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而是三清,在一旁看见了他皱眉头的模样,心里就把刚刚留了的心眼更加深了些,这房子恐怕还有不止一处的说道。
嫁给陈景,尤其是他成了探花之后,三清跟着他出门拜客会友的时候不少,各式各样的宅子也去过不少,就算不是什么专业人士,但半桶水总归是有的。
西城三清来得不多,但到底是富贵人家扎堆儿的地方,不管是铺面还是住宅,胡同之间的间距都比南城要宽敞。
但这宅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坐在马车上往外看就能看得出来越走越僻静,等到了宅子大门口,就更是冷清得厉害,明明是晚饭前后最热闹的时候,但整条胡同却好像没一家人家有烟火气。
但好歹同行的还有张掌柜的侄儿,人家是专门做这门生意的,别管你是探花还是状元,生意到了手边就没有让他溜走的道理,进门之后便口若悬河说个不听,走到哪儿都能指着屋子院子甚至院里的花儿朵儿说出个名目来。
但这一群人里边除了还看不太懂的蕊儿,其他人都不是好糊弄的,任由他说得天花乱坠,几人却是越看心越往下沉,到最后谢明然更是不往宅子最后面的花园那边去,直接站定回头质问,“张老板,你这宅子真是那卖茶叶的用来住家的宅子吗?”
谢家家业大得很,他从小自家府里、别院、庄子哪儿都住过哪儿都见过,唯独今天这种宅子他见得少。
前头几个院子分不出除了前院有个书房稍微大点,其他的根本分不出主次来。也没有寻常人家给家里少爷小姐准备的地方,花园子里倒是热闹,什么花都有,但瞧着就杂乱得厉害。
还有那几个秋千架葡萄藤,实在是花里胡哨得叫人看不下去,谢明然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也不等接话就继续把后半句也给说了:“这宅子,是专门用来养外宅的吧!”
第54章 ·
买地置业这件事千百年来, 都是顶顶要紧的一件事,贫苦人家最大的愿望除了温饱便是有瓦遮头,寻常人家营营役役求的也不过是家宅和睦人丁兴旺。
再往上些, 到了陈景这样还能挑拣着选宅子的,就更是把宅子好坏风水朝向看得要紧。等到了谢家这样的门第, 哪怕是皇上赏下来的宅子, 都得里里外外的全翻新一遍, 毕竟家就是根,住进去了如无意外就是好几十年的事,马虎不得。
如此重要的事, 现在谢明然一句这宅子是用来养外宅的,不光说得陈家人心头一跳,就连张全这个当中人的脸都白了,一时间几乎是瞠目结舌呆在原地,跟谁掐了他脖子一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要说谢明然这话说得对不对,只要看张全这模样就知道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陈景这会儿脸色可不怎么好,狠狠运了两口气儿,才没出口成脏, “张老板,这事你看是不是还是说清楚些的好。”
张全这会儿心里直泛苦水儿, 这事要说知道他确实知道,但要说不知道也能说不知道。京城这样的宅子其实不少,但大多都在城郊,毕竟谁养外宅养在西城这寸土寸金的地儿啊, 又不是什么金枝玉叶,他便压根没往这方面想。
还是今天到了陈家跟三清细细解说的时候, 才越说越觉得不对。可这时候再想往反悔是肯定不能够了,再说到手的银子他也不愿意往外吐,不就只能硬着头皮上。同时心里还心存侥幸,想着陈景到底是读书人又是外乡人,说不定就看不出这里边的道道儿来。
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在京城无根无基的探花郎这么短的时间就攀上了谢家这个高枝儿,自己这点小花招哪能瞒得过去。只不过心里明白归心里明白,嘴上总还是想再挣扎挣扎,毕竟陈景如今也是翰林院的编修,真要跟自己较真,自己这样的小老百姓不死也得脱层皮。
只不过众人可懒得听他那些烂借口,正好此时原本是守着宅子的大爷从外边过来,三清便赶紧让寿儿把去大爷给拦下来,扭头问他这宅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也不知道是主家和张全做事不够周全,还是看门的大爷真不在乎这个,三清找他问的时候自己都没打算能真的问出什么来,却不想人大爷还真就一问就说,不光说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从头到尾全都仔仔细细跟说了个分明清楚。
宅子确实是个好宅子,再上一任主家也是做买卖的,还是扬州来的盐商。后来也是回老家,才把宅子卖了。刚开始的时候倒是也还行,茶商带着奴才家人住进来,除了时常出门不回家也没别的不对。
但没过几个月事情就开始往歪了走,先是茶商领回来一女的,说这就是以后家里的当家奶奶。奶奶就奶奶吧,反正家里总归是得有个当家奶奶的。可没想到第一个进门只不过是开了个头,之后府里便隔三差五的往府里抬人,一年里竟然陆陆续续抬进来十多个姨娘。
“十多个?这宅子够住吗?”三清原本以为这是个带颜色的故事,可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再是生意人再是花心,可真要把这么多人都睡服,怕是也得精疲力尽吧。再说拢共就三进的院子,十多个人总还要下人伺候,这宅子得挤成什么样儿啊。
老大爷一听三清这么问忍不住乐了,他知道眼前这小妇人是抓着问题的关键点了,“夫人问得好,这么个小地方自然是不够住,可架不住前头那位爷玩得狠,一年下来抬了十多位进来,最后能活到过年的也就八个。”
大爷说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儿,“老头我一辈子给人看大门,小门小户的人家守过,大户人家的门房我也住过,别看看门这活计轻松,真要端得起这碗饭,第一条规矩就是少听少看少说。”
“我都这把岁数了,这户人家给得例钱多,我寻思着能找着这么个差事不容易,再干上几年攒点银子就回乡下养老去,没想到这规矩到底被我给破了。”
老头刚开始一门心思的就想混日子赚钱,管他家里进几个姨娘呢。所以头两个姨娘没了的时候,他根本没往心里去。但当第四个又莫名其妙没了,却只说是她回老家了的时候,他才察觉出不对劲来。
“那就是个烟花柳巷的姑娘,哪有什么老家,再说她进府不到一年银子都没攒下几个,怎么就能自己一个人回老家去。”
有些事不知道则以,知道了就不可能一点都不关注。哪怕老头只想着独善其身,也渐渐的知道了这家人的猫腻。茶商在外边是正经生意人,回了家可就是个禽兽了。尤其关上门来什么混蛋玩什么,那么些个姨娘没一个受得了他的。
“别人家姨娘都争宠,这家人家的都恨不得离得远远的,可除了头一个进府有管家权的奶奶还能勉强自保,其他的都是砧板上的肉,没法子。”
好在到底是个商贾人家,手段再狠府里也不是铁板一块,有被折腾死的也有偷偷跑了的,到最后茶商要离京时,家里竟然还剩下六个姨娘。
这故事简单,可难免听得人心惊。都说世上之事无新事,但皇城根下这么灯下黑倒是也不常有,尤其谢明然这世家公子更是听得瞠目结舌,清贵人家就算要害谁都得讲究体面,哪见过这么野的路子啊,“那,那你就没想过去衙门报官?”
“这位公子,我就是一看门的,我得挣钱吃饭啊。主家的事我去出头,到时候官老爷没见着,回来有没有命可就不好说了。”
贫不与富斗,到哪儿都是这个道理,老头虽知道府里那些烂事,但最多也就是那位姨娘鼓起勇气打算逃走的时候行个方便帮衬一把,别的也就没了。
“也就是到了现在,人都走了老头儿我才敢留下来说句实话。这宅子这么大,接手的非富即贵,要是真能碰上个好人家我就说这事,要是碰不上这事我就烂肚子里,反正这几年银子也攒了点,活计也不打算做了,到时候回老家养老去。”
今天陈景几人进门的时候,老头就从称呼里知道了陈景和谢明然是官家的人,在他眼里不管是什么官职,只要是官老爷就行。可不等到他们自己也看出来不对,就立马颠颠的过来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没别的好说的,陈景扯下自己身上翰林院里的腰牌给寿儿,让寿儿拿着腰牌去京兆尹衙门找人,这会儿已经天黑了,没有腰牌怕请不来捕头,到时候弄两个小衙役来糊弄事,今儿可就没完了。
好在翰林院的腰牌在京城还是值点钱的,没多久当值的捕头就带着一大帮子人全来了。京城地面上的捕头捕快必备的本事,就是要把皇城里不能开罪的人家认个八九不离十,等他们到了之后见到谢明然也在,本就殷勤的人就更加殷勤起来。
原本谁报官谁就得一起去衙门,可这一个翰林院修撰一个翰林院编修,谁大晚上的去衙门口都不合适,铺头也聪明只说嫌犯都离京了,一时半刻也找不着,等真的把人抓着到时候再请陈景去一趟衙门也不迟。
事情说明白了,把衙门口的人都叫了来,这宅子也彻底不能要了。不光这个不能要,就连东城那个也连带着没了必要再去,一行人不再管张全苦巴着一张脸坠在后边拱手哀求,便打道回府了。
看房子诶!三清上辈子有一爱好,就是陪身边要置业的朋友去看房子,就算是自己买不起的那种,看一看也很开心很过瘾啊。所以刚出门的时候三清是很高兴的,没想到败兴而归,下马车时脸上多少还有些挂像。连陈蕊儿都看出来不对劲,下了马车之后就飞快的溜走,不敢跟几个大人瞎掺和。
“别不高兴,不就是个宅子嘛,这次看不好咱们慢慢看,京城里中人多得是,宅子更多,要不赶明儿起我从翰林院回来,就天天陪你出门看宅子去,咱们看着玩,从今年看到明年都行。”
陈景看着三清那小嘴噘得老高的样子就知道她不高兴,便一边牵着她的手往家里走,一边小声哄着她,嘴甜得比蜜还黏糊。
“还明年呢,我今年就得把宅子定好,过年咱们都得去新宅子里过年。这边太挤了,我想在厨房后院添两个人都没法添。
再说你书房里只有寿儿一个也太少了,四喜和忠儿都不识字,好多事只能让寿儿去,你也是当初教一个也是教,多教两个怎么了,现在倒好俩小小子除了一膀子力气,别的都不行。
还有蕊儿那老先生着实不错,真想把人留下来好好教蕊儿几年,就得弄两间屋子出来,要不然就这么白天来晚上走的,明年人家就得不干了。”
这次来京城之后,陈景大半的精力都放在翰林院那边,家里的事三清只要不是特要紧的都没跟他说,就算他问起也只说还好。但今天这事多少让三清有些憋不住,便多说了两句。
不过再是抱怨,三清也只是点到即止没再多说,回屋之后还有些后悔不该跟他说这些事,睡觉前更是叮嘱他明天直接去翰林院别想其他,找中人找宅子的事自己能办好,用不着他操心。
反而是陈景听了这话一反常态的只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第二天更是一大早的就出门去,只不过到了翰林院之后,难得的没去教习那里报道,而是拐了个弯往谢明然那头去了。
第55章 ·
“陈大人?”
“陈兄?”
“望舒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陈景进了翰林院之后, 再是给自己做了千百遍心理建设,但到底是初来乍到,又不是皇城根下长大的, 比起在荆湖那随心所欲的劲儿还是收敛了许多。
每日点卯之后大部分时候便会去一趟教习那头,看看今天有没有新的差事分配。要是有就干活儿, 要是没有就回自己屋里待着, 看书习字怎么都行, 日子过得比当年在山长手底下还舒坦。
如此一来,原本等着看新进院的榜眼探花怎么为了编纂编修的位置,你来我往龙争虎斗的人望眼欲穿也没等到好戏登台。只都私底下偷偷的说, 这位新探花郎性子还真有些冷。
今天这位冷峻的陈大人突然主动串门来,可不就把一院子人都给惊动了。“陈大人,谢大人还得有一会儿才能来,您先歇歇喝口茶,这奶糕子是今天早上做的,您尝尝味儿。”
茶是今年上好的明前,那会儿的茶还能留到现在就可想而知当时得了多少,陈景闻了闻第一反应就是这茶得多少银子一两,明年高低得找谢明然弄点回去。
奶糕子倒是还行, 除了满嘴的奶香叫人回味之外,陈景也吃不出别的什么道道儿来。他到了京城别的都好就口味一直没改过来, 平时尝尝鲜无所谓,天天吃可真受不了。
上茶的是谢家的奴才谢竹,自打谢明然中了状元之后,谢家老太爷就把这机灵孩子送到谢明然跟前来, 说是伺候谢明然,其实是替谢明然搭理对外的俗务。
谢竹如今每天也没什么大事, 就不管谢大公子什么时候来翰林院,他都早早的来晚晚的走,就算谢明然不在他也能替主子把整个屋子打理干净,来了客人也能招待妥当。这会儿把陈景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还叫人不觉得太殷勤,也算是一本事。
要不说世家子弟就是同寻常人家不一样呢,陈景自认为自己不是个小气人,进了翰林院之后该交际的该置办的东西都没落下,甚至还零零整整的往院子和屋里添置了不少,连黄墨都有好几回旁敲侧击的问陈景,老家的底子是不是挺厚实的。
但这会儿看了谢明然这边的布置和摆件之后,陈景不得不在心里暗自感叹,自己那头顶多也就是小打小闹,谢明然这儿才是真把日子给过明白了。
“谢竹你忙自己的去吧,我这边不妨事。”平时从来都是谢明然有事没事去陈景那儿赖着,今天陈景头一回过来谢竹可不敢怠慢,此时就算陈景这么说了,他也只点头应下,接着该怎么伺候这么招呼还是照旧。
好在谢明然也不是个十分惫懒的人,虽然晚是晚了点但好歹不是来赶中午饭的时辰。他的教习是谢家的老相识,轮辈分算是谢明然的师兄,今天他来得晚在教习那儿听了几句闲话,进来的时候明显兴致不太高。
但再不高的兴致,见着陈景之后也高了,“望舒!你怎么来了,哎哟你怎么不早说你来,要早知道你来我今儿说什么都得早点起来,我还以为咱陈二爷不愿登我的门呢。”
谢明然从不掩饰自己就是想拉拢陈景的心,这会儿见他过来自然高兴,原本就碎的嘴越发的叨叨起来,听得陈景耳朵脑子嗡嗡的,要不是今天真有事要他帮忙,他非得立马走人不可。
“得得得,我人都来了你还说这些咸的淡的做什么,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讨个主意,我这宅子总还是要买,再胡乱出去找个中人我不放心,谢兄能不能帮忙找个稳妥些的人替我寻摸。”
自从谢明然和汤铮两人把不对盘的关系摆到台面上之后,两边就一直在想方设法的拉拢陈景,之前返乡回京城的路上,陈景在船上就收到他俩好几封信,那架势恨不得把陈景直接接到家里去住。现在陈景主动提出找谢明然办事,可不把人给高兴坏了。
“嗐,就这事啊,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这事你不来找我我今天也得过去找你,昨晚上回去之后我就琢磨了,我手里头现在只有两处地方,一个在城郊想都不用想,还有一个在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