜密,倒真不像辰羡这木头脑袋都琢磨出来的,十有八九是宣叡的主意。
  当年没细看,这个宣叡倒有几分胆识和谋略。
  梁潇思绪往飘了一圈,立即收回来,冲辰羡道:“把名单给我。”
  辰羡自袖中拿出一根竹筒,从里面摸出细绢卷成的名单。
  他料想梁潇会动手,但没想到会如此迅猛急骤。
  第二日刚至酉时,皇城司出动,捉拿当年恩科经手之官吏,最惊破天地的是,皇城司都虞侯带人闯进了燕禧殿,把正陪着崔太后下棋的顾时安擒拿进大理寺。
  时至黄昏,天色阴沉欲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崔太后立即遣派人去召梁潇,但堂堂宫都监却连中书省的门都没进去。
  梁潇不在官衙,而在大理寺。
  顾时安正镣铐缠身,被用了刑。
  他没穿官服,只着中单,血迹浸透薄绸衣衫,唇角还不断有血沫渗出,却无半分惧色,低眸看向坐着品茶的梁潇,轻笑:“殿下莫不是要冤死我?”
 
 
第77章 . (1更)   你杀人了?
  梁潇坐在楠木蝉纹圈椅上, 面前一张梨花桌,上头整套的青瓷茶具,所用器物之华贵考究同这座阴气森森飘着血腥味的监牢格格不入。
  梁潇闲闲地抬起茶瓯轻抿, 漫然道:“冤你如何不冤你又如何?你既然已到了这大理寺监牢里,不若平心静气,你我好好谈谈当下局面。”
  顾时安受过重刑,身体遭受重创,说话吁吁喘气,声音极为低微:“殿下冤我容易,杀我容易,杀淳于彬也容易。可是杀了之后呢?您贵为摄政王,受众人注目, 一言一行必会被放大揣测。我的身后是崔太后,淳于彬更是当年屠杀新政党的功臣,您杀我们,外面的人会怎么想?”
  梁潇捏着瓷瓯耐心倾听,问:“是啊,他们会怎么想?”
  顾时安虚弱地一笑:“他们会认为殿下心向新政, 信任梁世子, 要走一条与从前全然不同的路了。”
  “这朝中自淳化帝继位后,不敢说满朝勋贵皆憎恶新政党, 但至少十之五六手上沾着新政党的血吧, 您这样做, 就不怕众叛亲离?”
  梁潇将瓷瓯放下,语调悠然:“那依你之见,本王当下该如何做?”
  顾时安闭上眼,额间有冷汗冒出, 极为痛苦的神色,自唇中吐出几个字:“智者千失,愚者无忧。”
  梁潇待要细问,被一个穿墨蓝袍子的官员打断了。
  这官员是大理寺提举,年方而立,奉命审问犯官,表现得十分殷勤,眼下甚至来不及擦掉袖角和脸上的血,就来向梁潇复命:“殿下,翰林殿讲李游招了,他说奉淳于彬之命向仕子收受贿赂,所得银钱十之一打赏了经手的小吏,十之九都进了淳于彬自己的腰包。”
  梁潇眯眼看向他,这提举跪在跟前,满脸堆笑,道:“十八般刑具下去,就是钢筋铁骨也能敲出个坑来。”
  浸淫朝局十几年,梁潇太熟悉这样的人,谄媚阿谀,是最听话的狗,最锋锐的刀。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