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三清转头想跟她说清楚自己才不是咸鱼吧,可看着这会儿脑子里只有咸鱼腊肉的小孩儿,又觉得没必要跟她掰扯,最后想来想去还是只憋出一句,“行了,咱们晚上就吃咸鱼吧。”
这天一直到太阳落山沈家才勉强送走最后一波上门道喜的人,镇上的人家大富大贵的不多,今天又只是刚下了聘,来家里道喜的大多都是随手从家里拿了点东西都来了,有人只是为了来看个热闹,两手空空也不在少数。
但东西再小也是人情,尤其又小又杂的铺了大半个天井,收拾起来还真容易。今天陈景上门来提亲,最高兴的莫过于覃氏和沈继海,这会儿哪怕已经笑了一整天脸都笑僵了,也还是觉得有使不完的劲儿。
哪怕沈三清劝他们东西放那儿,等晚上自己慢慢来收拾他们也不肯,只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这筐鸡蛋是谁家送的,那几只鸡又是什么表舅家的三姨送来的,一边饶有兴致的收拾起来。
沈三清知道他们这些天的压力不比自己的小,见他们这样也不再劝说,便转身去了厨房准备晚饭。
小铃铛原本还在外头帮忙,看见沈三清进了厨房立马就跟过来了,“小姐,今晚咱们吃?”
“咸鱼咸鱼,好了吧。怎么就这么馋!”手指点了点铃铛她特不回嘴,只一脸满足的把腊鱼和腊肉都拿了来,才又转身跑出去继续帮覃氏收拾东西去了。
今天家里有喜事,沈三清做菜比平时更豪爽,挑挑拣拣找出家里最大的碗,鱼肉切好过了水铺了整整一大碗,再加上蒜末辣子和豆豉一起上锅蒸。
别看做法简单,因着腊肉都是家里用松柏枝柑桔皮慢慢熏出来的,这么做得腊肉肥瘦相间,瘦而不柴肥而不腻,尤其肥肉部分切薄点更加晶莹剔透,透着些微黄,一口一片吃起来能让沈三清彻底忘了是不是还要减减肥这件事。
柴火蒸腊味香味没一会儿就透出来飘了满屋,这边用不着多管,沈三清就在另一侧切菜准备,只不过还没一会儿她就听见后院有动静。这几天家里两个长工回了乡下不在,按理说后院应该没人啊。
沈三清忙着做饭本不想理,但这动静没一会儿又有,像是在敲什么东西一样。沈三清最烦这种不知道哪来的声音,干脆撤下围裙拿着菜刀就往后院去。
“你怎么来了,来了怎么不走前门,从后边过来算怎么回事。”能在这会儿偷偷摸摸往沈家来的除了陈景还真没第二个人,他站在后院篱笆墙外边冲着沈三清笑得温柔,这模样要不是沈三清上辈子经验丰富,说不得就得被他勾了心去。
“我下午就来了,在客栈待不住。”陈景年纪到底大些,自己这般毛头小子似的他自己说起来也有些不好意思,“见家里人多我就没敢进去,绕了大半圈发现后边这儿清净干脆在这儿坐着,这里正好能看见厨房,就懒得动了。”
陈景原本真没打算进去,他知道如今定了亲就得比没定亲之前更注意些,现在多少人的眼睛都盯着沈家,他不能叫沈三清为难。
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闻着沈家厨房飘出来的香味,他就越发的想跟她说说话,今天上午实在太匆忙,两人顶多也就说了五句话,陈景怎么想怎么觉得太少了。
“既是如此,那你这会儿叫我出来做什么,光看着啊。”人都来了,沈三清自然示意他往家里去,毕竟两人这么傻站着一里一外的也不是回事啊。
“不了,我看家里这架势,等吃了饭肯定还有邻居会来,我就不给你添乱了。”陈景摆摆手,“还有明天我就得走了,一是回家跟我娘把今天的事交代好,二是又得去湖阳书院一段时间,书院山长打算开课,我得去听听。”
陈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本最是个有主见有主意的人,此时看着沈三清却不自觉的开始报告自己的行程,听得三清实在忍不住捂嘴笑了才停下来。
“你,你别笑啊。这不是想着跟你说一说,你要是不愿听我就不说了。”到底是个读书人又是个有了功名的少爷,面皮没那么厚,一看沈三清乐成这样,他也不好意思再往下说了。
“对了,还有件东西想给你,上午没来得及。”不说这个一时间两人又没了话说,陈景想了想又从兜里掏出一个小锦盒来,“这个不算聘礼,算信物,算我给你的信物。”
沈三清没想到他还会这一招,再是自诩稳得住这会儿心也跳得有点乱,想伸手接过来却发现手里还提着菜刀。只能赶紧转身把菜刀放了,有擦了擦手才珍而重之的把陈景的锦盒接过来。
两人的亲事虽是二人自愿,但不得不说是陈景比自己放的心思更真,自己更多的还是理智的考量抉择才选了他罢了。沈三清捧着锦盒看着他,“那我该给你什么呢?”
“给我半碗腊肉吧,太香了。要不是这么香我也不能叫你出来。”陈景又不傻,哪里不知道此时沈三清对自己还没多深的感情,但他不在意,往后的日子还长着,该怎么过得往后才知道,“上次在信芳那里吃你做的一顿饭,之后就馋得慌。”
人家送个锦盒,还不知道锦盒里是什么好东西,自己回一碗腊肉?这听上去合理吗?不离谱吗?可再离谱好歹人陈景都开口要了,三清总不能这都不给人家,便转身回厨房把刚蒸好的肉分了大半出来,装进饭匣子连同乡下刚送来的果子一起给了他。
陈景得了东西高兴得不得了,也不让沈三清再陪他说话,只摆摆手让她赶紧回去就转身走了。沈三清看着他乐得屁颠屁颠的背影,等人都走远了才小小声的说了句:傻子。
第11章
送走陈景,沈三清不动神色把锦盒放回自己房里再下来,这事也就过去了。
到了吃饭的时候小铃铛盯着桌上的菜碗总是露出一副迷惑的神情,惹得覃氏也忍不住问她怎么回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今天干活太累了。
覃氏这么问,小铃铛自然是赶紧摇头说没有。不过她也的确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很奇怪下午明明自己拿了那么长一条腊肉和那么大一条腊鱼下来,怎么这么大的海碗里边就这么一点点肉,原本打算多吃几块肉的小孩儿都不敢伸筷子了。。
“小姐,肉呢,肉到哪里去了,那么长一条呢,我看着怎么就铺了个碗底啊。晚上我都没敢多吃,就吃了三块肉。”
吃完饭照例是小铃铛洗碗,小孩能吃但是也会干活,洗了碗收拾了屋子,烧了热水送到覃氏和沈继海那头,回来又伺候着沈三清洗漱完,这才坐下拿手撑着下巴颏,一边看沈三清梳头一边问。
沈三清听着这话手一抖,连带着梳子扯下几根头发来。她吃饭的时候自己也有点后悔,干嘛分了那么多给陈景去,自家一桌子人吃饭就剩了个碗底,着实有些不像话。
好在今天沈继海和覃氏都沉浸在欢乐的海洋里根本没工夫在意这些,别说肉多肉少,就是光给他们一碗白米饭他们也能吃得下去。也只有小铃铛这个小家伙,才一门心思的记着这件事。
“来,你过来我给你看样东西。”原主十八小铃铛十五,两人年纪没差多少,尤其原主是在家里娇养大的姑娘,小铃铛才是那个在外边漂泊过吃过苦的丫头,以前两人平时相处起来有时候还得小铃铛哄着原主。
也就是沈三清来了以后,才慢慢养小孩儿一样把铃铛孩子气的一面给养了出来,这会儿她招招手铃铛立马就凑到她身边来了。“小姐,看什么啊。”
此时能当个新鲜瞧的自然只有陈景送的锦盒,锦盒不大但做工一看就不简单,古朴大气雕刻精美瞧着应该是老物件。说句实在话,真是沈三清到了这个世界这么久,看到过最值钱的玩意儿。
光一个盒子就这么精致,里面的东西自然也差不了。打开之后锦盒里边装着的是一个镯子一根簪子和一对耳环,看质地应当是上好的翡翠,拿在手里那触感都格外温润。
湖州不比京城富贵人家多,就算是府城里时兴的首饰也大多是金银为主,玉石大部分时候都是点缀。
陈景送来的这一套首饰明显就是一整块玉石上取下来,找了好师傅专门做的,沈三清看着盒子里的东西都不禁咋舌,怪不得人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看来这回还真是自己高攀人家了。
“小姐,这是姑爷送来的?真好看。”打开锦盒之后小铃铛的目光就没能从盒子上挪开,“比咱们镇上邓财主家太太戴的还好看。”
“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好看了一点。”沈三清拿起簪子凑到烛光旁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陈景能在成亲前把这个送过来,既是他的心意也肯定是想自己能在成亲的时候能戴上这些出嫁,可这样的首饰得配什么样的嫁衣啊。
沈家疼女儿,沈三清的嫁妆是老早老早就开始准备了的。前些年家里产业比现在多点,每年沈继海留给女儿的也就多点,嫁妆里的大件和成套的家具都是那几年存下来的,一水的黑酸枝红木,也算是顶拿得出手的陪嫁。
但这几年沈一琅读书花银子多,两年前沈二柏跑出去为了找儿子又花了不少,去年沈三清生病那就更加银子花得没数。家里如今能收支平衡都很难得了,再想花大价钱去做个嫁衣,沈三清自己第一个就不能同意。
“小姐,您操这份心做什么,姑爷把东西给您这就是您的了,到时候您戴不戴怎么戴总归是咱们说了算。”小铃铛虽单纯,但是当年跟着她娘逃荒的经历,让这孩子颇有些混不吝的性子。在她眼里东西给都给了,该怎么用跟姑爷就没关系了。
也许是这些日子为了“以后”这两个字思虑得太多,沈三清已经习惯了不管大事小事都得往心里滚一滚掂量一二,但其实在不知不觉中她也走进了一个误区。
这世上的事是没那么简单,可是有时候也不一定就有多么复杂,就好比此时自己思来想去要怎么办,还不如小铃铛的一句话。她说得没错啊,聘礼都收了东西也在自己手上,到时候该怎么穿就怎么穿。
再说自己家什么情况明眼人打眼一看就能看明白,真给自己弄个多糊弄人的凤冠霞帔过来又如何,说不定旁人不但不觉得好,还得背后嚼沈家的舌根,说自家猪鼻子插大葱装相!
“对,你说得对,咱们说了算。”沈三清想明白这件事就把这挺金贵的锦盒给收起来了,“时候不早了咱睡吧,不就几件首饰嘛,咱不想了。”
这边沈三清愁绪来得快通得也快,但另一边的陈景可就没这么轻松。当初去柳氏进门陈家花了大钱,陈老太太也给了许多体己的物件首饰给她。
只可惜没想到她比老太太还走在前边,她去世之后大半的嫁妆陈景就全都给收起来存在库房里谁也不让动,往后这些都是蕊儿的嫁妆,几件贴身的东西也都随着柳氏一起下了葬。
送给沈三清的锦盒是五年前陈景的奶奶去世前留给他的,老太太知道总有一天孙儿还会成家,这几样首饰便是老太太留给孙子娶老婆用的压箱底的好东西。
这事金氏知道,但那会儿陈景已然不是个孩子,她旁敲侧击着提了两次要把那锦盒收到自己这里来,都被陈景给糊弄了过去。这次陈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娶沈三清金氏留了心思,她不想这么轻而易举的把那些好东西都给了还没过门的,不知道哪路神仙的沈三清。
可没想到她有张良计,陈景也有过墙梯。早三天前他就让寿儿把锦盒给收到他那头去,等到金氏能去儿子院子里找锦盒的时候,锦盒早就跟着陈景到了长宁镇,金氏再生气,第二天陈景回到家也只能两手一摊,“娘,信物儿子已经送了,要不回来了。”
“你你你,你说说你,你叫娘说你什么好!”当初金氏以为儿子莽莽撞撞去别人家给自己说亲事一定成不了,却不想儿子臊眉耷眼回来之后,这事又稀里糊涂的成了。
成了就成了吧,到底儿子是亲生的,总不能为了个填房真让儿子跟自己离了心。金氏虽这么安慰自己但还是顶看不上在她眼里只是个小门小户的沈家。
尤其待她知道沈家姑娘身子还不怎么康健的时候,那不满就更多了,就连昨天去长宁镇之前她都一句叮嘱和一点亲家该给的礼儿都没给他。现在儿子又把婆婆留下来压箱底的首饰给了人家,金氏怎么能不生气。
“娘,您要是不知道说儿子什么好那就别说了,还是听儿子说吧。”昨天沈三清给的那碗腊肉分量不小,陈景拿回客栈一个人晚上吃了一顿没吃完,早上又让寿儿去买了馒头和粥回来,就着馒头和粥又把剩下的一小半给吃完了。
吃了沈三清的东西,这会儿陈景心里全都是她的好,自是不愿听自己亲娘说她的不是,“儿子大了,三清这个妻子是儿子自己定的,儿子往后还要科考,还要入仕,前途到底如何儿子也并不知晓。
儿子只是想在这之前找到一个能与儿子一条心的人,一同走这条前途未知的路,娘若是真想儿子好,就还请成全儿子吧。”
第12章
成全。这两个字说得简单做起来难。尤其金氏又是个独自拉扯孩子长大的寡妇,在她心里和眼里,这世上没有比她孩子更要紧的。如今陈景这般吃了秤砣铁了心的要娶沈三清,在金氏看来这简直就是对她的一种背弃。
好在陈景也不是个愣的,谁都知道要把一件事办好起码得软硬兼施,他把亲娘气成这样是为了能顺利娶沈三清回家。可要是就这么把这疙瘩撂下不管,那过些日子等三清过门之后,这一家子就谁也没想安生。
所以等到他自己拿学院山长开课当借口溜了的同时,他也让寿儿去了趟府城把陈家的大姑奶奶陈芸给接了回来。
陈芸是陈家大姐,今年都三十一了。早年间陈景他爹还在的时候就给女儿定下了亲事,后来虽说家里顶梁柱去世家道中落,但这年头婚约到底不是儿戏,到了该成亲的时候婆家还是依照承诺,来陈家把陈芸给娶回去。
娶亲是一回事,过日子又是另一回事。陈芸的婆家是在府城做茶叶买卖的人家,家里有钱得很。但生意人嘛难免世俗些,哪怕婆婆和丈夫都不是多难相处的人,陈芸嫁过去之后也很是过了几年艰难的日子。
一直到她这个读书人家里的姑娘学会了怎么管一个商人的家,直到她与丈夫邵方端有了儿子,才算是在邵家真正站稳脚跟。甚至直到陈景中了举人之后,她才真正成为邵家的管家大奶奶。
这样的经历让以前天真烂漫的陈芸早就历练成了一个事事周全处变不惊的厉害女人。只不过再厉害的女人也有短处,陈芸的短处便是陈景。
陈景长得好又聪明,从小到哪儿都招大人喜欢。可招了大人喜欢同龄的孩子就都不愿跟他玩了,尤其陈景心思又细,别的小孩看他的眼神有点不对,他就主动不往他们跟前凑。
这样的小孩儿在私塾里读书,多多少少得受欺负。那时候便是陈芸这个当姐姐的护着陈景,不管大事小事都是姐姐替他出头,都是姐姐安慰他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