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驻守王帐的侍卫几乎无一活口,第二日北疆王震怒,率兵杀入大梁城池。两族的战场一触即发,北疆女子骁勇善战,更有一支神秘的狼骑在夜幕中杀伐果断,大军压境之下,双方都不敢贸然出手。
但在这种无止境的试探中,却死了许多无辜的边疆百姓。
石霖与石然便是在那时分散的,他那是躲在大梁的城池,亲眼看着北疆的铁骑杀了许多人,他恨北疆人,也痛恨大梁人。若非北疆王与大梁摄政王,他或许会无虑无忧长大,而非窝藏在摄政王府内,每日用仇恨提醒自己。
因此在石霖欣然寻到自己时,石然便想到了这一切,他要让北疆少主与摄政王厮杀,让两族主谋之死来祭奠当年那些无辜死去的百姓。他假意与石霖说想回北疆,她居然也信了,这群北疆人残暴又愚蠢,石然恨透了她们。
他轻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自认为计谋无懈可击,可云肆哪里是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之人。
吴忧看向地上的男子,心情亦然沉重。
“少主,他身份在摄政王府虽不起眼,但若他真的在余生泉手上留下信息,恐怕也是个麻烦。”
云肆没有应话,她俯身蹲在男子面前,那双向来冷淡的琥珀色眸子往向男人,石然目眦欲裂,一双眼中满是恨意的看向女人。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可死的几乎全是寻常百姓,没有人喜欢战争。他看向云肆,眼前浮现的却是那年的边境小城,大军过境以后,城池几乎成了死城。
云肆面上没什么情绪,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满是郑重,她不止是说给男人听,更像是说给千千万万个死去的北疆人。
“你恨我可以,但你不应恨北疆人。没有人喜欢战争,若非当年余生泉阴险计谋,北疆如今也不会沦陷水火之中。你身上亦留着北疆的血,她们和你一样,都是无辜的人。我身为北疆少主,自当对千万个北疆百姓负责,她们为北疆而死,我会替她们报仇。”
屋子里陷入一种寂静的沉默,她们都在看向云肆,就连一旁的崖安也沉下面色。他的母亲就死在那场战争中,他何尝不是一位受害者。
“我知你想我与余生泉两败俱伤,可你有没有想过,若当真如此,北疆与大梁又会因此死去多少无辜之人,以杀止杀是个好办法,可你不该牵连那么多无辜之人。”
云肆缓缓站起身子,看着地上的男人,最后说了一句。
“我会杀了余生泉,以她之血祭奠我北疆战士。”
第13章 . 祭日 石霖的眼角泛红,最……
石霖的眼角泛红,最后望了一眼垂着头的弟弟,她本以为这是一场皆大欢喜的重逢,可不想多年过去,当年单纯的男孩早被仇恨蒙蔽了内心。
她膝行两步来到云肆面前,飞鹰看了眼少主的神色,抬手给石霖解开了禁锢。她终于想明白初见男人的熟悉感源自于哪里,姐弟二人生的有些像。
她跪在地上,声音说不出的暗哑,“石霖罪该万死,只求少主看在属下一家三代驻守北疆的份上,饶了他一命。属下会亲自废了他的武功,以死谢罪。”
云肆冷眼望着地上之人,却没有点头。石霖跪了许久,或许是觉得少主默认了,她撑着身子站起身,像那夜与她一同盯梢却帮她隐瞒的好友歉意一笑,随后拿起地上的佩剑朝男人走去。
石然摇着头往后缩,他眼角流着泪,嘴中却说不出话。可惜身后是墙,他再缩不动,寒刃闪过,一股血腥味蔓延在屋内。
众人的脸色都不算好看,石然手筋被她挑破,往后再不能握剑。他脸上挂满泪痕看向石霖,嘴中只得发出呜呜的声音。
石霖拎着剑站在他面前,“少主待我等很好,我死之后,你且随少主回北疆,爹很想你。”
在那柄长剑即将贯穿心口时,瞬息间一颗石子飞过,长剑终是错开要害自胸前穿过,虽疼极,但却不至死。
石霖捂着胸口半跪在地,鲜血自伤口处涓涓而出,她难以置信的看向云肆,方才那枚石子便是从少主手中飞来。
“我来大梁是为寻生,不是让你们赴死,北疆已经死了太多人了。”
云肆说罢看了眼混杂的屋内,转身踏出房门,崖安深呼吸了几口,抬手便开始赶人。
“没事的都出去,莫影响我救人。”
吴忧看了看情况,转身小跑至少主身旁,她正站在树下往向屋内。
“少主,此事就算了了?”
云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看向吴忧,语调听不出什么悲喜,“就算杀了她们两个,刀也刺不到余生泉身上。”
吴忧沉默了一会,对看向这位年轻的北疆少主的眼眸中暗藏敬畏,她此前未见过云肆,但却听闻过她一人杀十三城主的传闻,她本以为这位新主子是个残暴之人。
云肆转头看了她一眼,忽而道:“余生泉要去九州巡抚一事可有消息?”
“少主,此事确实是近期所传,说摄政王老早便做了准备,说是月底动身,除夕前回京。”
今日十月廿六,距离月底不过五日。
云肆神色晦暗,她令飞鹰处理后事,在她离开前,水鱼别扭的偷瞄少主好几眼,最终还是未厚着脸皮上去。
天色刚入夜,云肆一路潜至摄政王府外,再往内院去便能感受到至少五六人驻守,每个人都实力都能称为高手,云肆不便暴露,只得耐心藏在树上。
内院灯火通明,几个小侍正抱着包裹往箱子装,确实一副要出远门之景。半柱香后,一抹锦袍衣角忽而出现在院内,云肆呼吸一窒,半眯着眼死死盯着余生泉,手中的拳头握得很紧。
云肆恨不得此刻飞身下去手刃余生泉,可此刻在摄政王院内,再加上她周围的几个高手,若贸然出手,她胜算不大。那几抹气息是跟着余生泉移动,在余生泉走出院门前,云肆垂下眼眸从树下跳下。
余生泉抬眼看向那棵树,夜风一吹,树叶幽幽飘落地上。她年过半百,看起来却异常精明,一直陪在身旁的娇媚小侍柔声开口。
“王爷,怎么了吗?”
余生泉收回目光,眼皮垂在眼角处,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怪异,“无事,一只不知道哪来的小野猫而已。”
“哪有野猫,奴怎么没瞧见。”
那小侍听完还好奇的瞧了瞧,余生泉呵呵一笑,满是褶皱的手掌搂上小侍的腰/肢肆意揉/捏。
“等她来了,我把她抓来拨皮给你看。”
…………
云肆踏进院中时天色刚刚破晓,第一抹朝阳透过竹林洒在院内,还未到辰时,林间雾气浓重,方才上山时衣裳都染了一层寒气。
所以当云肆看见站在后院的裴景瑶时,她讶异的停下脚步看向男人,京城十月天气已然转凉,山上更为冷清。
裴景瑶背对自己站在那里,身上竟穿着一身素白衣裳,青丝亦被白色发带绑在脑后,像极一身镐素。冷风吹过那一瞬,男人的发丝与衣角翻舞。云肆看着他单薄的身影,竟有一瞬间觉得他会就此去了的错觉。
后院的篱笆门被推开,吱嘎的响声惊动了男人,他恍然回身,在看清身后人是云肆之时更是瞪大眼眸。动作看似慌张转身行礼,但云肆眼尖的看见他脚下一滑,那地上写好的字便被他踩散。
云肆走到他身旁,这才看见一旁的石桌是还放着个树枝,云肆垂眸看向地下,只依稀能看出一个‘裴’字。
“小姐怎么回来如此晚。”
裴景瑶声音有些沙哑开口,语气中不自觉透着一丝慌乱,他眼眶泛红,看起来像是哭过。
她默然片刻,轻声道:“为何起的如此早,还是一夜没睡。”
裴景瑶摇了摇头,“景瑶习惯早起了。”
云肆看着男人的单薄衣裳,终是问道:“为何今日穿了一袭白衣。”
他喉结滚动一下,声音微微发抖,“小姐,今日是景瑶父母的祭日,小姐可否允许景瑶告假半日,我回来后定会将庭院打扫干净的。”
这是云肆第一次见他穿白衣,即便心中隐约知晓答案,但听裴景瑶亲口说出时,云肆仍是沉默了许久,久到裴景瑶原本还藏着希翼的眸中逐渐黯淡。
三年前的十月廿七日,裴家一行人被实施斩首之刑。
在裴景瑶死心的前一刻,他听见云肆的声音响起。
“走吧,我陪你去。”
见裴景瑶似没听清般愣在原地,云肆又补充了一句,她的有些犹豫,似在思考措辞。
“她们…葬在何处,我与你一同前去。”
裴景瑶连忙摇了摇头,这如何能行。
“小姐不必如此,景瑶身份低微,父母也是寻常人。小姐身份尊贵,于情于理都不能让小姐与我前去。”
见他慌乱的样子,云肆抬起手将他方才摇头时散下的发丝拨至耳后,语气异常温柔。
“哪有那么多礼节,我既带回了你,于情于理都该去见见你的父母才对。”她顿了顿,抬眸看向裴景瑶,眼中藏着男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带我去见见她们吧,我替你告诉她们,你与映儿如今过得很好。若她们泉下有知,也合该放心而去。”
裴景瑶鸦黑的睫毛颤了颤,随后缓缓垂下,此刻迎着朝阳,阳光洒下将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云肆看不见他眼中情绪,却能感受到他的挣扎。
裴景瑶喉结一滚,‘好’字在舌尖滚动几圈,终才轻轻说出口。
得到同意后,云肆看了看裴景瑶的身影,转身回了趟屋内,出来时手上拿了一件玄色披袄。衣裳披在裴景瑶身上时男人还要拒绝,却没扭过云肆的执拗,只能垂下眼任由她为自己系着衣裳。
一声清亮的哨声从云肆口中发出,她看了看裴景瑶漆黑的眼眸,里面藏着几分好奇。他自幼养在深庭,流浪时偶尔会有女人不好意思的朝他吹口哨,裴景瑶那时听了只觉得恶心。而云肆的口哨声不同,那声音类似鸟叫,却比之更为清透,十分好听。
“想学?”
裴景瑶抿了抿唇角,然后摇了摇头。
好在云肆也并未再问下去,因为在她的口哨声后,马儿奔腾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片刻后,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停在云肆身前,而后亲昵的用头蹭了蹭她的肩膀。
云肆笑着揉揉伙伴的头,它名唤乌巾,乃是她在北疆的坐骑,此次跟随她进入大梁后便放养在这山林。
若非有要事,云肆从来不唤它出来。
她翻身跃之马上,随后牵动缰绳令它转动方向,云肆附身向裴景瑶伸出手。
他从未骑过马,上马的动作也十分生涩艰难,就连马儿都不耐的长吁一口气,裴景瑶顿时看向云肆,见女人眼中毫无嫌弃恼意,这才小心翼翼的牵住云肆的手。
待裴景瑶踩在脚踏上,他便感觉自己腰间一紧,随后便贴近云肆的怀中,女人带着暖意的手掌牵住他的掌心放在马鞍前的缰绳上。
“抓紧这里,乌巾跑得快,你若是受不了便告诉我。”
两人离得太近,云肆说话时的热气吐在他耳后。裴景瑶不适应的动了动身子,但他忘了自己的背正与云肆紧贴,在感受到她胸/前柔软的瞬间,裴景瑶立刻僵直身子,小声应了好。
“放松些,不然会很累。”
云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裴景瑶的耳根顿时变红,他努力让自己放松身子,可他头一次骑马,多少还是带着紧张。
云肆自然是感受到了,她好笑的看了看裴景瑶通红的耳根,随后又替他将衣裳裹紧些。脚下一夹马腹,乌巾扬起前蹄便朝山下奔去。
第14章 . 会照顾好他 裴景瑶握住马……
裴景瑶握住马鞍上的麻绳,乌巾动作惯性大,他紧紧靠在云肆怀中,冷风吹进披袄灌进衣襟中,山上的凛冽寒风吹的他快睁不开眼,只得偏头看向身侧。
竹林屏障多,他感受着身下的马儿似有神智一般,它不用云肆指引,几下便拐了几处弯,自己便能在重重竹林中寻到出处。
裴景瑶将头抬起,好奇的眸子看向林子四周,上山时是云肆将他抱上去,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看向这座山。
枯黄的落叶撒了满地,整片山林都被金秋覆盖,除了庭前那片郁郁葱葱的竹林,杂乱无章,似乎是故意如此栽种。
看出裴景瑶的好奇,云肆开口解释道:“用来困兽的阵,我喜静,不喜外人打扰。”
裴景瑶轻轻点了点头,将视线从山林中收回,他其实至今到不知晓云肆是做什么的。云肆不告诉他,他也很有自知之明的从未问过,裴景瑶从不觉得山上那处别院是云肆的家,那极有可能是谋个清闲的场所罢了。
乌巾一路小跑踏上山野小路,云肆担心裴景瑶禁不起颠簸,下山时刻意牵着缰绳将速度放慢许多。此刻男人的身体虚虚靠在她胸/前,清晨的小路并没有多少行人,于是云肆将速度放快。
乌巾加快速度的同时,她单手揽住裴景瑶的腰肢,控制着力道将他腰/身/压在身前。同她想象中一般纤细,透过衣物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腰/胯处的骨头。
太瘦了,云肆垂下眼眸思索,他该胖一些的,至少搂着不会硌手。
裴景瑶要去的地方在京郊外,距离云肆住的地方仍有段距离,小半个时辰后,云肆勒住缰绳。她长腿一跨,搂住裴景瑶的腰身直接将他从马上抱下来。
此处荒无人烟,自下了马后裴景瑶便没说过一句话,两人一路无言走在杂草丛生的荒路上,偶有几只乌鸦被动静惊起,发出粗劣嘶哑的叫声飞向远方。
云肆抬眸看向乌鸦远去的方向,眉头微微蹙起,若她没记错,这座荒山的一旁就是乱葬岗。京城每天都会死人,那些无亲眷收敛的尸体大多都会被扔至乱葬岗。
草席一卷,不出一周便会被山中飞鸟走兽分食干净,最后只剩一副白骨。
当年裴太傅主房一脉十九人全被处死,裴景瑶与裴晓映原是算在里面的,他俩的命是两个外房的幼子顶上的。当年裴景瑶带着幼弟藏了许久,出来后小心翼翼的四处打听裴家人尸身的下落。
他以为自己至少能为父母收尸,可他带着裴晓映徒步走至这处乱葬岗时,看见的却是坑内重叠的白骨,还有几具未被分食干净的腐尸,数量之多根本分辨不出生前是何人。
裴晓映当即便被吓哭,裴景瑶不是不怕,可他若是怕了,那谁来为裴家收尸立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