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云肆逐渐变冷的神色,水鱼声音渐渐弱小,最后沉默着跪在地上表达着自己的抗议。
“起来。”她的声音极为冷清,盒子被她轻放在桌面,但并未松手。水鱼也不起身,看起来倔强异常。
“北疆的事我自有分寸,我房中的人也轮不到旁人说教。水鱼,我念你年幼,这话说一次便够了。若再有下次,你便收拾东西滚回北疆。”
即便水鱼此话是为她思考,云肆仍不喜欢这种被条框拘束的感觉,她肆意洒脱惯了,还从来没有人这般拿世俗的规则约束过她。
“少主……”水鱼声音有些发抖。
“飞鹰那里正缺人手,你去吧。”
云肆转身回了里屋,水鱼在地上跪了半响,最终还是一言不发的下山去。她清楚少主的意思,见她眼烦便要赶下山去,水鱼走在路上眼睛有些泛红,不过好在少主并未真的将她赶回北疆。
水鱼跟在云肆身边三年,在她看来云肆身为北疆少主,身份尊贵异常,才智姿色远超常人。就连北疆都没有能配得上少主的男子,更何况裴景瑶只是一个大梁奴隶。
裴景瑶虽早与云肆发生过什么,但在水鱼等旁人看来那也算不得夫郎,撑死不过一介小侍。只有八抬大轿抬进门,拜过堂,那才算得上是娶来的正经夫郎。
待水鱼下山后,云肆才将一直握在手中的木盒放进抽屉,她心中莫名有些烦闷,云肆说不上为何。
娶亲之意……
买玉簪不过临时起意,不想里头竟还藏着如此之意,她虽懒得理会这些条条框框,但裴景瑶自幼便在大梁官家长大,难保他不会乱想。
北疆战事尚未平定,现在确实不是谈论此事的时候。云肆垂下眼眸,将抽屉重新合上,手上抓着一袋刚买的蜜饯去后院寻人。
她刚走进后院便问到一股浓烈的中药味,待走近些才看见是裴景瑶正在小厨房中煎药,似乎是刚煎好,他正握着帕子小心翼翼的端起锅。
云肆走近时裴景瑶才发现她的身影,于是他连忙放下手中帕子,走出厨房看向她,见云肆神色冷淡,裴景瑶有些无措。
“厨房味道重,小姐莫在身上染了气味。”
自从得知云肆对自己的身/子并不感兴趣后,裴景瑶便极少在她面前出现,好像在刻意避开她,这种认知让云肆有些无奈。
她看向碗里黑乎乎的一片药汁,表情有些嫌弃,那呛人的苦气隔老远就能闻到。
“无妨。”
云肆的余光从裴景瑶被烫红的指尖扫过,很自觉的拿起帕子帮他把剩下的药全倒进去。裴景瑶轻哎一声,待看见云肆的神色时又瑟瑟把手缩回去。
“多谢小姐。”
他低头小声道谢,云肆看着他的发带,忽而指尖一动,竟有种想把这碍眼发带拆下换上那支玉簪的冲动。
第10章 . 喂他吃蜜饯 见裴景瑶微垂……
见裴景瑶微垂下头,一副温顺又娴熟模样,云肆压下心中所想,开口轻声问道。
“为何最近总躲着我。”
裴景瑶的表情有些疑惑,他未想到云肆开口竟是此话,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待抬头看见女人那琥珀色的眼眸时,裴景瑶咬了咬下唇,藏着衣袖中的双手有些不安的握紧。
他思索着言辞,神色有些犹豫,见云肆的视线一直看向自己,裴景瑶这才说道:“……我见小姐繁忙,便不好前去打扰。小姐肯为我与映儿治病,景瑶自知无以为报,只想着少惹小姐厌烦。”
裴景瑶说的是真心话,自从那夜从云肆房中仓促离去,便自觉认清了现状。他样貌本就不算绝色,何况现在又破了相,如此一来他还怎么好意思再去云肆面前打扰,这段时日他总在后院不出去,白日里清扫院子,其他时间便陪着映儿给他讲些诗书。
可他心情紧张,自然没注意到在他咬住下唇的那刻,云肆眸中忽而暗沉的情绪。
暗娼巷的那夜,裴景瑶也是这般咬住下唇,怎么都不肯出声。
云肆喉间不自觉滚动一下,继而轻笑了一下,低声重复了一句,“无以为报?”
裴景瑶当然是有得报,只看他到时候想不想报。
“小姐对我与映儿的恩情,景瑶自当万死不辞。”
裴景瑶轻应了一声,他说罢悄瞄了眼尚在锅边的汤药,云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随后侧开一步替他端起药碗。
手中温热,倒是可以刚好入口的温度。
“我当然不要你死,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裴景瑶恰巧与她对视,而后别扭的移开视线,耳垂不自觉染上绯色。云肆见他不说话,低头再看向手中的汤药,此刻离得近些,熏人的苦味此刻更为浓郁。
棕黑色的药汁在碗中微荡,这味道苦涩中还带着一股子酸腥味,云肆眸中有些嫌弃着药的味道。崖安的药方自然是没问题的,只是不知晓里面加了什么,竟让裴景瑶吐了许久。
后者自然不知云肆在想什么,他正看着云肆手中的药碗,而对方却没有任何要给他的意思,裴景瑶的手停在半路又悄悄放下。
云肆没注意他的小动作,一心在研究这药为何如此苦涩。于是她把药碗抬高,贴着唇边抿了一口,入口确乎有股苦涩的腥味,比她以往喝过的任何药物都为难喝,怪不得裴景瑶会吐出来。
“小姐!”
裴景瑶轻呼一声,但云肆动作太快,他甚至没来得及阻拦,于是便眼睁睁看着对方尝了一口。
想到这药的功效,裴景瑶这下子不仅红了耳垂,整个脸颊都瞬间烧了起来,他又急又羞,不知如何是好。
云肆神情怪异的把药碗放下,那苦味还在舌尖打转,她蹙起眉头,极为认真的问道:“药这么苦,你如何喝下去的。”
只是没等到裴景瑶的回答,只瞧见他瞪大眼睛,面上一副不敢置信的神色。
“怎么了?”
云肆把汤药放在对方手中,若不是她方才尝过温度,简直要怀疑这碗药是不是烫人的很,怎么接药的手都在发抖。看着男人红透的脸色和纠结不已的神色,她心中有些疑惑。
待云肆转身把带来的蜜饯拆开,便听见男人戚戚开口,他声音极其微小,还藏着些颤抖。
“小姐,这是、这是男子喝的药……”
他虽说的模糊,云肆却在那一瞬间想起来,崖安不止给他开了调养身子的药方,似乎还开了一副调养男子癸水的药方……
于是云肆沉默了半响,袋中抓着蜜饯的指尖都不敢太用力,裴景瑶站在旁边端着汤药,站的同挨罚一般,大气都不喘。
更何况这是他常用来喝药的碗,思至此,裴景瑶觉得自己要窒息了,小姐会不会气恼,都是他未能提前告知,裴景瑶无措的低着头,只敢看向自己端着的汤药,平日单手便能端起的碗此刻如同千斤重一般。
好在这闻针可落的沉默并未持续太久,云肆抓着那可怜的蜜饯,幽幽说了一句。
“无妨。”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那你快些喝吧。”
再不喝怕是要凉透了。
待那碗苦涩的药汁全进了男人的口中,裴景瑶刚把碗从唇边拿走,便看见云肆的指尖从他眼下而过,紧接着他的口中便被塞进个东西。
裴景瑶下意识抿了一口,甜滋滋的。
云肆看着男人怔愣的神色,她上手的太快,裴景瑶的唇边尚还存着一丝棕黑的药汁。待蜜饯被男人含进口中,云肆心神一动,指腹擦过男人的唇角,药汁被均匀涂在他的唇上。
水润润的,看上去很好欺负。
感受着指腹下那太过温软的触感,云肆呼吸一乱,随即将手收回又捏了一片红彤彤的蜜饯递给他,只是这次没直接塞进去。
裴景瑶站在原地,舌尖舔过那枚甜滋滋的蜜饯,药汁的苦涩与蜜饯的香甜混在一起,他竟猛然间愣在原地。
“甜吗?”
云肆的声音打断了裴景瑶的思绪,他睫毛颤了颤,连忙点了点头。想起方才云肆是如何喂他的,裴景瑶本就绯红的脸色更深了一丝。
“多谢小姐,很甜。”
蜜饯在口中转了一圈便被匆忙咽下,裴景瑶其实还未细细感受它的味道,只朦胧记得些甜味。
云肆见他喉结一滚,下一秒便说出此话,不由有些无奈。她的手尚举在裴景瑶面前,这男人却只低头看着地面,迟迟不肯伸手来接,周身更是写满了紧张。
云肆声音放软,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干净的帕子,将蜜饯换下,重新递到男人面前。
“你不必如此拘谨,也不必天天谢我。”
裴景瑶听见这话抬起头,只看见眼前被递了个干净的帕子,他连忙摇了摇头,又忽而觉得是自己唇边染了脏污,许是小姐看不下去。
云肆只看见他抿住唇角,淡红的舌尖从唇边扫过,而后极为快速的又缩了回去,其实他唇边什么也没有。云肆动作一顿,缓缓把手收回来。
“听水鱼说你初次喝药时吐了许久,我猜着是药太苦,便顺手买了些蜜饯回来。我房中还有别的味道,你自己去挑挑喜欢什么味的。”
没送出去的帕子又被塞回胸前,云肆把一袋蜜饯抓起来,直接放进男人怀里,裴景瑶双手拖住那纸袋,面上有些受宠若惊。
“多谢小姐为景瑶着想,这一袋就够了。”
云肆瞄了眼那没多少重量的袋子,又加了句。
“我不吃甜,你若不吃,那蜜饯便都浪费了。”
她转身离开厨房,云肆刻意走慢,裴景瑶跟在她身边走的也不费力,云肆不动声色的打量了着男人安静内敛的神色。若非自己知晓,怕是谁都看不出来,裴景瑶每走一步,左腿便要针扎般疼上一下。
这样的疼痛裴景瑶日日夜夜都在忍受,并且忍受了三年,云肆忽而停在原地,跟在她身后的裴景瑶步伐一顿,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向院内。
裴晓映撑着竹竿,正摸索着从后院出来,裴景瑶刚想出声,又想起小姐尚在自己身边,他正犹豫着,便听见云肆说了一声。
“去吧。”
裴景瑶走向裴晓映的步伐快了一些,从云肆的角度看去正好能看清,每一步都有些跛腿,崖安说他走路不易快,会加剧疼痛,但他却像感受不到一般。
待裴景瑶再回来时,云肆又嘱咐一句。
“慢些走,不着急。”
裴景瑶那漆黑的眸子瞪了瞪,情绪复杂翻涌,云肆方才只见他哄了裴晓映几句,又把手中的蜜饯喂了弟弟,喂之前竟还看向自己是否同意。
这般的拘束与小心令云肆心中颇为不是滋味,她分明说过许多次,但这男人似乎没听见一般。
“小姐,水鱼小姐今日可是没上山。”
他每次主动开口似乎都是为了幼弟,想起水鱼上午的话,云肆眸色一沉,表情微微一变。
“寻她做什么。”
裴景瑶呼吸快了一些,他能感受到云肆的情绪变化,因而有些小心翼翼说道:“映儿说水鱼小姐昨日与他约定,今天要给他讲树叶画要怎么做。”
云肆的步伐顿了顿,继而沉默的推开房门,“你告诉他,水鱼最近事务多,飞鹰会继续教他。”
“好。”裴景瑶没问缘由,只小声应了好,随后跟着云肆进了房门。
书房桌上果然还有五袋蜜饯,见裴景瑶的眸中惊讶,云肆便把每袋蜜饯都拆开拿出一枚。
五个种类不同的蜜饯安静躺在女人的掌心,上面都挂着糖霜,看起来香甜诱人。
“尝尝,店家说好吃。”
然而话落地许久,裴景瑶却没有半点抬手来接的意思,见男人此般愣神模样,云肆眼中染上一丝笑意。
她轻声开口,“还要我喂你?”
第11章 . 往事 云肆不知晓,就在她……
云肆不知晓,就在她话语落下的瞬间,裴景瑶的心头便爬满酸涩,他眨了眨眼,只觉得眼前有股水雾迷了眼。
他上次有这么多蜜饯吃还是在九岁那年,那年除夕宴裴府上下同庆,桌上摆着许多他第一次见的甜食与蜜饯,下人见他乖巧可爱,便拿了许多偷偷喂他吃。后来事情被他爹发现,那下人被狠狠责罚了一顿便被赶出去,裴景瑶自然也被教训了一顿,只因多吃甜食会胖。
大梁女子好细腰之风,因此没有一个家族会让男子肆无忌惮的吃,嫁不出去是罪,让家族蒙羞更是罪。他身为裴府的一份子,自出生起便被教导如何做一个优秀的世家公子,他要温柔贤淑,要知书达理,嫁人后要贤良大度,还要相妻教子。
裴景瑶也很争气,自从那下人因他被赶走后,便每顿餐食有度,再没有多吃过一口饭食,他活成了裴府期待的模样,他好似理应就该如此。
云肆见他身板崩的极紧,自己眼中的那抹笑意也随之消失,她能看得出他情绪不佳,许是想起了什么曾经的回忆。
想起裴景瑶的身世,云肆沉默着摇了摇头,随即用另一只手拿起一枚蜜枣递到裴景瑶嘴前。
蜜枣被送至身前,裴景瑶眨了眨眼睛,蓦然抬头看向女人。
云肆默然看着他微微泛红的眼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裴景瑶启唇刚想拒绝,那布满糖霜的小巧蜜枣就顺势滑进嘴里。
云肆控制着力道,没再轻//佻去按男人的唇。他的日子过得太苦,那便多吃一些甜的吧。
那枣子没多少肉,云肆却见他嚼了许久,每一口都嚼的很慢很慢,像个小孩子一般。云肆手中还剩了几个蜜饯,她原以为是蜜枣好吃,便打算抬手再去给他拿几个。
裴景瑶却不这么觉得,他见云肆抬起手,手中的四个蜜饯被掌心包裹,他才猛然想起,他吃蜜饯怎么有小姐为他拿着的道理。
于是裴景瑶慌忙的抬起手去接,云肆又恰巧侧身,于是裴景瑶便直接将手握在云肆的手背上,云肆转过身看向他,裴景瑶的指尖仍是凉的。
裴景瑶摸到她的下一秒便慌乱的抬起手,“小姐,我并非有意。”
云肆点点头,一副了然的模样,“我知道,不用着急,都是给你买的。”
裴景瑶最终还是接过她手中那几枚蜜饯,指尖轻轻擦过云肆的掌心,像小猫挠一样,有些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