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眉眼深邃,用后世的话说就是个浓颜系的美人。好在他鼻梁高挺但鼻头还是有点肉不至于往下勾,嘴唇薄了些又好在不苍白,倒是还能压得住这么艳的颜色。
“是,在下这次来长宁镇,就是想向沈叔父求娶姑娘。”沈三清这般开门见山,陈景也坦诚以待,“自湖阳书院门前见到姑娘之后,在下便一见倾心,回家思虑甚久才鼓起勇气来长宁镇替自己提亲。”
“那我能不能问问,陈公子为何要自己来提亲,您家家业大,这事说给家里人听,荆湖县城里那么多媒婆,应当多的是人想挣这份媒人钱吧。”
陈景此时坦然的态度很好的取悦了沈三清,若是这人事都办了这会儿又到自己跟前来装模作样支支吾吾,那样子沈三清可见不得。
“这几天我在客栈住着,想必信芳也没闲着,肯定又去把我家里的情况打听清楚了,才敢再让我上门来。”
这几天陈景在客栈住着心里是抓心挠肝的着急,但是他也清楚这是必经的过程,若真碰上个自己一说他们立马就敢答应的人家,恐怕陈景才要不踏实。
“我之前有过妻子,感情不错,她走得早还留了一个女儿。不过我自认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既是心仪沈姑娘便是真心实意,踏踏实实的。
媒婆固然方便,可我实在不放心她们那嘴,也知道她们会把我说成个什么德行。倒还不如自己来一趟,总归叫姑娘看明白我的心意才是。若是这事能成,我自是还要在让媒人来下定过礼,绝不会马虎了事。”
沈三清听了这话点点头,规矩是规矩人情是人情,这人倒真不是个迂腐的人,“即是如此,那我这里有几个愿望,说出来陈公子别笑话也别怒气。
若是能成三清自己就能给自己做主把你我的婚事说定,若是不成公子只当是来长宁镇散散心,和我哥吃吃酒,出了门这事就不算数了,你我两家以前如何相处往后照旧如何,不知公子愿不愿意。”
陈景看着眼前气场全开颇有些盛气凌人的女人,不自觉咽了咽口水,但嘴上还是硬抗了下来,“就依沈姑娘的,沈姑娘请说。”
第9章
“这孩子到底要干什么,哪有还没成亲就说这些的,不像话嘛。”
说是说让他们俩人自己说话,但一家子谁也不放心,谁都想知道沈三清今天到底又要干什么,就都挤在沈一琅二楼的屋子里趴着窗沿儿往下看。
“小点声,别让他们听见了。”比起沈继海覃氏在女儿的事情上更为果决,前几天被女儿说服之后就再也没动摇过,甚至比沈三清还坚定,一定要抓住陈景这个女婿。
“同意女儿主意的是你,现在就别再来啰嗦。”覃氏娘家是开杂货铺的,没成亲之前她也时常在店里搭把手,比起沈继海这个半吊子的读书人,在她心里体面不体面的还是不及实惠要紧,“再说话你就出去,我跟儿子都听不清了。”
三个人挤在一个小窗户下边本就逼仄,沈继海还要时不时的唉声叹气嘀嘀咕咕的,别说覃氏就是一贯孝顺沈一琅都听得有些不耐烦,覃氏哪里忍得,干脆压低了声音怼了他几句才让他不情不愿的把嘴闭上继续竖着耳朵听。
沈三清知道爹娘哥哥都在楼上,也知道此刻他们一定都在偷听,但她也不在意这些,正好一气儿听完省的自己再说第二遍。
“好,那我就直说了。”沈三清看着他一副正襟危坐板正得不得了的样子,微微往下压了压想要往上翘的嘴角,数着手指头跟他一条一条的掰扯起来,“第一,你我成亲之后陈府谁管按着你家的规矩来,该如何便如何。但不管什么规矩,你我夫妻之间的事在府里当我说了算,可行?”
“可行。”陈景点点头,“依着规矩,你若嫁我,成亲之后便是家中主母,理应你来管家。只不过眼下我在家里也是单辟了个院子住着,若是你嫌麻烦只管我那小院子,只管着我也行。”
也许是因为沈三清一开口说的就是你我成亲之后这样的话,陈景听了这话就心里头就忍不住高兴,好像她这么一说这事就成了真一般,张嘴时就没忍住抖了个小机灵。
“认真点儿,说正事呢。”沈三清没接他的茬,只轻轻瞪了他一眼便继续说第二条,“第二,你成过亲我没有,你是续弦我是头回嫁人,都说什么事都是头回的新鲜,二茬的不稀罕。若是你我成亲,你得礼数周全娶我过门,不能因着是续弦就马虎了事,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这是自然!”陈景一听这个脊背都往上挺了一挺,“不怕与姑娘明说,自从丧妻之后我便一直没有再找,前几年到底放不下发妻不愿耽误了旁人,这几年偶尔也想过是不是该找个人暖一暖心窝子,可惜我不愿将就也就一直没有找到。”
“如今能遇上沈姑娘是我的幸事,如若与沈姑娘能结成良缘,陈景一定不敢草率,该有之仪绝不会短了半处。”陈景说到此处显得有些激动,这些年他不是没被同窗劝过就算不娶妻也应该在房里收个人伺候着。可他却总觉得再等等,也许还能等来他想要的人,想要的感情。
“那这么说,你屋里如今没有姨娘?”
“没有。”
“那行,我要说的第三条也是最要紧的一条,陈公子可得好生掂量,想清楚了再回答。”话说到这会儿沈三清也有些紧张,她甚至有些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现在说,还是等以后成了亲再慢慢□□。但这想法也就是一瞬即逝,此时此刻她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没有退路了。
“陈公子与我哥交好,肯定从我哥那里听说过我,也自然知道我家大概是个什么情况。你家不同于以往与我家来提亲的人家,本就养不起或是养不了多余的人,也就没现在这层顾虑。”
“我这人小气,最小气的便是受不得家里男人有姨娘或通房。你我若是成亲,婚后屋里不能有姨娘。不过你要是急着要孩子要儿子我又恰好没孩子,又或者有朝一日你真的在外边遇上了心中所爱,你提前跟我说一声,到时候你要合离我绝不拦着,成吗。”
这话说出来,一时间整个沈家楼上楼下都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连天上的鸟儿好像都觉察出这家有异样,都不往这边飞。直到下边陈景走了得有半炷香的功夫,上边那三人才着急忙慌你推我搡从楼上下来。
走在最前头的是沈一琅,他再是没想到自家妹妹竟然敢把话说到这步田地。他虽一直都说自己是妹妹的依靠,有什么事他来顶着,可是他从没想过有些话还能真的摆到台面上来一条条的掰扯。
跟在后边的是沈继海,他这会儿气得胡子都在抖,手也忍不住的直哆嗦,铁青着一张脸一副天都要塌了的模样。最后跟着的是覃氏,她虽也是又气又急的,但好歹还有最后的理智,亦步亦趋的跟在沈继海身后,就防着他一个哆嗦把自己绊倒。
可三人着急忙慌的走到沈三清跟前,看清了沈三清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原本想好了一肚子的话却谁也说不出来,谁也不敢说。到了还是三清实在见不得他们脸都憋成猪肝色那样子,说了句我先回房才算是解救了他们。
“娘,您别唠叨了,这不是挺好吗,他回去想明白想清楚再来,总好过稀里糊涂只趁着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就成亲要好吧。”
那天沈三清叭叭叭说了那么多,的确是把正在兴头上的陈景给说蒙了。看着他那样子沈三清既高兴他是真把自己的话给听进去,不是那等为了糊弄事为了把人弄到手,就不管不顾什么都先应下来,之后就吃了吐什么都不算数的人,但是又有些担心自己这般强势,说不得就要把人给吓退了。
但话都说了就没有再往回咽的道理,沈三清见陈景不敢一口应下也不生气,只说让他回家好好想清楚,想清楚了不管成与不成给沈家一个答复就行。
可陈景这一走就是大半个月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段时间又正好撞上秋老虎最是燥热的时候,覃氏生生为了这件事急得撩了满嘴泡还没法说,别人一问就是辣椒吃多了,还收了不少街坊邻居送来的凉茶菊花败火,覃氏看着堆在厨房的东西别说败火,那火气就更旺了。
“这还挺好???”覃氏看着女儿老神在在稳得八风不动的样子就忍不住的恼火,“这门亲事是你自己想要的,陈景也是你说的不错,是你自己不想留在镇上随便找个人家嫁了。”
“你有更大的心思娘懂,娘也觉得你说得对。既然说得对你怎么又把人往外推啊,三儿,若是陈景真不来你可就被晾在这里,往后该如何娘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怎么办?凉拌呗。”沈三清自己独自一人的时候也不是不想这件事,也不是没想过假如自己不把丑话说在前头,是不是这事就已经成了。但转念一想若是连口头上的承诺都没法达成一致,往后那日子还过个屁啊。
“娘,您就别操心了成不成,他要不来那就不来,我也不能再去趟县城把他绑了来是不是。”到底是自己亲娘,沈三清拉过覃氏坐下,“咱们家不比那些大户人家,有些话不提前说清楚些,往后我过去了真到了吃亏的时候,可连个说法都没有。”
“你啊你啊,你这孩子还是太年轻,做人不能这么棱角分明。什么事情也不是真的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说明白,过日子过日子日子那不是商量出来,那是过出来的。”
覃氏看着眼前女儿就忍不住的发愁,“你看我与你爹,当年我嫁给你爹的时候他也还是个读书人,家里也都说他以后会有大出息。我嫁他的时候从未与他说过什么一二三这那的,不也安安生生的过了这么许多年。”
沈三清知道覃氏是想劝自己退一步,是为自己好。可自己知道自己的事,自己是个什么人没人比沈三清自己清楚。
“娘,您就别拿我爹来说事了,您也不看看我爹什么性子,连骂我都得等我回房了听不见了才敢说上几句。陈景可不是这样的人,他读了这么多书却还敢做出这等没规矩的事,可见这人心里头是个有大主意的人。”
“哼,我看有大主意的不是人家陈景,咱们家三姑娘才是真正有大主意的人。”覃氏性子爽利,沈三清几句话的功夫怎么可能就把人给劝服,好在就在她还想继续逮着女儿念叨的时候,外边突然传来一阵热闹声儿把她给打断了。
热闹是从巷子口那里传来的,沈家离巷子口只隔着两户人家,只听得热闹声越来越近,没一会儿镇上出了名好热闹的花媒婆就率先推开院门进来。
花媒婆跟沈家有远亲的关系,都说媒婆嘴碎到处传闲话,平常人家没事的时候都会远着她们,但沈家却一直跟花媒婆关系不错。正是因为如此,这次的事覃氏才敢找上她让她去打听陈家的情况。
“哎呀~大喜事大喜事,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落到咱们覃嫂子头上来了,这人呢,人都哪儿去了,赶紧出来迎一迎新姑爷啊。”
母女两人就在堂屋,听着这话只来得及对视一眼,沈三清刚想张嘴说点什么,就被急吼吼冲过来的花媒婆给打断了。
“花姨,哪来的新姑爷啊,怎么就新姑爷了,您可别拿我逗闷子。”沈三清看着花媒婆喜气洋洋的笑脸,心里那块谁也不知道默默悬着的的大石头总算落了下来,脸上也有了些笑模样。
“你这孩子,还跟你花姨装傻是不是。行了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你们啊赶紧点点头,我便出去把人给带进来,到底认不认这个新姑爷你们说了算。”
那天陈景确实没敢一口答应沈三清的第三个条件,甚至回去之后起码有两三天都没能睡着觉。金氏问起这事只能支吾过去,就一个人憋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琢磨,到底是佳人要紧还是世俗规矩要紧。
不过如此一来也有好处,之前冲上头非沈三清不可的那股劲在这纠结犹豫里慢慢退了之后却没有消散,反而更加坚定起来。尤其是那天沈三清胸有成竹跟自己谈条件的模样,虽强势却又不咄咄逼人,陈景从未见过那样的女子,这样的人入了眼入了心又怎么还能瞧得见旁人。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矜持的,覃氏点点头花媒婆便出去把早就等在门口的陈景和陈景带来的媒人聘礼全给带进来,这次再来沈家陈景的心和人又比之前稳了不少,进门都不用说话,只与沈三清对视了一眼,两人便知这事真的成了。
第10章
荆湖县城里的陈家少爷来沈家提亲的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一样不到一个时辰,连镇上最没人缘最惹人嫌的二流子都知道了。
这件事在旁人看来那就是沈家烧高香走了狗屎运,原本被退了亲的女儿还能嫁给荆湖县城里有名的举人才子,这是多大的运气啊。一时之间因为这个,左右邻居相熟的街坊还有住得近的亲戚,全都闻风而动往沈家来,愣是把沈家挤了个水泄不通。
好在沈三清早猜到了有这一出,之前陈景把聘礼放下还想留下蹭顿饭她都没让,只连声的催他先回去,把人陈二爷委屈得够呛,一脸不情愿的站在沈家影壁旁边不肯走。最后还是沈三清退了一步,让他先去上次那客栈待着,这才没被来凑热闹的人给堵上。
“小姐,您真是料事如神啊,您怎么就知道这些人会来得这么快?咱们家可从没这么热闹过。”
堂屋院子里有沈继海和覃氏在招呼,沈家收了陈景的聘礼三清就成了待嫁女不好再抛头露面,三清也正好就借着这个由头留在二楼屋里躲清闲。
说话的是小铃铛,前些年临省遭灾逃了许多人过来,小铃铛跟她娘倒在沈家门口,她娘再没能起来,沈家就出了钱把人埋了,把小铃铛留下来,在家里当个小丫头养着。
小孩儿今年才十五,家里早就定下不管以后嫁到哪儿小铃铛都算沈三清的陪嫁丫头,现在沈三清定下陈家这门亲事,小孩比三清自己还高兴,看着下边热热闹闹进进出出的人就忍不住的兴奋。
“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咱们家这回可不是什么锦上添花,咱家这回算是正经八百的咸鱼翻身,这样的热闹比锦上添花更难得,咱们镇上少有得很,怎么能不来看看。”
沈三清冷眼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心里没什么太大波澜。之前沈家再是有沈一琅这个出息的大儿子,可也架不住还有一个跑出家门没了人影的老二,和一个十八岁被退了婚嫁不出去的老三。
“姑娘,哪有像您这样说自己的,怎么就咸鱼了呢。”小铃铛一听沈三清这般自嘲,第一反应不是别的,而是立马就想到了家里挂在厨房房梁上那几条腊鱼腊肉,“姑娘这么好看,才不是咸鱼呢。”
也许是当年逃荒的时候饿得厉害,就算已经在沈家待了好几年,小铃铛万事以吃为先的习惯还是没改过来。偏生她嘴馋还吃不胖,小小巧巧的模样,要不是这小丫头整天都乐呵呵的,旁人见了恐怕还以为沈家对她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