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溺——疏己
时间:2021-12-08 09:43:01

  他彻底对动画片丧失了兴趣,手撑着沙发面,屁股使劲往前撮两下,到边缘熟练地转了个身,腿就下了地。
  他不敢看郁瑶生气的表情,掉着眼泪,一边捡软糖一边喊妈妈,直往你心尖最脆弱的地方戳,郁瑶心里立马软得一塌糊涂,但也没有盲目的心疼直接过去抱起来哄。
  她弯腰蹲.身和皮皮一起把散落的软糖捡进瓶子里,孟清翎心虚也跟着蹲下捡,他捏起一颗要往瓶子里放时,郁瑶不动声色拿着小瓶子躲开。
  他垂下眉眼,沉默着继续多捡了几颗,先都攒到手心里。
  不过...到最后,他手心里的这几颗还是没有被先装进瓶子再丢进垃圾桶的命。
  “妈妈不让你吃太多糖是缺钱怕你吃吗?”皮皮脸深深埋进她胸脯里,一句话都不吭,小肩膀一抖一抖的,在她怀里哭了。
  郁瑶很少动真格凶他,但小孩子很会察觉人的情绪,大抵自己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也心虚理亏。
  “回答妈妈。”郁瑶心疼归心疼,这事不会就这么揭过去。
  “是怕牙齿长虫虫。”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回答了她,还张大嘴巴给她看,告诉她没有重重,郁瑶被他的动作搞得有点哭笑不得。
  本来很融洽的一段相处,中间硬是插进了一个声音:“没虫子。”
  孟清翎拼了命才挤出这四个字插进他们的话题,想找存在感,却让周围气温骤降。
  “你好像很得意?”郁瑶才开始找他算账:“你打开手机睁大你的卡姿兰大眼睛看看我给你发的短信,我有没有和你说过,皮皮嗜糖如命,平时最多可以喂一颗,让你把瓶子藏起来?”
  孟清翎想都没想:“你说了,8月6号就说过一次,我记得。”
  “那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糖果瓶会在他自己手里?”
  “是我没管好他。”
  “妈妈,是我自己偷偷藏起来的。”
  看着父子俩为对方考虑的样子,郁瑶冷笑了一声。
  “皮皮的学校有着落了?”郁瑶压下心底的气,和他谈正事。
  孟清翎从茶几一侧拿出备好的几份资料给她递到面前:“这是我最后筛选下来的几家,安全方面不会有任何问题,环境、卫生各项指标都达标,就是地段不一样,你挑一下,做最后的决定。”
  最后又筛得剩下两家离家最近的欣硕幼儿园和伯利兹侨青幼儿园,两家的综合指标都不错,各方面水平不相上下。
  郁瑶的选择困难症犯了,浓黑的秀发从指隙丝丝缕缕滑过,她来回用手插.着头发,深呼吸了一口,然后佯装商讨的样子问孟清翎:“欣硕和伯利兹,你觉得哪个好?”
  “欣硕。”孟清翎说。
  “那就欣硕。”
  郁瑶如释重负做了决定,甚至孟清翎想好的理由都没有说得出口的机会。
  她不想当着孩子的面聊离婚的话题,也就没打算今天问他离婚协议书的事,明天单独约个时间出来聊。
  结果天算不如人算,皮皮今天不想回家,可能是这阵子被孟清翎无法无天惯坏了,一下子还不想从温室里脱离出去,郁瑶耐心劝皮皮,皮皮问了一句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话,让她几乎想落荒而逃。
  “爸爸和妈妈为什么有两个家?”
  郁瑶和孟清翎都沉默了。
  最后,郁瑶妥协:“那明天晚上,最迟只能到明天,妈妈来接你好不好啊?这么久不见妈妈,难道皮皮不想妈妈吗?”
  “好,明天皮皮就和妈妈一起走。”
  “但是——”他的小手紧紧拽着她的袖口,声音小小的,像在撒娇恳求:“妈妈也留下。”
  “妈妈有事情忙,所以今天必须要走。”郁瑶强行别开话题。
  沉默良久的孟清翎说了一句:“瑶瑶,要不,留下吧,你睡主卧,我不会打扰到你。”
  郁瑶冷声拒绝:“不用了。”
  “外面下雨了,应该打不到车了。”
  郁瑶坚持说“不用了”,然后各式各样的打车软件试了个遍,两个小时后也没打到一台车,不是长时间不接单就是接单几分钟又取消订单。
  雨反倒有越下越大的趋势,风刮得树枝乱颤,呼啸在浓墨的夜色里。
  最后,没办法,她只能住下来,但她丝毫没有困意。
  不知过了多久,辗转反侧之间,耳畔流入隐约的琴声,仔细辩听,位置应该是在楼下的琴房。
  没记错的话,就建在她睡的这间房的正下面。
  楼下琴房,孟清翎一身白色西装立身在钢琴前,手抚着琴键,窗户敞着,他存了渺茫的希望,想让琴声顺着风声替他传消息到郁瑶的耳边。
  他没有系统的学过钢琴,但郁瑶学过,这曲《红豆》是她手把手教会他的。
  大抵是随了孟霜雪,身上是有些艺术细胞在的,他学的很快。
  弹了这么多次,已然把谱子烂熟于心。
  《红豆》是他们的约定,婚礼上他们也合奏了这个曲子,有过约定。
  以后如果惹对方生气了,就弹这首曲子给对方听,想想婚礼上的誓言。
  ——这是求和的信号。
  孟清翎看着钢琴架上的离婚协议书。
  最后一次挣扎。
  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自私的挽留。
  他穿了结婚时的礼服,尽管郁瑶看不到,但他要认真,自私的希望她能记得,愿意记起来。
  眼泪顺着眼角接连不断的滑落,郁瑶翻了个身,双手覆在耳朵上,蜷缩起身子,僵硬地维持这个姿势直到天亮。
  雨几乎停了。
  琴声停下,她像是坠入深海在快要溺毙的时候突然被打捞起来,难言的窒息,她狼狈地穿上衣服逃离开这个地方。
  听不到看不着,但孟清翎能预料到她每一步的动作,门嘭得关上的那瞬间,孤独的落空感席卷至全身。
  手重重垂落在身侧。
  皮皮迷迷糊糊睁开眼,揉揉惺忪的眼睛,从床上爬起,隐约看着不远处站着个高大的身影,脑子一下没反应过来,习惯性以为是郁瑶站在窗边。
  他之前好几次醒来郁瑶就是这样维持一动不动的姿势怔神看着远方。
  他问郁瑶说“妈妈你在想什么”,郁瑶每次都摇摇头,然后笑着扯开话题说在想宝宝。
  缓过这股懵劲儿,皮皮终于看清了窗边站着的是爸爸,看清他那身与平时不同的装扮时,他眼睛都亮了。
  ——白色是女孩子才会喜欢的颜色,男生怎么能穿呢。
  自郁瑶离开后,孟清翎就悄声打开门进了皮皮房间,坐在床边近乎贪恋的看着他的小脸,轻轻握着他柔软的小手。
  一下下的摩挲轻抵。
  其实皮皮五官轮廓是七八成随他的,但鼻子像郁瑶。
  ——小巧、挺直,翘翘的,像他妈妈一样像是永远倔着股不服输的劲儿。
  郁瑶喜欢一切看起来有些丧丧的事物,与她的热情洒脱劲儿一点不相衬。
  ——日落、晚霞、月亮、落花...
  但她又很喜欢看日出的那瞬间,充满朝气,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有些神经质。
  她喜欢一个事物,但同样也会喜欢与之截然相反的事物。
  在她这并不矛盾,反而各有各的理由。
  或许这就是郁瑶为什么因为那件难以迈过去的坎恨透孟清翎不能原谅又放不下的原因。
  ......
  静静看了皮皮一会,皮皮睡得不太踏实,来回翻动,他不厌其烦地一遍遍给皮皮掖了很多次被角。
  等到天边的几处薄云隐隐露出微弱曦光的时候,他缓缓抬眸,走到窗边,看着太阳一点点从地平线升起。
  他拿着手机记录下整个过程,做了加速播放,把日出的整个过程给郁瑶发了过去,想用这样的方式陪郁瑶看一场久违的日出。
  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到她,三年里无数次他都想和她分享日出,多希望她还陪在他身边。
  从在一起的那天起,他们没有落下过任何一场日出。
  每天早起从伦敦桥到塔桥的泰晤士河,他们一起牵手在那看过无数次日出日落。
  今天是郁瑶缺席的第1011天。
  想着太投入,以至于皮皮叫了他好几声都没听见,最后还是皮皮自己从小床上缓慢爬下来,跑到他身边,抬着朦胧的睡眼,轻拽他的袖子:“爸爸,穿衣服。”
  孟清翎回神把皮皮柔软的小身体抱进怀里,恢复到亲和自然的状态:“好。”
  “爸爸。”
  “嗯?”
  皮皮说:“你刚才一定是在看太阳对不对。”
  孟清翎轻轻笑了,承认:“嗯,是。”
  “妈妈说小孩子不能撒谎,可妈妈不诚实。”皮皮一边配合着孟清翎的动作穿衣服,一边告状。
  软软糯糯的语气中夹杂着几丝委屈和不理解。
  “为什么这么说妈妈?”孟清翎语气颇为严肃,倒也没到凶唬的地步,脸色还是柔和的。
  他不想任何人说郁瑶的一句不对。
  哪怕是皮皮。
  好在皮皮没观察那么仔细,当下更多在意心中的疑虑:“妈妈也经常看窗外,我看到过,而且妈妈还偷偷哭鼻子。”
  皮皮撇嘴,迅速做了个流泪的表情,嘤嘤嘤了两声:“妈妈就是这样,但她不诚实,我问妈妈,妈妈说是想皮皮了,可是皮皮每天都和妈妈在一起。”
  小孩子说话颠三倒四,逻辑也不太清晰,但孟清翎听懂了。
 
 
第30章 离婚。
  天一亮, 她落荒逃到附近一家24h营业的便利店,找了个靠窗位置坐下。
  她现在的脸色一定苍白的像个鬼,发丝凌乱,走得过于慌乱, 没注意衬衫上的扣子都错位了, 偶尔零星几个人经过她旁边, 看她这副打扮,不由都加快了脚步。
  倒不是坏人, 但像是刚从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病人。
  程清叶这几天都是在这家24h不停休的便利店过夜的, 好歹有个遮风寒的地儿,也不至于落到流落街头的下场。
  白天出去采风,晚上回来借着这的共享充电口给设备充充电, 修修图。
  不过他很少在修图上花费时间, 他喜欢最自然真实的状态与表达。
  不过...离流落街头估计也不远了,能凑活几天是几天吧。
  反正那个家, 他是一刻也不想回去。
  拿着挑好的两个早餐面包, 结了帐要回自己的位置时,他看到了窗边桌子上孤零零侧影失落的郁瑶。
  能认出来她, 是因为她和那天的外套一样,而且身上自带一身孤郁清冷的气质, 五官清绝,让人想不记住都难。
  视线下移到她撑着额头的纤细手腕, 那条手链...
  那个牌子的设计师是他。
  既然这么有缘,看她这么狼狈的样子,他上前把手里的面包分了一个给她。
  听到包装袋兹拉的声音,郁瑶抬眼看他,雾蒙蒙的一双眼看得他呼吸一滞, 动了动唇,竟然开始有些语无伦次,他挠挠头,佯装掩饰内心轻微的躁动:“呐,这个给你吃。”
  女人一句话让他的内心活动彻底垮掉:“我不是要饭的,我就是来休息一下。”
  “你内涵谁是要饭的呢?”程清叶这小暴脾气忍不住了。
  郁瑶拿起一边的包跨到肩膀,调整了下位置,就要走,还云淡风轻回了他一句:“谁生气说谁。”
  “好好好,我不生气。”程清叶抑下心里的躁气,努力使自己心平气和,又看到她腕上的手链,忍不住问她:“你知道这个手链背后的含义吗?”
  “不知道啊。”郁瑶说。
  “那你还戴,暴殄天物!”
  郁瑶给了他个你很离谱的眼神,冷睨了他一眼:“能买得起我就戴,关你什么事,你是设计师?”
  程清叶就等着她说这句,当即正色起来,点点头,傲气劲儿十足:“就是我。”
  “神经病。”郁瑶丢下这么一句就走了。
  程清叶想追上去,想了想上次她把他当变态的场景,低头哑然轻笑了声。
  算了,人家有家室,他跑上去凑什么热闹。
  不过倒是有机会可以当个朋友,见了这么多次,这是有缘,下次一定要记得问她的名字。
  东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是个总面积10325平方千米,常住人口1300万的商业城市,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早上还心想着有家室要保持点距离的人傍晚就出现在了民政局门口。
  看那架势那表情,再结合之前的分析,怎么看都不像是来结婚的。
  郁瑶是学法律的,没人谁比她更知道没有正式到民政局办理过手续的离婚协议等同于一张废纸。
  所以从孟清翎手里接过协议的那一刻,她直接说:“下午去一趟民政局吧,看着时间。”
  孟清翎沉默着什么都没说,良久,才点点头,一个字说:“好。”
  民政局下午五点半关门,郁瑶在家拿着小投影仪看了两部没看过的电影,看完也不知道到底讲了个什么故事。
  女主角都挺漂亮的,这是她唯一的记忆点。
  路上行程要四十分钟,时间指向四点半,她才缓缓从地毯上站起,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这样蹲着,脚略微有点麻。
  ***
  孟清翎坐在沙发上,低低垂眸看着手里的人鱼喷泉戒指,这是他送给郁瑶的结婚戒指。
  来源于丹麦童话浪漫色彩的人鱼故事。
  两边还有一颗小红钻,像燃烧的心一样炙热,他嘴笨,不会说什么情话,但他那天对郁瑶许下了一辈子的承诺,说他会永远爱她,像这颗红钻,至死不渝。
  郁瑶离开这个家的时候,把戒指给他留下了,没有带走。
  这是她的东西,他今天要把它还给她。
  到快要下班的点,孟清翎的车出现在民政局门口,进去后,工作人员看着结婚证上俩人的笑颜,眼神颇为遗憾,照例问了句:“二位确定要离婚吗?”
  郁瑶说:“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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