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全的死犹如一颗小石子如水,瞧着动静不大,但其实水底下的涟漪还是悄无声息的泛开了。云家得到消息之后的第一件事,也是派人出来找人,只不过云家找的是许亭和汤铮,毕竟把这事平息下去的差事云相是给了他俩,现在出了问题自然也得找他们问话。
偏许亭和汤铮都赌咒发誓这事跟自己无关,差点没把人云相气个倒仰。如今外边的人只看云家如何风光,却不知内里这两年云相的人便陆陆续续裁剪了多少。不是背主就是明升暗贬,他要不是手里头真没多少人能用,也不会在这时候去翰林院里把汤铮弄到麾下来。
那茶商确实是云相的人,不光他是,就连整个江南茶盐两道都有不少人跟云家私底下有往来。这回出事的茶商家里就是世代都跟云家有往来的人家,说是茶商不如说是云相的钱袋子,可不得想办法把人保住。
汤铮和许亭没来之前,云相还想着要是真是他俩下的手,那就还是好事,说不得汤铮这人还真能用。可要是不是他们,那到底是谁要把这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是不是想借着这事,顺藤摸瓜把自己江南那边的根都给刨出来。
第61章 ·
到底事关翰林院里两个编纂一个编修, 案子又是牵连了好些人命的案子,原本想要压下去就不容易,现在又死了个人就更不想糊弄过去就能糊弄过去的。
虽说暂时还没闹大, 但京城里该知道这件事的还是都知道,不管跟自己有没有关系都分了只眼盯着这边, 哪怕光瞧瞧热闹也不亏不是, 是以从第二天起, 不光是谢明然陈景和汤铮三人,连带着整个翰林院里的气氛都变得奇怪起来。
尤其谢明然不知道回家跟他爹和祖父说了什么,原本一直站定了直臣位置不动摇不朋党的谢家, 也一点预兆都没有就突然下场插手这件事,叫众人都诧异得厉害。
京兆尹周济世得罪不起云家,照样也得罪不起谢家。两边大佬打架倒霉的还是他这个干活的,但再得罪不起也不能真就躲在衙门里头不吱声,只能派了两个铺头往南边去。
说是去把茶商带回来审问,临走时却一再嘱咐路上慢慢来不着急,大冬天的千万别着急赶路,又自己掏银子多给了五十两的盘缠,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只要京城云谢两家没闹出个结果来,两人就在外边荡着别回来。等到出了结果, 到时候要不要抓人到时候再说。
不过这么一来确实有用,至少云家谢家都暂时没再在台面上起冲突,只发狠暗自调查张全到底是谁杀的,这脏水到底是谁往谁头上泼。
而原本被拱到台前的陈景与汤铮, 也顺势消停了下来,每日在翰林院里碰上, 顶多也就是互相酸上几句,要三清来形容两人的状态,也就是典型的酸鸡互啄罢了。
不过这话三清是怎么也不会说出口的,不光不能说还得每天听陈景回家之后逼逼叨叨今天又发生了什么。
有时候实在听得烦了拿话堵他两句他还不乐意,还说自己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脾气见涨,今天早上就是这样,两人因为陈景多说几句又拌了两句嘴,最后还是寿儿在外边一个劲的喊时辰晚了,这才没让两人真吵起来。
等陈景走了之后三清也跟着冷静下来,手里扒拉着算盘珠子,眼里看着过年要用的一应物品的单子,心里却也在琢磨自己最近这是怎么了,难不成烧炕烧多了火气太旺?
不过这事还没等三清琢磨明白,平常白天不怎么往自己这边来的陈蕊儿,今儿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过来,就把她的思绪给打断了。
“母亲,今天先生跟我说快到年底了,今年的课就上到这里为止,明年的课等过完年再说。还让我来问母亲,明年是还是老样子老规矩吗。”
自从陈景给陈蕊儿换了老师之后,熬过最开始那段不适应的时间,陈蕊儿便很快习惯且喜欢上了现在的节奏,尤其等到书真读进了心里头之后,才知道原来不是什么书都和以前那些女戒女则一般无趣。
甚至有好几回陈景抽查她功课的时候,陈蕊儿就已经能拿书本上的知识跟她爹辩上两句。陈景虽嘴上说她半桶水直晃荡,学得不扎实浅得很,但等陈蕊儿走了之后又要拉着三清夸上好一阵子,听得三清直摇头。
但有一说一,三清也不得不承认陈蕊儿跳出了以前那个思维模式之后,确实性情都大方了许多,也不会再过分的情绪化。
甚至跟自己的往来也更像一个真的大姑娘一般进退得当,虽不像以前那样好的时候也能跟自己好得跟能说悄悄话的姊妹一样,可也不会突然翻脸不认人,撅得三清都哭笑不得。
“前两天谢家不是来人了?那宅子你爹抽空去看过,还不错就给定了下来。现在天气冷搬家不方便,等过完年开春之后,咱们就搬到新家那边去。到时候家里肯定得给先生也备上三两间屋子,住不住的都放在那儿,哪怕白天中午的时候打个盹也好,你说是不是。”
谢竹给找的宅子也在东城,甚至比之前张全找的那个更偏些。但是地方是正儿八经的好地方,一条胡同里隔壁邻居大半都是品级不算高,但家世都过得去的文官。住在那地方别的不说,出来进去的女眷们多往来往来,也能结下不少关系。
要卖的宅子出来没多久惦记的人不少,谢竹还是拿了谢明然的腰牌过去,才在中人那里走了个后门把宅子给要了过来。谢竹也是个干脆的,等陈景进了宅子只说二爷您要是不满意这个,那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比这里更好的了。
陈蕊儿知道家里要搬家,但是不知道他们连自己的先生住哪儿都想好了,一时间也多少有些眼热,“母亲,都说京城什么都贵,连水都比咱们老家的要贵,换那么大的宅子银子够使吗。”
陈蕊儿偷跑出去那么多回也不是白出门了,在她看来京城好玩,可也忒费银子,就连路边卖糕点的店子都比荆湖贵上许多。以前十个铜板能买好些各式各样的点心,现在就能买三四个。要是挑中的是那些金贵的,许是十个铜板都买不着一个。
“怎么不够,家里主子就你我和你爹,下人也不算许多,还有好几个妈妈是在京城雇的,平时里还要回家住去,也耗不了许多屋子,你就不用操心这个了。”
三清从小就是听着爸妈跟自己说,别的不重要读书最要紧,这样的话长大的孩子。到了这里就算外边都说女孩儿家的识字知礼就行,但三清还是跟陈景一个心思,能多读书就多读书,总归是没坏处的。是以对教书的先生,也格外看重些。
“母亲,您不能只看着眼前,咱们家就我一个孩子还是少了点吧,”陈蕊儿听三清这么说先是高兴,可还没高兴一小会儿又皱了眉头,思来想去还是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在老家的时候祖母就老念叨这事,我跟着您和爹来京城这么久,每天晚上也在一处吃饭,怎么就从不见你们提起这事?”
以前陈蕊儿只是从金氏那里知道,爹总归是要娶妻生子的,但是其中的道理却不甚明白。现在不一样,独木不成林的道理先生早就说过,小姑娘心思细,学到的道理活学活用,这会儿就已经替俩大人操心上了。
“你这孩子,年纪不大操心的事倒不少,孩子那是想要就要的吗,我又不能去强抢了来,这事得随缘。”
三清听着陈蕊儿的话笑得直摇头,但是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至少她不排斥家里再添孩子总是好事,真要是碰上那等不讲理的,往后可还有得闹呢。“行了,这事我也想好了,该安排的也安排妥当了,到时候谁都有地儿住,实在少了地方啊,我就把你爹赶到翰林院里住去,行不行?”
跟孩子说定了先生的事,三清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光由孩子去转达,自己总该过去跟先生说几句话,顺便再包上一个过年红包,好叫老先生也高高兴兴过个年,便又拉住了准备起身回去的陈蕊儿。
三清要给红包给自己先生,陈蕊儿自然没什么好说的。等着三清准备红包的时候,还在一旁哄着三清又往荷包里加了一锭银子,才高高兴兴的跟着三清往回走。
却不想只一个拐弯就到的距离,三清走在廊下都觉得脚下发软,跟踩在棉花上一样。原本想赶紧快走几步,先过去把先生的事料理明白,却实在抬不起腿,只能伸手一把扶住陈蕊儿的肩膀,还没等陈蕊儿问怎么回事,人就已经软到地上去了。
第62章 ·
三清没嫁人之前, 在长宁镇上倒是出了名的体弱多病,但自从三清来了又嫁给陈景之后,身子骨就真是一天比一天好, 一年到头连感冒的时候都少。
有时候换季陈景还时不时得闹上一两回,只有三清壮得跟小牛犊子一样, 连陈景都酸不拉几的说过两回, 瞧着年轻到底不顶用, 还是得真年轻才行这样酸唧唧的话。
一家人也习惯了三清的好体格,连小铃铛都曾信誓旦旦的说过,肯定是成亲这大喜事, 把什么歪的邪的都冲走了,现在才会这般邪祟不侵。此时三清突然往地上一倒,别说被吓个半死的蕊儿,一家子上下都跟着慌了。
好在慌归慌方寸还是没全失了,四喜反应最快,拉过忠儿让他赶紧去翰林院找陈景,自己也出门往另一头急匆匆的找大夫去。
可是有时候事情寸起来,是完全没道理可说的,原本陈景入翰林院做编修, 按常理来说起码也得到明年这个时候,才有机会能跟着教习或是学士们入宫侍读侍学。
但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陈景大清早的刚到,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被高老先生急匆匆的叫上,让他跟着就又从翰林院出来了。
刚开始陈景也没想别的,人老先生资历深名气大脾气也不小, 这样的人多少有些怪癖,其中有有一条就是酒瘾。老头这辈子官可以不当, 银子可以不要,书可以不读,文章可以不写,诗词那就更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只有杯中酒不能少。
如今年纪大了还好些,只一日三餐的时候得就着酒才能吃得下饭。听说以前年轻的时候,那可是真真一天十二个时辰离不了酒壶,哪怕大清早的上朝身上也是满身的酒气。这会儿陈景被他拉着出门,也只是以为老头儿酒瘾又犯了,拉着自己出门喝酒去。
没想到这一出门竟然还上了马车,马车越走就越不对劲,一直走到皇宫宫门口,陈景才实在忍不住,拉住一马当先冲在前头的老头儿,“老师,您要进宫去?”
“都到门口了不进去干嘛,来皇城根下遛弯啊。”老头儿一点不觉得自己说这话有什么不对,“走吧,别让圣上等着急了。到时候怪罪起来,我可不护着你小子。”
圣上?怎么就圣上等急了?这都哪跟哪儿啊。陈景听着这话脸都绿了,也不顾两人还在宫门口,“老师您这是做什么,我进翰林院才多久,您就带我面圣去,万一我在圣上跟前说错做错了什么,我一个小子受罚不算大事,到时候把您带累了,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外头人的总说翰林院清贵,但那也只是外人说。其实内里该有的争斗一点儿都没少。就好比陈景这样新进翰林院的,甭管之前是状元公还是探花郎,也别管家里时世族大家还是功勋之后,进了这张门就得老老实实的熬着。
说得好听是先跟学士教习们学习,等肚里有货了才好进宫不露怯不闯祸,才能给皇上皇子们侍读侍讲。但其实说白了就是进门先一个下马威,任凭你之前多大的威风多大的志向,全都得熄火。
然后紧接着两年的‘学习’,其实大半时候不是闲着就是誊写一些卷宗和诏书,能上手修书撰史的人,有些都得熬上八年十年才有机会。
真到了那时候,大多数人心里再是有凌云壮志桀骜之才,也都被磨得差不多了。真正能在这种消磨人的地界还能挣扎出头的,那才是人精里的人精。现在陈景才刚进翰林院不久,就被往宫里带,用不着别人闲话,陈景自己心里就不踏实。
“怎么?敢跟云家杠上寸步不让,敢和汤铮针锋相对不落下风,说投靠谢家就投靠谢家的陈二爷,这会儿让你进宫罢了,就怕了?”
高湖说话向来直来直往,反正他年纪大,翰林院里大半比他资历浅的就算听了不高兴也只能憋着。
还有零星几个年纪资历位置都比他高的,又比不过他脾气混,都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为了不被高湖气死,也都懒得跟他计较。
所以老头儿这会儿在宫门口,就这么冲这么直接的一句接一句的怼自己,陈景还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反而听了他的话心里还莫名的安定了,毕竟能进宫总是好事,总比天天在翰林院里混日子强。
“老师说的哪里话,既是老师都不怕学生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只不过还盼老师跟学生说清楚,今天进宫去是为了什么,也好让学生有个准备。”
“准备什么?你除了殿试那一天就没进过宫,有什么好准备的。”高湖嘴上半点不客气,但面上还是带着笑意,明显就是很满意陈景的反应,没有再唯唯诺诺瞻前顾后,“要的就是你这份没经历过,待会儿只要别说要造反的胡话,平时怎么待会儿就怎么着。”
话说得好听,听着也简单,但等到陈景真亦步亦趋跟着高湖,一路从宫门到长安宫再到长安宫后殿,最后跪在里间暖阁的地下时,陈景的心还是忍不住怦怦直跳,连给圣上请安的时候他自己都头一回知道,自己的声音能这么抖。
“望舒是紧张了?还是害怕了?朕上次见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殿试上那么多学子就你稳当,模样也好文章也好,瞧着就让人舒心。”
当今圣上出了名的圣明,也出了名的好模样。后宫里的妃嫔一个比一个貌美,前朝得重用的朝臣也一个个的眉清目秀,就因为这个早年间刚登基那会儿民间还老传新皇口味重,不光重美色还好龙阳。
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好说,但这些年圣上虽说喜欢挑样貌堂堂的臣子提拔,但反正没闹出什么不好听的传闻,更没耽误朝政,也就没人多嘴说些什么。反而还推动了京城里男人们对样貌服饰的要求,倒也算是件好事。
“回圣上的话,上次臣是紧张过了头就不记得紧张了。今天用不着考试,自然全心全意都放在面圣上头,自然就紧张了。”陈景有一毛病,真紧张的时候嘴有点碎,这会儿哪怕强力努着自己,也还是难免话多了一点儿。
好在皇帝今天让高湖把人带进宫来是有正事,他和高湖把正题引出来之后,陈景这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除了听得目瞪口呆也就顾不得别的了。
原来这回张全的死确实跟云相和汤铮无关,是高湖找人下的手。这么做的原因也很简单,就是为了勾起云家和谢家的矛盾,再以此为引把云家抓在手里江南那边茶盐两道的线,和谢家以清贵纯臣为名,实际上却掐着文人喉舌的关窍,都给一锅端咯。
所以高湖才是暗地里真正替皇上当尖刀当纯臣的人,而陈景这个卡在两家之间的小小编修,自然就成了高湖要用,也只能用的一颗棋子。
“朕看过你的文章,知道你不是个死板的人,也知道你心中有自己的一杆秤。要不然光凭给谢家的投名状,不足以让你这么坚持要查清这次的案子。既是如此,与其投靠谢家不如投靠了朕,望舒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