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嘛,有时候讲面子,在外头总要摆个样子。
但陈辉明不是这种性子,其实他已经算不大错,当年下乡的种种也并非他本意,就是干不了活没办法。
也只有方海这么多年对他横挑眉毛竖挑眼的,态度只算一般。
这会哪怕说着话,都有些挑剔的意思。
陈辉明对舅子已成习惯,跟媳妇耸耸肩。
赵秀云看不下去,咳嗽一声。
方海讪讪收回表情,勉强热络问道:“你这暑假还没少上课?”
陈辉明是正经师范大学毕业,在高中教物理,平常一直有给学生补课的习惯,哪怕是放暑假也不耽误,说:“对,早中晚都上。”
一个学生一份钱,他教得好,家长都是认的,一传十十传百,就在都快摆上一个班的学生了。幸亏现在住的副楼地方大,李老爷子也喜欢家里热闹一点,不然这么多人进进出出,扰民得很。
还以为自己是铁打的小年轻,三十好几的人,嗓子哑得都快说不出话来,鸭子嗷嗷叫似的,方海听着都嫌弃,说:“再把你给上哑了。”
挣钱哪有容易的,陈辉明下意识摸摸喉咙说:“就这两天严重些。”
哪只是这两天,方芳赶快说:“四哥你说说他,真是要钱不要命了,人家医生都说少说话,他不是今天来,一天课都不带停的。”
她是说不动,又心疼又生气。
方海板着脸说:“怎么回事?”
能怎么回事,陈辉明是听说小麦姐弟就这么大点,自己三十好几的人了还带着媳妇孩子租房子住,只觉得自己格外不成器,到底没法把这话说出来,只道:“我钱都给人收了,总得把这个暑假上完。”
他心里就是有点怕这个舅子,多少年来一直气弱,没办法。
方海也不是强求,只说:“挣钱是要紧,靠嘴吃饭的人,自己还不知道爱惜。”
他难得这样和颜悦色,说的话也不是什么阴阳怪气,陈辉明还觉得有点受宠若惊,说:“以后会注意的。”
方芳看了好笑,悄悄说:“就怕我四哥。”
毕恭毕敬的样子,她说一百句都不管用。
赵秀云看方海摆架子,也小声说:“将来恐怕是个难伺候的老丈人。”
方芳想到四哥疼孩子的样,就替未来的侄女婿捏把冷汗,顺势说:“禾儿没对象吧?”
“才十六,能有个什么。”
“那不能这么说,你十八可就嫁给我哥啦。”
掐指一算,这都十七年了,快半辈子居然都是跟这个人过的,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赵秀云有些吃惊道:“我都结婚这么多年了?”
她自己怎么没感觉。
方芳倒是说句颇有道理的话,说:“你来随军那年,我才觉得你俩是夫妻。”
分居两地,根本不像个家,像她是绝对不能忍受的,不然不会咬紧牙关都要参加高考。
赵秀云回忆起来也常常是从那年开始算,切着葱说:“快十年了。”
到明年三月,就是到沪市十年整,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姑嫂两个说着孩子话,不一会客人陆陆续续都到齐,没有干等着吃饭的,都挽起袖子来搭把手,得亏是新家厨房大,不然都容不下这好些厨师。
一般这种时候,都是妇女一堆,孩子一堆,男人一堆,三张桌子分起来,挤是挤一点,也能坐下。
赵秀云右手边坐着翟燕,两个要好的大学同学说着话。
翟燕是念书的时候结婚生孩子,女儿已经三岁,赶上计划生育,以后也就这个,独苗苗娇贵地捧在手心,因为长得可爱,被禾儿这帮孩子照顾得妥帖,不跟大人一桌。
当妈的可以松口气,难免说些妯娌婆媳的话。
郑大会不是独苗,底下还有弟弟,郑家老二也结婚,上个月刚生的儿子,老二媳妇在嫂子面前有些耀武扬威的架势,动不动就说“老郑家第一个孙子”,咋的,列祖列宗得上来给她磕头是怎么的?
妯娌相处,向来是东风压西风,翟燕颇有些头疼说:“结婚的时候没想那么多,还以为房子就在公婆家隔壁是方便呢。”
其实公公婆婆是顶好相处的人,就是这个后进门的弟妹,脾气真是叫人看不惯,是样样都要跟人比,恨不得把所有人都踩下去,偏偏还住得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说起来都是一笔烂账,方芳觉得这个话题她最有话说,谁叫陈辉明兄弟多,家又都在本地,讲起来简直是滔滔不绝。
跟翟燕越说越起劲,就差当场结拜,赵秀云都没能插进去几句话。
倒是王梅瞅着空问道:“小麦今年二十了吧?”
赵秀云微微摇头说:“读书晚,二十一了。”
“大二?”
“对啊,还有两年毕业。”
“有对象吗?”
这话问的,赵秀云看她一眼说:“想做媒?”
年纪到的好姑娘,有人打听是正常事,她想想说:“我也不确定她怎么想的。”
王梅看她对这几个孩子是比妈更像妈,说:“那也得你当长辈的把把关。”
这话说的是真的,赵秀云一下子来精神,说:“你先说说哪家的,我回头问问她什么意思。”
再怎么样,也得人自己愿意相看才行,说不准是更喜欢自由恋爱,现在有的小年轻就兴这一套,或者像她外甥成高,一点结婚的意思都没有,可能是早年给弟弟妹妹们当爹当妈给累的,下半生不想再养活一个孩子了。
要说王梅介绍的是顶好的人家,当年她插队时认识的人家,儿子考到沪市来,现在还在震旦念研究生,之后大概率是留校当老师,就想找个本地的小姑娘。
除开这些,她还压着声音说:“祖上老阔了,有点家底。”
这样看起来,条件倒是还行。
赵秀云只记下来,就岔开话题。
这种事,也没有马上就能成的,大家说说笑笑吃过饭,热热闹闹到下午才要散。
赵秀云看着这一片狼藉,长叹口气说:“有得收拾了。”
小麦干活向来最自觉主动,手已经凑过来说:“我来吧。”
本来肯定是用不着她的,但正好有事要说,赵秀云也懒得再找理由叫她单独说话,道:“行,你跟我洗碗吧。”
禾儿最是机灵,耳朵都快支起来,生怕错过哪些新闻。
赵秀云没好气拧她一下说:“擦桌子去。”
小麦还以为是有什么事不放心想问,知道是相看后一愣,说:“我还不急呢。”
她想做的事情太多,一时半会没把这件事排上号。
赵秀云觉得女孩子,痛快的就是开始挣钱还没嫁人这段日子,谁的脸色都不用看,很能理解说:“行,那我回掉吧。”
小麦也挺喜欢王阿姨的,怕人家难做人,有些不安道:“要是不合适,我就去见一面吧。”
反正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人家也未必瞧得上她。
赵秀云知道她不爱给人添麻烦,说:“这有什么,愿意见就见,不愿意就算,又不是领导介绍的抹不开脸拒绝,以后这种事还多得很。”
也就现在还是学生,等出来工作不知道有多少。
小麦也不是不知道人情世故,只是对向来关照他们的长辈释放善意,说:“好。”
又说:“再有下次,您也都帮我回掉吧。”
反正一时半会,她是没想着要结婚。
赵秀云疑心这帮孩子是都没开窍,听他们说着一会要在院子里烤红薯,很是无奈道:“小学生现在都不玩这个。”
禾儿理直气壮地回应说:“大学生玩就行。”
毕竟谁吃烤红薯也不是单纯为吃,还图的是有趣。
赵秀云一脸一言难尽,过会真见他们在院子里挖洞生火劈柴,有些苦笑不得,心想眼不见心不烦,提上包好的糖果,出门给左邻右舍送过去。
不管请不请客,该走的礼总是要走的。
第260章 知识竞赛 第三更
忙完乔迁宴, 赵秀云就开始准备新节目。
她这次从香江回来收获颇多,已经列出一二三四五, 写成报告上交,只等批复。哪怕是她的一言堂,也是需要领导同意的,尤其是这次她想做的动静大,需要各部门的配合,没有那么快。
一直到暑假结束,正式的文件才出来。
沪市台要举办知识竞赛的消息一经发布, 轰动全市,尤其是最高奖有奖金一千块钱和可以上电视这两样, 更是叫人趋之若鹜。
仅在震旦大学举办的初赛就有两千多人参加,阵仗之大几乎占用学校所有空教室作为考场。
为表示知识竞赛的难度,题目都是请的各系教授们出的, 上有天文下有地理,改卷之后取前十六名参加节目录制,再决出前三名。
这恐怕是建台以来参加人数最多的一次,既要保证真实性, 又要保证顺利进行,不浪费太多录影带,赵秀云可谓是费尽心机。
跟参赛选手反复强调过流程,要面对摄像头, 要敲铃抢答, 还提前用非正式题目测试过好几次,才迎来第一次录制。
当天,为表公平现场坐着不少人监督,毕竟知识竞赛也是考试的一种。
主持人只负责念题目和流程, 题库一共有八千多道题目,各种类型的知识点都有,都是各领域的专家出题,也要求他们严格保密。
说实话,八千多道,哪怕泄题能背下来也很了不起,这种时候只有实力才是硬道理。
因为随机抽选,主持人都弄不好下一道会是什么题目,可能现在问你“东经三十七度有哪些国家”,下面就问你“竹林七贤都有谁”,跨度之大,都叫人反应不过来。
尤其是现在本来就是比谁速度快的时候,不像笔试还有思考的时间。
聚光灯一打,两台摄像机对着,台下又这么多人坐着,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只怕容易慌神,实力倒成其次,要紧的是心态好。
赵秀云抱臂站着,只觉得这才决赛第一场,胜负已经初现端倪。
按赛制,每场从十六个人里淘汰答题最少的两个人,直到最后一场在四个人里选出前三。
但实际上,一场一个小时,只能问五十道题左右,几乎三分二都是由五个固定的人答出来的,分数咬得很胶着。
可见最后的胜利者就在其中。
对电视机前的观众来说,这也有趣味性。
第一期播出的时候,大家都在猜谁是最终赢家。
因为是直播,赵秀云在台里盯完全程才下班,站在广电大楼门口,和不断进出的同事们打招呼,翘首以待等人接。
方海是电视看到一半,先去接孩子,再来接媳妇,一到就很期待问道:“谁是第一名来的?”
赵秀云故弄玄虚说:“你觉得是谁?”
方海都没能看完,只能凭前半场说:“机械厂的陈工?”
这次的竞赛谁都可以报名,毕竟还有这么大一笔奖金吊着,各行各业的人都有,年纪差也很大。他私心里觉得陈工年纪最大,读的书应该最多最有优势吧?
赵秀云微微摇头,说:“不是,是市图书馆的王管理员。”
虽然年纪不大,但长年累月在图书馆待着,能赢也不足为奇。
这个结果,方海还是满意的,说:“我看他们敲铃这么慢,都恨不得替他们敲。”
明明会的题目,偏偏是敲铃慢,看得叫人心里着急难受。
这种效果,其实对节目来说是好事,起码让大家能抓心挠肝起来,忍不住关心后续。
赵秀云看他这么关注有些高兴,又怕他是为哄自己才这么说的,不敢太期待,毕竟谁也说不好观众的反馈是什么样,只得等明天才能搜集到改进意见,半是不安地回家。
苗苗率先去洗澡,夫妻俩趁着这会功夫说话。
赵秀云真挚地问道:“说真的,你觉得节目怎么样?”
方海觉得挺好的,说:“就是题目我试着自己答,一个都答不上来,怪丢人的。”
笔试的题目难度就没这么大,险些没区分出前几名。
为此赵秀云在决赛上颇下功夫,说真的,居然每道题都有人能答出来这件事也是让她有些吃惊。
答不出来,才是最正常的大多数人,赵秀云拍拍他的肩说:“不丢人的,大家都不会。”
看录制的时候就是,主持人念,也有同事试图在底下悄悄答,根本啥也说不出来,其中可不乏名校毕业的高材生们,可见沪市之人才济济。
方海是一个人在家看,他向来对自己的文化水平不自信,听了松口气说:“你也不会?”
赵秀云老老实实摇头说:“怎么可能会。”
又说几句,苗苗头发湿漉漉从洗澡间出来,说:“妈妈,吹风机!”
还是赵秀云上次从香江买回来的新电器,孩子得以在晚上拥有洗头的机会。
搁以前,不是大太阳出来都不让洗,怕她们受寒,常常是晒得要出一身汗头发才能干。
苗苗站在最享受的就是吹头发的时候,开关一按在客厅里嗡嗡响。
赵秀云给自己兑好水,提上桶进洗澡间,有些怀念香江住酒店时的水龙头,期待着什么时候家里也能有这么方便就好了。
她洗得慢,出去后苗苗都已经回房睡觉。
方海靠在沙发上等,眼睛半眯着,快四十岁的人,没有年轻时候能熬。
赵秀云轻轻推他说:“去洗吧。”
他洗得那叫一个快,几乎是水冲一冲就好,带着水汽出来说:“可以睡了。”
对他们来说,夜间是难得的相处时间,白天大家都太忙,而且也没有孩子在跟前,常常是睡前在被子里的时候话最多。
赵秀云跟他讲电视台的事,讲着讲着声音慢慢低下去。
方海不用看,都察觉出她的呼吸变匀称,伸长手关掉灯。
房间里的一切陷入黑暗,他打个哈欠很快也睡着。
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