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云肆的话来讲,裴景瑶比北疆的猫吃的都少。
在注意到裴景瑶只是小口吃着面前的饭时,云肆用筷子反面推了一下饭碟。一盘炒蛋与一盘鸡肉被推到面前,她的话也很简单。
“吃。”
倒杯茶都吓成那样,若是给他夹个菜岂不是又要跪一次,云肆思索之后便放弃了夹菜的念头。
裴景瑶慌张的咽下口中的米饭,看向云肆的眼睛眨了眨,忽然低下头。
“谢谢小姐。”
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被裴景瑶贯彻的很好,他自小声道谢之后便没说过话。推到面前的菜被一样夹了一小口放进碗中,他动作小心翼翼,还不敢从云肆夹过的地方夹。
在云肆放下筷子的瞬间,裴景瑶也立刻跟着放下。云肆起身的动作一顿,看着男人和烫屁股一样站起来,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水鱼进来收拾餐食,裴景瑶在她身后跟着端上餐碟。在去往厨房的路上,水鱼忽然出声。
“我们少主宅心仁厚,你碰上我们少主是上辈子攒的福气。”
她语气不冷不淡,男人放下餐盘的动作没有停顿,依旧一副沉默又内敛的模样,回话的声音也很轻。
“大人说的是,奴很感激小姐。”
若非云肆将他买下,裴景瑶很清楚他往后的命运会是如何。不过同暗娼巷的其他男人一样,草席一卷,白骨一具。
水鱼看了他一眼,忽然哎的一声止住了男人试图刷碗的动作,她可不敢使唤少主的男人,要被少主知道,自己说不定又要去刷马厩。
想到北疆的马厩,水鱼想死的心都有。
“你别刷了,我来吧。还有别叫我大人,叫我水鱼就行。”
正站在水池旁的裴景瑶听她一叫唤,吓得拿着抹布的手一颤,很快抹布便被自称水鱼的女人抽走。挤开他的位置自顾自刷上碗,嘴里嘀咕了一句什么,裴景瑶没听清。
看着女人毫无顾忌刷着碗的模样,裴景瑶眸中藏着惊讶与无措,许是觉得旁边站个男人太过怪异,水鱼抬头看了男人一样,于是裴景瑶很是自觉的默默告退。
正值午时,日光透过竹林洒在院内,林中忽而传来几声鸟叫,随后便是禽羽振翅而飞的声响。
裴景瑶回到裴晓映的身边,他一路走来庭院一个人没有,方才他在云肆身边见到的另一个女人也已离开。这空荡的□□,似乎只有他与弟弟两人,竟是连一个下人都没有。
他也没见到云肆口中所说的教书先生。
“映儿吃饭了吗?”
裴景瑶收起心思,坐在裴晓映身边,自从他看不见以后,便总爱坐在台阶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映儿吃了,是上午那位小姐送来的饭食。”
裴景瑶看向弟弟的神色总是宠溺与内疚交织,好在裴晓映看不见,裴景瑶也不用藏匿神色。
裴景瑶将手轻抚在弟弟背上,默默思瞬了一下上午,裴晓映说的应是水鱼。想起水鱼初见弟弟时说的那句‘小瞎子’,裴景瑶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要多吃一些,你正在长身体呢,这里很漂亮,等哥哥攒够了钱,便带你去看眼睛……我们映儿肯定能看见的。”
裴晓映的小手紧紧抓住裴景瑶的衣袖,声音有些哽咽,“哥哥,等我长大了,我就带你离开好不好。”
即使知晓弟弟这个愿望这辈子都无法实现,可裴景瑶仍是笑了笑,他轻轻揉了揉弟弟枯燥的发丝,应了声好。
…………
水鱼记得少主给她下的任务,因此在刷过碗后便跑去山下采购。凭着记忆中自己爹爹常爱穿的颜色,水鱼一口气各买了七八套,店主乐呵呵的替她包装好,在临走时又送了她几条发带,说时带回去夫郎儿子绝对喜欢。
这话吓得水鱼碎银都掉在地上,离去的步伐略显仓促,要是被少主知道店家竟然说那兄弟俩一个是她夫郎,一个是她儿子,她敢保证这家店铺马上要黄了。
等水鱼拎着包裹上了山,却发现少主不在屋。她神色一正,莫不是许侍郎那边有动静了,少主竟离开的如此匆忙。
于是她冲到后院,把大小包裹扔给正在后院默默扫地的裴景瑶,忽略男人道谢的声音,水鱼匆忙拿了面具便下山去寻飞鹰。
她平日看起来虽有些不着调,但在正事上却不敢马虎。她下山之后便直奔一户不起眼的庭院,那是吏部一名名唤吴悠的录事家中。
吴忧官职小,在官场更是逢谁都讨好,是个很合格但又不会惹人生意的角色,因此谁都不知道,她正是北疆最早安插过来的一批探子。
若有要事,吴忧的府上也是她们碰面的地点之一。
可吴忧说少主并未来此,水鱼沉吟片刻后便跑去许侍郎府上盯梢。许侍郎府上门户紧闭,院内更是人丁稀少,偶有侍婢们匆匆而过,面上皆是一副慌乱神色。
好像出了什么大事,人人都想自保般,盯梢之人给水鱼解释,少主正在许侍郎府内。
原是许侍郎的女儿前两天不知怎么得罪了宗□□的人,被人押送到了大牢。那宗□□只听摄政王调遣,自知为丞相一党的许侍郎一下子便慌了神,正一筹莫展之际,她得到了一个线索。
京中来了一伙摄政王的仇人,若是杀了她们,将人头奉给摄政王,她的女儿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许侍郎或许是真的着急,甚至都未求证真假,在得知云肆一行人的踪迹时,便狠下心买了百花楼梅字支的杀手。
在她得知自己花大价钱买的杀手无一活命后,许侍郎便灰了心。于是那封信又来了,信上说若是她把这伙人的信息送给摄政王,或许有同样的效果。
于是她便犯了难,许侍郎为官二十载,年轻时选错了路跟了丞相一党,后来摄政王霸揽朝纲,她也没了晋升的空间。可要说拿情报投靠摄政王,许侍郎也有些不情愿。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一个女人忽而出现在她房内,抬手封了她的哑穴将她绑在凳子上。
许侍郎呜呜两声,女人琥珀色的眸子看向她,随后毫不在意的坐在她对面,修长的指尖敲了两下桌子,眸中有些烦躁。
探子来报,她们盯梢时瞧见了与许侍郎暗地来往之人,但那人轻功很强,她们竟是没追上。
这让云肆很是不爽,她不仅挑中个叛徒,这叛徒还敢在她眼皮子下搞小动作。
“我问,你答。不说实话便杀了你。”
云肆笑了一下,许侍郎却遍体生寒。她虽笑着,眸中却满是寒霜,她没觉得对方的话是在开玩笑。
许侍郎呜呜两声,赶紧点了点头。
…………
待云肆回来时已然是夜半,一轮弯月高高挂在树梢上,偶有几声长耳鸮夜啼,凄厉的叫声更显此地幽暗。
院中静谧,所以当云肆推开自己的房门,看见跪坐在自己床上的人影时,呼吸竟有几分错乱。
月光透过窗子洒在床上,他穿了一袭雪青色的中衣,一头青丝散在脑后,见她进来后微微抬起头。
裴景瑶解开衣带,赤着脚走向云肆。
“小姐回来了,奴来侍奉小姐入寝。”
第6章 . 衣裳很衬你 云肆站在原地……
云肆站在原地未有动作,她看着男人大着胆子站在自己身边,他唇角挂着一丝柔笑,故作镇定的将腰带扯落。
腰带落地的时刻,一双带着凉意的手轻轻攀上她的肩膀,云肆低头看向他,男人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小姐……”
男人声音很轻,在他将手腕搭在云肆衣襟那一刻,女人温热的手心按住了他的动作,裴景瑶手腕一颤,似为不解般抬起眸子。
许是光线太暗,云肆看见他鸦黑的睫毛微微颤着,那双漆黑的眸子像蒙着层水雾一般,好生叫人怜惜。
他应是特意打扮过,此刻男人贴的太近,云肆在他身上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芳香。那向来没什么血色的唇上竟也染着些朱红,此时微微启唇,好似在邀君采撷。
若是忽略掉男人眼中深藏的慌乱与不安,云肆觉得如此良宵美景,她不做些什么倒是辜负了眼前人。
只是乘人之危的事她做过一次,云肆没有兴趣做第二次。
她把裴景瑶的手腕从自己衣襟前拿下,冰凉的掌心使云肆眉头微微蹙起,她先前便发现裴景瑶的身体并不健康,许是寒气太重,四肢常年冰凉。
如今正是初秋,夜间寒露浓重,屋子尚开着窗户,他也不知冻了多久了。
云肆低头看了一眼男人□□的脚,认命般将男人敞开的衣裳随意一拢,再度将他抱起。此刻没有了那袋粗米的重量,裴景瑶在云肆怀中单薄的像只小猫。
在被放在软//床上的那一瞬,男人背脊僵了一瞬,很快便顺从的放松身体躺下。发丝散在暖色床铺上,裴景瑶垂下眼眸,胸膛随着呼吸轻微起伏。
云肆坐在床边,看了眼男人乖巧温顺的模样,喉间不自觉滚动一下,眼中情绪翻涌,“给你的药有涂吗?”
“回小姐,药每天都有涂,奴的身子已经好了。”
裴景瑶回答时微微偏了偏头,发丝顺着他的力道散下,遮住他露出的半侧脖颈。
云肆沉默了半响,忽而道:“以后不用再自称奴了。还有,我名唤云肆。”
她竟是忘了告诉他自己的名字,他也是不问,竟一直叫她小姐,也不知道该说他太过听话还是太过胆小。
“是,奴……我晓得了,云小姐。”
裴景瑶的情绪没有什么波动,只乖巧回着话,在他看来这或许是一种调//情的手段,她或许并不喜欢在床//上听见有人自称‘奴’。
可女人坐在床侧沉默许久,久到裴景瑶强压下的紧张又再度出来,女人依旧没有下一步动作。
云肆确实在思考,她看得出裴景瑶怕她、惧她、也明显不信任她,但又在小心翼翼的讨好她。
于是她思索半响,终是放弃在今夜向裴景瑶托盘,他带着弟弟在坊间躲藏这么多年,若她此时把对方的身份说出来,莫约又会吓到他。
想起白日在许侍郎府上得知的信息,云肆略微思索下,便把这个念头放弃,左右也不急于一时,她需得让裴景瑶放下对她的芥蒂。
裴景瑶支起身子,壮着胆子往床边爬了两步,两人对视一眼,裴景瑶很快又垂下眼眸。
云肆看了看他身上的雪青色中衣,此刻已经随着她的动作有些褶皱。
“衣裳很衬你。”
云肆的夸赞是真心的,相比第一次见男人时他身上穿的麻布衣裳,这种锦缎才合该是穿在他身上的。
裴景瑶怔愣一瞬,很快便回答他的问题,“谢小姐怜爱,衣裳是水鱼大人送来的。”
“嗯。”云肆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不用叫她大人。”
见男人应了后,云肆心中一动,忽而起了些逗弄的心思。
“为何在我房中等这么晚。”
她说完的瞬间,男人抬眸看了她一瞬,眸中似有些惊讶的情绪,好像在问她为何明知故问。云肆忍住笑意,面上一副认真神色。
“奴……我来侍奉小姐。”他还未习惯换了自称这回事,嘴角说完后又微微抿起。
云肆哦了一声,指尖不经意撩过他的发丝,“你想怎么侍奉。”
裴景瑶这下是真的晓得,云肆分明是在戏弄自己,于是他指尖动了动,在上衣褪//尽之前又被女人的手止住。
他神情隐匿的很快,但仍被云肆捕捉到。
云肆叹了口气,语气有几分无奈,“既然不情愿,又为何要来呢。”
裴景瑶喉结一动,在他开口之前,云肆的声音便已响起。
“我知在你眼中我不算什么好人,但我还是要解释一句,那夜非我本意。”云肆凝视着裴景瑶的眼眸,嘴里的话语未停,“那夜我误食春//毒,情难自禁,也算是我欺负了你。”
裴景瑶紧紧抓着衣袖,呼吸有些急促,到底是何意思,难不成今夜全是他的一厢情愿。
“暗娼巷并不好过,我带你回来也不是为了欺/辱你,你其实不用那么怕我。”
裴景瑶在原地坐了许久,而后忽然勾起一丝自嘲,原是小姐心善,将他与幼弟带回家。现下竟成了他不知好歹,妄图以此等姿色爬上对方的床。
“……奴晓得了,是奴僭越,惹了小姐不快。”
裴景垂着头从床上爬起来,动作有几分慌乱,待他从床上下去,赤脚捡起地上的腰带匆匆该退时,云肆才发觉他是光脚来到自己房间的。
门被轻声合拢,云肆盯了房门一会,才起身走至窗前。她能感受到裴景瑶离去时慌乱,可她心中还未想好如何解释,只得放任对方离去。
今日下午在许侍郎的府上,她并未得知多少有用的信息。那女人不懂武功,只知道那人每次来往都是穿一袭黑袍,身影被笼罩,她就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匕首扎在许侍郎颈侧,薄如蝉翼的刀刃好似下一秒就会隔开她的喉咙,许侍郎几乎吓破胆子,大气都不敢喘。
“若她再来,你便说已将我的信息送至摄政王府。”
匕首被女人收回,许侍郎和个哈巴狗一样连连点头。
云肆站在窗前,思索了一瞬余下的二十六人,其中二十五人都是女子,唯有一人是男子。那是北疆最年轻的医师,也是老北疆王的族弟之子,崖安。
说起来也算是自己堂哥,想起崖安的身世,云肆略微思索一下,便排除了他叛变自己的可能。他自懂事便醉心医学,此次愿随她远来大梁,也不过是为了学习中原的医术。
在踏上大梁国土之后,他便换了个女子的身份,悄悄潜入了太医院。想起裴景瑶那冰冷的指尖温度与腿上的旧伤,云肆在思索之后便做下决定。
她将指尖放在唇边,一声似鸟非鸟的哨声响起,片刻后一只信鸽便停在窗边,它带上云肆写好的信件,飞往大梁的太医院内。
翌日一早,天色刚微微亮起,裴景瑶便起身开始打扫庭院。在带着幼弟躲躲藏藏的那段日子里,裴景瑶也曾想靠写些书信赚些银两,可客人们一听他是个男子,纷纷转头去了别家铺子。
后来裴景瑶寻了份体力活,替人打扫院子,那是他要在天没亮前便把庭院打算干净,再将水缸灌满水。那年冬日他起了很多寒疮,活虽辛苦一些,但好歹能养活自己与幼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