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听见不就行了,读书又不一定要去用眼睛看。你只说你答不答应。”
听完云肆这番话,裴景瑶沉默半响,挣扎着解释了一句,“小姐不知,奴有腿疾,且样貌有损……”
云肆毫不在意的回了一句,“无妨,我喜欢你的身/段。”
其实是她信口胡诌的,因实在看不下他自我贬低的模样,分明是裴府的大公子,又如何能放下自尊活成这样的。
裴景瑶听女人说完,苍白的脸色红了红,终是点头同意。
他在住进暗娼巷那天就没想着活着出去,这里是火坑,女人家里许是另一个火坑。但为了她那几句话,裴景瑶心甘情愿跳进去。
云肆让他收拾行囊,自己转身出门时看见了门口偷听的裴晓映,她撇了男孩一眼,并不意外,小瞎子偷听好久了。
“你要娶我哥哥吗?”
裴晓映稚嫩的声音出口,云肆挑了挑眉,诧异的看向只到自己腰身的小孩。他今年分明十三岁,许是营养不良,看起来却比真实年龄小些一些。
云肆半蹲下身,看向男孩毫无焦距的眸子,眼中有几分探究,“偷听是不对的。”
裴晓映没想到女人竟说他偷听的问题,面上有几分着急,他刚要反驳,便听见几声脚步,他能听出那是裴景瑶的步伐。
“你怎么在这?”
“哥哥!”
两人同时开口,一个比一个慌张,云肆没忍住轻笑了一声,裴景瑶歉意的看了她一眼,牵着裴晓映的手离开。
云肆看着他的背影,神色有几分晦暗,裴景瑶身上有她想得到的信息,她是打算买下他,从他身上套到余生泉的消息,可这算娶吗。
想起那纵/情的一夜,云肆有几分沉默。
到底算是她欺负了对方,不论往后如何,云肆都不会再让他过这种生活。
一炷香后,裴景瑶左手挽着一个沉甸甸的灰布包,右手牵着裴晓映,看向她的神色有几分紧张。云肆不知晓他是如何同裴晓映说的,但他弟弟看起来明显哭过。
“小姐,奴已收拾好物品。”
裴景瑶站在她身边,低着头轻声问了一句。云肆看了一眼那灰扑扑的布包,说了一句走吧。
带着男人大摇大摆从暗娼巷走出的场面太过引人注意,因此云肆并未带两人从大路走,而是穿过小路带着两人上了马车。
在路过巷口时,云肆给蹲在墙边的乞丐扔了几两碎银,乞丐收了银两,止住前去向暗娼巷主人报备的步伐,对她带走男人的行为只当瞎了。
暗娼巷丢人和死人都不奇怪,这世上没有人在意巷子里的男人。
驾车的飞鹰暗自打量了几眼带着面纱的两人,眸中藏着戒备,即便少主说要这男人有用,飞鹰仍不信任大梁人。
碍于少主就在身旁,她不好将嘲讽表现在脸上,只得尽职尽责的做个车夫。
鞭子扬起,马儿不紧不慢的跑起。马车内,云肆坐在一侧看着手中的话本,那上面是水鱼这一年来记录的大梁各个官家世族的资料。
云肆看着看着,忽而抬头看了对面的男人一眼。
裴景瑶坐的僵直,神色有几分不安,见云肆看向自己,又连忙低下头。裴晓映紧紧贴在他哥身边,藏着衣袍下的小手拽住他的衣袖。
兄弟俩人将紧张不安的情绪写在脸上,云肆默默反思一下,觉得自己有点像人贩子。
于是云肆把书本合拢,语气刻意放柔,“以后唤你景瑶可好?”
裴景瑶听后愣了愣,随后缓缓点了点头,认真答道:“小姐喜欢便好。”
云肆住在京郊的一处矮山上,此处人际荒芜,地址隐蔽,飞鹰将马车停在山脚处。再往上走,便要步行了。
裴景瑶牵着弟弟沉默着走在云肆身后,他左腿是跛的,上山的路对他而言很是辛苦,何况他拎着的东西并不轻便。
荒山的路杂草丛生,昨夜下过一场雨,泥土有些打滑。他抿着嘴唇忍住痛意,正打算快走两步跟上云肆的步伐时,抬眼便看见女人转过身子,正面对着他。
云肆自然想到裴景瑶的腿,她看着额角出了层薄汗的男人,抬步走至他面前。
“小姐不用管奴,奴会跟上的。”
裴景瑶有些慌乱,他本以为云肆是要训斥他走的慢,出口的话语也有些慌张,他牵着裴晓映的手往后退了半步。
“山上路滑,我抱你上去。”
云肆看着男人呆愣的神色,又补充一句。
“这样快些。”
自知走的太慢的裴景瑶没有言语,沉默又无措的站在原地,下一秒他便被女人打横抱起。
感受到怀中的单薄但有些分布奇怪的重量,云肆垂下眼眸,看向裴景瑶怀里的包裹,神情若有所思。
“你带什么了?”
裴景瑶听了这话,脸色几乎瞬间红透,但他身处女人怀中,又不敢有大动作。
裴景瑶说的很轻,云肆听了两遍才听清,在听清时脸色十分难以言喻。在一旁背着裴晓映的飞鹰默默瞄了一眼少主,随后上山的步伐都加快几分。
云肆是真没想到,裴景瑶竟是将他昨日新买的粗米都拎了过来。这男人这几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云肆抱着他没有言语,但这种沉默却更让裴景瑶有几分局促不安。
云肆停在一片竹林前,脚下的步伐一变,裴景瑶只觉得眼前的竹林一花,随后便进入一个宽敞的别院。
这是她设下的步阵,一个普通障眼法,以往的北疆人常用这种阵法困住猛兽,在大梁倒也可以迷惑一些普通人。
比如裴景瑶,他在被云肆放下来以后,便带着些怯意的站在别院门口。
“走吧。”
云肆看了他一眼,率先进入院子。这户别院格局不大,但胜在清幽雅致,因为寻常只有云肆一人住在这里。
这与裴景瑶想象之中差别很大,他原以为自己遇上的恩客是位富商家中的小姐,可再看如今这户别院,神情有几分茫然。
随后他便想通了,他觉得可能是自己身份太过卑贱,许是不配进入住宅的。这别院与暗娼巷的那户房屋相比,已然是天上地下了。
房内听见动静的水鱼跑出来,却意外的看见两个男人,再对一下她脑中的情报,很快便知晓两人身份。
水鱼站在云肆身边,小声犹豫着唤了一句。
“少主,他二人要怎么处理。”
听见水鱼唤女人的称呼,裴景瑶的目光一动,但很快又低下头。
“收拾好两间屋子,再去买些合身的男子衣服。”云肆此行身边并未带男婢,因此也不太知晓男子起居都需要什么,所以她犹豫了几秒,又扔下一句。
“剩下的你问他吧。”
水鱼自然是问了,但裴景瑶哪里敢要什么东西,只低着头说已经够了。她的目光从裴景瑶脸颊上的疤痕扫过,落在一旁拿着拐杖的男孩手里。
水鱼惊讶的挑了挑眉,嘀咕了一句,“原来是个小瞎子。”
裴景瑶握着弟弟的手一紧,见弟弟仿佛置若罔闻的模样,眸中有几分酸楚。原本弟弟的眼睛是可以好的,若非当初他没有乞讨够银两,裴晓映也不会烧到瞎了一双眼睛。
水鱼没注意到他的情绪,转身便领着两人去了后院。她选房间的时候思索片刻,便自作主张把裴景瑶安排在云肆的偏房,裴晓映则是在另一间侧房。
在水鱼看来裴景瑶既已成了少主的人,少主也肯带他回来,往后定是要有暖//床这项活动的。
当事人自然是什么异议也没有。
被褥床铺都是现成的,又有着裴景瑶的帮忙,两间屋子很快便收拾完毕。至于裴景瑶拎过来的那袋粗米,则在云肆的示意下被水鱼拎去了厨房。
裴晓映的房内。
“哥哥,我们以后真的要住在这吗。”
男孩缩在裴景瑶怀里,感受着哥哥一下下摸着他的头,那双空洞无神的眼中有几分害怕。
“这不好吗,这里有不漏雨的房子,晚上也不会有老鼠和爬虫,以后我们也会日日有饭吃。”
裴景瑶的声音很轻,像在安抚弟弟,也像在说服自己。
“晓映,小姐同我说这里有教书先生,她答应我让你去学习。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听见没有。”
裴景瑶听到弟弟应了好后才放下心,他看向窗外,眸中一片生机也无。他早已做好准备,在自己死前,将裴晓映送到安全的地方。
“哥哥,对不起。”
裴晓映一直很懂事,他明白这种安定的生活是哥哥拿什么换来的,所以他哭的很小声,得到的却是哥哥的一声叹息,和更加轻柔的轻拍。
他恨自己是个瞎子,如果他还能看见,哥哥也不用活的如此辛苦。
…………
云肆不知晓兄弟二人的对话,她正在书房内与飞鹰水鱼一同谋事。
云肆此行带来的二十八人,其中二十六人都被她分散在京中,只有水鱼与飞鹰跟随身侧,替她随时传递消息。
叛变之人藏的很深,云肆并不想打草惊蛇,只唤她俩暗中探查。至于许侍郎那边,见刺杀不成后便没了消息,云肆派人去监视她府上,一有消息便迅速传来。
三人在书房待了许久,直至水鱼的肚子叫唤了一声,云肆才撇了她一眼,后者尴尬的揉了揉肚子。
云肆放下手中毛笔,说道:“去做饭吧。”
北疆女子自幼在马上长大,野外生存能力一个赛一个强。相比大梁那些个矜贵的世家小姐们,北疆对女子进厨房这点并不忌讳,要是做饭都不会,在北疆怕是迟早饿死。
水鱼手艺还算不错,这也是云肆乐意她长留院内的理由之一。
不过等云肆某日吃了裴景瑶所做饭菜之后,水鱼被遣下山的任务直线增加。
不过这都是后话。
待水鱼从后厨端着饭菜出来时,恰好碰见了听见响动而出来查看的裴景瑶。
水鱼进屋时大着胆子朝少主使了个眼色,云肆再一眨眼,便看见单薄的男人端着餐食跟着水鱼身后进来。
低眉敛目,温顺异常。
在他想离开时,云肆唤住了他。
“一起吃吧。”
第5章 . 侍寝 正准备转身离去的裴……
正准备转身离去的裴景顿住脚步,疑惑且犹豫的看向云肆。女人神色冷淡,身边的水鱼诧异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最后选择低下头拉着飞鹰开溜。
水鱼非常有自知之明,这种时候一看就不是她该出现的场景。
看着两个女人从自己身边经过,裴景瑶站在原地有些不安。
恩客竟是在唤自己同她一起吃饭?
裴景瑶垂下头,脑中思索着如何拒绝,“奴身份低微,不敢打扰小姐用餐。”
“不打扰。”
云肆站起身子取来屋中另一把椅子放在桌前,再转头看向男人,态度已十分明显。大有一副他再拒绝就把人按在椅子上的架势,裴景瑶沉默一瞬,低声应了句。
“多谢小姐怜爱。”
奴籍卑贱,向来是当做牲畜一般的物品。但凡有些身价的主子,是万万不肯同这些奴籍靠近的,更别提与他们同在一张桌上吃饭,简直是天方夜谭。
云肆看着他微微低着头,沉默着坐在那张新椅子上。椅子宽大,裴景瑶只敢坐三分之一的位置,他身子本就单薄,此刻僵直背脊坐在椅子上的姿势更显得怪异。
云肆沉默一瞬,心中有些担忧他会不会吃到一半从椅子上摔下来,不过她没有把话说出口,而是转身坐到裴景瑶面前。
看着裴景瑶明显不安却又刻意藏着的神色,云肆悠悠倒了杯茶,不紧不慢的开口道:“你不必如此拘束,我这没有那么多规矩。”
一杯淡茶倒完,云肆端起白瓷茶杯放在裴景瑶面前。
在茶杯碰到桌面的那瞬间,本低着头的男人忽而抬起头,眸子中满是惊讶与不可置信,甚至猛然站起身子。
椅子被他的动作带动,在地面摩擦出些声响,云肆以为是他太过紧张,便想出声安慰安慰男人。
结果是裴景瑶极其颤抖的声音先响起,“小姐恕罪,奴不知规矩,请小姐责罚。”
他说罢径直跪在云肆面前,没给她一丝说话的机会。
裴景瑶低头看着地面,垂下的眼帘中藏满了悔意与害怕。他竟让恩客为自己倒茶,真是愚笨至极,学了那么多年的规矩,这会倒是不会用了。
在大梁有个规矩,只有登门拜访的贵客才配主人家亲自给他奉茶。让主人给奴隶奉茶,那除非是不想活了。
云肆哪里知晓这个规矩,就算是她知晓,也绝不会把这种琐事放在眼里。
所以当裴景瑶慌张的跪在她面前时,云肆心里的震撼一点都不比对方少。
“你起来。”云肆只是愣了一瞬,下一秒便侧身一步,冷着脸将男人不由分说的拽起。
“我再说一次,我这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你也不用跪我。我不知你先前学的规矩是什么,但在我这,你最好先把它给忘了。”
云肆脸色不好,语气也不自觉带上几分冷肃,她说完便看着男人,只到他点了点头,才放开手中男人的胳膊。
太瘦了。
云肆回坐椅子前不动声色扫了一眼男人的胳膊。她看出裴景瑶眼中明显的不信任与狐疑,但云肆没有多解释。
待她重新坐下,男人犹豫了一瞬,便开口道:“奴为小姐盛饭。”
那语气听起来不安又微微发抖,云肆这回没有拒绝他,只要他不乱跪便什么都好说。
为防止衣袍蹭到饭碗,裴景瑶将灰色的衣袖轻轻卷了卷,他侧身将一碗盛好的饭端到女人面前,身子有些刻意与她避开。云肆自然注意到了,但她此刻的目光都在裴景瑶那双细瘦的手腕处,对他的小动作并未在意。
她单知道裴景瑶太瘦了,可之前从未知晓,他的手腕与手掌上竟有如此多的细小裂口与伤疤。只是这么一撇便能看见虎口与指腹处的茧子,一双并不完美的手,任谁看都不会觉得这双手以前是用来读书写字的。
裴景瑶不知道自己的手给云肆带来了什么视觉冲击,他避着云肆的目光,小心翼翼给自己盛了一口饭食,随后又捧着饭碗不安的坐在云肆面前。
见云肆提筷后,他才敢跟着拿起筷子。云肆夹菜时不经意撇了一眼他的饭碗,随后心情有几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