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回头看了一眼低着头不说话一副乖顺模样的寿儿,就知道他被自己这么一吓唬,是绝不会再乱说话了的。不过有些话嘴上不说不代表心里头不惦记,陈景此时心里就忍不住的冒出沈三清刚刚在书院门口的模样。
陈景与沈一琅交好,没少从他嘴里听他说起家里还有个妹妹这件事。沈一琅是个实诚人,每次提起妹妹的时候多半又是得着他妹妹病了的消息。他嘴里的妹妹从来都是娇弱又稚气的,跟今天见到的全然不是一回事。
陈景心里存着事眼里就没了人,直到沈一琅急匆匆的走到他跟前,两人差点都撞上了才回过神来。“你怎么还在这儿,你,沈叔父正在书院门口等你,这天气热得厉害还不快过去,别让人中了暑气。”
都说身随心动,陈景看见沈一琅下意识就想说他妹妹在等他,话到嘴边好歹又给咽回去了,总不好刚骂完寿儿自己又胡乱说话。
“嘿嘿,这不正往外去嘛,陈兄你正好碰上了吧,今晚别约旁人,等我安顿好家人,到时候请你去家里吃酒。”沈一琅从镇上一路读书读到今天不容易,家里虽总说供得起,但他不是个五谷不分的人,知道一个普通人家供出一个读书人有多难。
是以自打他入了湖阳书院之后,他从不肯让家里人多操心,每次过节回家再来书院也都不让家里人送。毕竟来回一趟不光要花银钱,还得在路上折腾一路,何苦来哉。
但说是这么说,人真来了沈一琅哪能不高兴。尤其来报信的小子还说外边来了三个人,沈一琅就知道三清肯定也跟着来了,当即课也不上就溜了出来。
陈景听他这么说赶紧点头说等他等他,说完便一个劲的赶他走。刚刚在门口的时候他就瞧见他妹妹额头沁了薄汗,小姑娘家家的身子骨弱,哪能让人久等。
沈一琅不知道陈景心里说不出口的小九九,只觉得陈景这人贴心得很,又朝他拱了拱手才转身一溜小跑的走了,全然不知道他身后一直看着他背影远去的陈景眼神有多发痴。
“少爷,少爷?”寿儿杂务上精明男女之事上却还没开窍,这会儿看着陈景发呆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这么大个人有些呆愣愣的杵在路上着实有些显眼,便忍不住开口喊了他两声。
“赶紧走吧,别让先生等急了。”陈景被寿儿喊得回过神来,心尖尖还忍不住抖了一抖。但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心里如何面上都还是一片风平浪静,甚至脸色比平时还要更冷峻三分。
寿儿刚挨过骂也不敢多说什么,老老实实跟在他后边走着,只在心里嘀咕这明明是少爷自己发呆,怎么话说得反倒像是自己耽误了功夫一样。
不过这会儿这边厢主仆二人怎么个心思不重要,另一头沈一琅一路小跑出书院,见到等在一旁的爹娘和妹妹这事要最要紧。
“爹、娘,你们怎么过来也不先给我捎个信啊,我这一点准备都没有。还有怎么三儿也跟着过来了,这么热的天中了暑气可不是玩的。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都说家里最大的孩子最懂事,沈家也不例外。沈一琅自己还没高兴够就已经还是操心眼前这仨人,爹娘妹妹谁他都担着一份心,想不老成都不行。
“能有什么事啊,就是我想来县城玩顺道来看看你来了,年纪轻轻还没成家呢,就你想得比旁人都多。”若说沈继海和覃氏到底是长辈还多少管教女儿,那沈一琅在沈三清这个妹妹跟前就算得上是毫无地位可言,从来都是沈三清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去县城玩了什么,说给哥哥听听。”沈一琅被三清抢白了也不生气,以前妹妹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倒,沈一琅是想起妹妹的事就发愁。现在都能出门来县城玩了,她说什么他这个当哥哥的都爱听。
“还没去呢,先到哥哥这儿来了。”以前原主就最会跟沈一琅撒娇也最贴心,如今换了芯子虽做不到那般西子捧心嘘寒问暖,但必要的撒娇还是得有的。
再说沈一琅这个哥哥沈三清实在是挑不出错处,这会儿见他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样子实在是心里头不落忍,自己还没成家呢就活得比沈继海还像个爹,以后谁家姑娘看得上这小老头啊。
“哦,还没去啊,就顺道顺到我这里来了。”沈一琅一听这话就再忍不住嘴角的笑意,“走,跟哥哥回去,有什么话咱回去说,外边太热了。”
书院里其实提供住宿,但屋舍不多。由于便宜又方便,惯例是留给那些年纪小和还一点功名都没有的童生。像沈一琅这样考取秀才的学生,除了家里条件实在太差的,基本都是在书院周围几人合伙赁上一个院子住着。
这些院子刚开始就是山上农户家的屋子,将将就就能住人罢了。但湖阳书院开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学生要租房子是个不小的买卖,于是慢慢的这山腰上下规整的小院子也就多了起来。
沈一琅赁的屋子就跟家里头一个院子的的规制差不多,只不过粗糙些罢了。好在位置不算远价钱也不算高,两年前他和两个叫好的同窗一起租下来住到现在,倒也还合适。
只不过到底是三个男人住一起,再是读书人秀才公推门进屋之后,院里屋里还是乱得让覃氏看了眼皮子直跳。马车上的东西多马夫又着急回程,就赶紧帮着沈继海沈一琅爷俩吭哧吭哧往屋里搬东西,沈三清便帮着覃氏在沈一琅的屋里收拾。
“娘,我哥在外边瞧着干干净净挺体面的,这屋里也太乱了点吧。”
单身寡佬的屋子里,到处都是沈一琅换下的衣裳袜子,皱巴巴的堆成一团,书桌周围零星散落着他写废了的纸团也不知道捡起来。床上的被子一看就是早上起得急来不及管,屋里除了书桌上的书和笔规规整整的放着,别的真是叫人看了头疼。
“你去外边坐着,这屋里乱七八糟的味道重,别呛着你。”覃氏手脚麻利给儿子收拾屋子,还能腾出空来把沈三清从屋里推出来。三清知道自己在里边也是碍手碍脚,就老老实实的出来了。
这一路先到书院再到这儿,哪怕早上起得早这会儿也快到中午。爹娘哥哥都在忙,自己也不好就这么干看着,干脆转身去了厨房弄吃的。
沈家到底就是个普通人家,家里孩子再娇气该会的还是都会,沈三清自己上辈子也独自生活了好些年,不说做饭做得多好吃但糊弄自己的肚皮总是不成问题。
荆湖县城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个有山有水的地方,这会儿又是夏天吃的东西齐全得很。厨房算是这个小院子里最干净的地儿,看样子是常常有人来收拾。三清做饭时后脚麻利,半个时辰多一点的功夫四菜一汤也就好了。
这时节天气热,虽说荆湖一地都爱吃辣三清也没敢太下重手。除了一碗腊肉炒蒜苗青红辣子放得肆意,小鱼小虾合炒和土豆肉末就显得克制了很多,还清炒了一个小白菜和一碗丝瓜汤那就更是清爽得很。
四菜一汤三荤两素,正儿八经的家常菜,但不管是赶了半天路的沈继海覃氏,还是见着了家人特别高兴的沈一琅都觉得特别好吃特别香,尤其沈一琅差点手都没洗就想坐下吃饭。
沈一琅读书用功不常回家,上次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都是小半年前的事。这会儿一家人头一回一起在沈一琅这小院子里吃饭,几人心情还都挺激动。
只不过还没等沈继海这个当爹的感慨一二,门外就传来敲门的动静,感情上午刚在书院门口把沈家全家都见了个遍的陈景陈二爷,这会儿自己找上门来了。
第5章
来了外人沈三清这个还未嫁人的小姑娘就不好再大喇喇的坐在外边,但这会儿正是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沈三清才不肯委屈了自己。
便也不管她哥已经去门口把人迎进来,还是当着陈景的面去厨房拿了几个小碗,把菜分出来一部分端去沈一琅房里,这才带着一点点不情愿的跟着覃氏走了。
“娘,这不就上午咱们在书院门口碰见的那姓陈的嘛,我还说等咱们收拾好了再让哥哥请他来吃饭,怎么这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虽说有些不情愿,但沈三清还是分得清主次。陈景跟沈一琅是同门又年长几岁,还已经考取了举人,这样的身份自家去请他能应下都算给面子,现在人家主动上门来讨口酒喝,只要不是疯了就不可能把人往外推。
小院是三个秀才合租,平时三人总有时不常会带人回来的时候,就把原本的堂屋改了改隔成了客厅,平日里自己吃饭或是待客都用得上。
沈继海和沈一琅父子坐在堂屋陪人陈二爷吃饭喝酒,屋里沈三清也闲不下来,她总觉得这人来得这着急肯定不可能只为了来讨口酒喝,三两下扒拉几口饭菜就放了筷子,这会儿正扒在窗户边上不动声色的往堂屋那边看。
“人主动来找你哥这是好事。”沈一琅在书院的事跟家里说得不多但总有提起的时候,陈景就是沈一琅难得提起过的同门师兄,“听你哥说他顶顶聪明,十二岁就考上秀才二十二就中了举人,是县城里有名的大才子。”
沈三清上午那会儿心思没在陈景身上,哪怕他专门过来跟自家打招呼,她也只是觉得自己大哥认识的这人长得不错,还不是个书呆子的模样甚是难得。
但这会儿隔着窗户朝外边看,却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眼熟,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能让我哥这么夸的人可不多,二十二就中举……”
沈三清眼睛盯着外边嘴上还不忘接覃氏的话,只是说着说着她自己就愣住了,这人不就是那天自己在刘婶子家对门碰上的那个据说死了老婆的举人嘛。自己在外边听了他那么多八卦,感情还是自家哥哥认识的人。
“可不是,不过听说他们家是世代的言情书网,那样的人家咱们比不过,就你大哥这样一步一步慢慢来也好。”覃氏虽觉得陈景难得,但说来说去还是得绕回自家儿子身上来,总之其他人的万般好说到底还是不如自己儿子好。
屋里母女两人聊得挺好,外边陈景的心思却始终定不下来。上午在书院里看着沈一琅出了书院之后,他一路走到自己的老师庄老先生院子里心都没能安定下来。
心里总想着沈家人这会儿到哪儿了,沈信芳那妹妹到底叫什么名字啊,这么热的天也不知道沈一琅那小院子里热不热。他一大男人过得那么糙,家里肯定什么都没有。
脑子里全是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自己老师庄老先生说了什么他都一概没能听进脑子里去。看得老先生哭笑不得,连声说他心里存着事现在不是做学问的时候就把他给打发出来。
被老师嫌出来的陈景没地方去,坐在小道旁边又老有学生过来寒暄。想回书院客院那边去,又怕有人等着跟自己掰扯文章书本上的事。想来想去最后看着日头,干脆心一横就厚着脸皮往沈一琅这儿来。
不过好在陈景不是个笨人,进门就拿沈继海覃氏当幌子,说是长辈难得来书院一趟,他这个当晚辈的自然应当主动上门来拜访,姿态摆得低低的把沈继海哄得脸都笑红了。
中午吃了饭之后也不去睡觉,就坐在一旁听陈景和沈一琅讨论文章八股,或是说些书院里的事。直到中午晌最困的时候都过来,才先起身往覃氏和沈三清这边来。
沈三清想起了陈景是谁之后,就更确定了他今天过来的目的不单纯,只不过目的再怎么不单纯也不能耽误她睡午觉。沈继海推门进来,跟覃氏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沈三清才被迷迷糊糊醒来,坐在床边醒瞌睡。
“爹,那人还没走啊。”刚一家人回小院的时候就说好了今晚怎么睡,沈一琅的屋子让给覃氏和三清,沈一琅父子借隔壁同学屋子挤一挤,剩下俩沈一琅的同窗凑合几天也能将就。
“什么那人那人的,人陈景那孩子不错,你哥哥说不定往后还得多仰仗人家。”沈继海学问不成但人情世故还是懂的,刚刚儿子跟陈景在外边讨论学问上的东西,沈继海就能感觉得出来陈景的过人之处。
“我还留了他晚上还在咱这儿吃饭,到时候多弄几个下酒菜,把咱们从家里带来的酒也多拿点,中午就拿了那么点儿太少了。”沈继海此时此刻还不知道陈景心里打的鬼主意,只觉得这人儿子可交,正是殷勤的时候。
“不就下酒菜嘛,娘一路过来有些晕车,晚上我来准备。爹您放心,保证好酒好菜的把人给招待好了。”
沈三清虽确定陈景心思不纯,但是又不能确认他到底是为什么而来。万一人家真是个端方君子多一刻都等不了,就是想来跟人沈一琅一起在文化的海洋里畅游,沈三清也拿人家没办法不是。
可若是他真是有别的心思,那沈三清就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自己现在年纪不小了,嫁人这件事已然是逼到了眼前退无可退。自己只要是不打算咬紧牙关在沈家做个老姑娘,就肯定要找个人成亲。
镇上那些能看得上自家或是自家能看得上的人家,三清来了大半年也大概摸了摸底,上次那个嫌自己身子不够壮实的还算是中等偏上的人家,但说到底谁家沈三清都没看上。
这个陈景算是意外,两次见面瞧着都是个讲道理的主儿,模样也是难得的好看。沈三清自认自己不是个不食烟火的人,世人都说人往高处走,她也不免俗套。比起就在长宁镇上找个跟自己家差不多的人家过上一辈子,她自然愿意替自己往上挣一挣。
沈三清说要做饭就是认认真真做饭,尤其多了陈景这贵客在,晚上的菜色比起中午又丰盛了不少。不光有家里带来的酱牛肉猪耳朵和家里自酿的酒,还把沈一琅养了好些天一直没舍得打牙祭的鱼也给杀了。
沈一琅买的鱼大,鱼肉沈三清留了一半下来拿盐腌好留给他慢慢吃,余下鱼头鱼尾和鱼杂拿油过一过去了腥味,被热油激出香和辣的花椒辣子,加上垫底的豆芽和黄瓜就是又香又辣又好吃的鱼火锅。
只不过这些吃的喝的暂时在陈景眼里都是陪衬,小院不大,天气这么热厨房的窗户门也不能紧闭着。小半个下午陈景那眼睛根本没法从厨房那个方向挪开。
好在他本就坐在正对厨房的那个方向,穿过小天井往厨房那边看也不算太突兀。不过为了掩饰他眼神的飘忽,只能把小天井里的一草一木哪怕挨着墙边的竹篮都夸了一边,到最后就差没胡扯一篇天井赋出来。
沈三清心里比陈景有底,在厨房自然是该干嘛干嘛,陈景却不同,一下午了他什么话都说了,却连沈三清的名字都没敢问,只能看着她在厨房的背影侧脸发愁。
好在一顿饭做再久总有做好的时候,等到沈一琅主动去厨房帮三清拿碗端菜的时候,陈景这才借着沈一琅随口一句话才总算知道了人姑娘的名字。
“陈兄,我妹妹手艺不错,只不过我在家都难得碰上她进厨房,今天算是十足的难得。”
“哥,你可别胡说啊,我的手艺那是一般吗,那是很好。”沈三清在不该谦虚的地方从不谦虚,“中午哪个菜一般了你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