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梅了然同意,她前脚走,后脚赵秀云立刻叫开会,这一天又忙到夜里快十点才下班。
十点,方海已经靠在一楼的柱子上看半天书,他现在可是全系统出名的上进,领导点名表扬过他这种“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
他现在是压力颇大,不得不时时刻刻在学习,学得也挺杂的,什么内容的都有。
赵秀云下楼就能看到他,放轻脚步想靠近吓他一跳。
方海是什么人,能没听见,对媳妇这种乐此不疲的行为有些不解,但还是很配合,装出没听见的样子说:“什么时候来的。”
装的一点都不像,赵秀云撇撇嘴说:“你早就知道了。”
方海心想在,自己要是不知道,早八百年就回乡下种田,哪还能混到这一步,他有几分无奈道:“不然你早叫我按倒了。”
赵秀云当然知道他的身手,但她有时候就爱这样,有些娇蛮道:“你按一个试试。”
真是个祖宗,只能哄着。
方海赔笑说:“舍不得啊。”
夫妻俩笑笑闹闹,一路回家。
方海骑自行车没几步,忽然停下来说:“咦,怎么踩不动。”
赵秀云从后座跳下来说:“得,又坏了。”
就这家里,有什么是不坏的。
她大手一挥说:“给你买辆新的吧,这级别,天天一辆自行车吱吱呀呀响,也不好看啊。”
岂止是不好看,公安学校门口还有个坡,那儿是学生们的卫生包干区,大家都能看到副校长老牛拉破车似的,弄这辆旧自行车。
方海挺舍不得的,说:“又得花钱,修修还能骑。”
赵秀云斜他一眼说:“摩托车也不要了?”
方海一激灵,说:“要要要。”
他真是做梦也想买一辆。
不过很犹豫道:“真买啊?咱们有钱吗。”
没钱赵秀云也不夸这个海口,说:“有,全进口的,我都跟王梅说好了。”
要不是这车坏得实在巧,她还没想着说呢。
方海很是高兴,只殷勤说:“来来来,您请上车后座,我推您走。”
边说边躬身请她,有模有样的。
赵秀云摆架子,手往他臂膀一搭说:“成,给我扶着点啊。”
方海是乐着呢,不过说:“咱家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
一年又一年,总有那么些花钱的地方,别看挣得多,仔细算起来这些年真是没什么积蓄。
赵秀云也没想瞒他,说:“老大赞助一千,说给你买生日礼物,老二掏了两百。”
合着这一家子都知道,光他不知道。
方海语调都高起来,说:“要不说姑娘贴心呢。”
赵秀云敢断定,不出三天,方圆八里地都能知道这件事,夫妻俩总想把那些替他们生女儿忧愁的人的嘴全堵上,时时刻刻得叫全世界看看家里孩子有多好。
她只了然说:“别说漏嘴啊,禾儿说是惊喜。”
不然送礼物的人也该失望了。
方海现在满脑子都是摩托车,含含糊糊应,只盼着提车的日子快点到,脚步愈发轻快起来。
第298章 摩托车 第三更
方海心心念念的摩托车在四月底到货, 配件进口、国内组装的嘉陵摩托,售价四千多, 车身是军绿色,很符合他的审美。
现在谁家能买辆摩托车可了不起,毕竟这钱要是平房都够买两间房的,开进巷子里那叫一个轰动。
引擎声一点也不扰民,大家恨不得他来来回回骑,看着都觉得热闹。
苗苗被爸爸载着溜达一圈,只觉得风都从她脸上拂过, 从后座跳下来问道:“爸,你哪天能到学校接我一下吗?”
那样她一定倍有面子, 小丫头心里也是想显摆的。
这有什么不行的,方海要不是心疼油,能一路开到郊区去, 再挂个横幅隆重宣布一下自家有摩托,这会拍胸脯说:“明天就接。”
赵秀云含笑看着,觉得他结婚那天也没有这样乐开花,打断道:“晚上记得给禾儿打电话。”
人家掏好大一笔钱呢。
方海点头应, 又说:“也谢谢苗苗,口袋都掏空了吧?”
苗苗实诚摇摇头说:“我还有钱。”
每天一块钱伙食费,她都习惯性攒下来五毛钱,姐姐还总给她塞钱花, 她的小金库, 这会指不定比家里多。
起码赵秀云是又在等下个月两口子发工资了,有些奇怪地想,她以前觉得谁要事把日子过成这样,指定是疯了, 人手里头没余钱怎么活。
现在自己也成为“疯了”的那些人,忽然明白什么叫烽火戏诸侯,真是有就愿意给人花,口袋空空也高兴。
摩托车给方海带去的余韵长得很,连上班这件事都变得兴奋起来。
他以前骑自行车再怎么踩出风来,总得快半小时才能到单位,现在时间缩短一半,陡然空出不少时间,宝贵的中午时间,都能拿来和媳妇孩子吃饭了。
本来赵秀云中午要是有空,都会从单位去苗苗学校门口,和她一起吃饭,两个地方不远,走路十分钟就能到。
现在是一家三口一起吃,更加热闹。
方海心里高兴啊,觉得这摩托车买得太值得,这天吃着饭不由畅想起来说:“等以后咱家买车了,就更方便。”
还能去远一些的地方,而且冬天也不怕。
不过现在最便宜的轿车都得两三万,赵秀云顿觉得压力大,说:“城市建设五年规划,咱家买车最少也要五年。”
还不一定的事呢,要是摊上孩子结婚早,嫁妆总得一大笔吧,到时候岂止是掏空家底,说不准还得借钱。
倒是苗苗掐指一算,说:“还有五年我就大学毕业了,到时候也能挣钱。”
她对这件事可是充满畅想,毕竟自己到现在都没凭画画挣上钱,赵老师一直说她卖的第一幅画是很要紧的,需要等好时机。
赵秀云从来不图孩子的钱,连这回买摩托也是禾儿自己提出来,事先跟妹妹商量好的,不然她还想着再攒几个月,到暑假再买。
他们夫妻是只付出不求回报,只希望她们一辈子好好的。
不过女儿这话听着还是窝心得很,做妈的高兴,说:“那是,我们苗苗厉害着呢。”
苗苗觉得自己不厉害,她是个有想法的孩子,知道姐姐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很能干,已经挣不少钱,而自己还是只花钱的人,一直有些惆怅。
但她这些话,她不能跟父母和姐姐提,最亲近的好朋友王雪又在准备出国,只能在某天周杨来接她的时候冒昧问道:“杨哥,你上班能挣很多钱吗?”
要是别人问,周杨未必会具告以事,但对着她还是知无不言的,说:“我们现在跑一公里是八毛钱,五公里以上收百分之五十的空驶费,单日营业额只要超过五十块的部分,按百分之七发奖金。像昨天我跑了我两百块钱,奖金就有十块多。”
苗苗眼睛都瞪大了,说:“那一个月奖金就有三百!”
她不是没见过钱,这回给爸爸买摩托车的两百都是她的一半积蓄,但也不是自己挣的。
周杨看她的眼睛越发圆滚滚,方向盘一打说:“嗯,要是赶上结婚人多的日子挣得更多。像上礼拜六,公司安排我从早到晚接了九对新人,一天就挣三五十,人家还给发烟发红包,管饭吃。”
这时候谁家结婚要是能请一队车,那可真是风风光光。
赶上黄道吉日,所有出租车全上都转不开,活都是公司接的,时间给你安排得满满的。
但是多劳多得嘛,也没人抱怨,不然这份工作怎么会抢破头,竞争力大成这样。
苗苗听着都羡慕,说:“那你挣得比我爸妈多。”
周杨倒是正经起来,说:“你爸妈要是愿意,肯定能挣得比我多,但他们有他们的选择。”
这话是真的,苗苗觉得父母就是世上最有本事的人,说:“他们可厉害了。”
语气真诚到不行。
周杨真觉得方青苗是世上最幸运的孩子,她被父母和姐姐保护得很好,有一种和世俗不容的天真和赤诚。
他踩下刹车想,也许艺术家就是要具备这种素质才行。
不过“艺术家”很快打破这一偏见,“俗气”地问道:“那我有没有办法也挣到钱呢?”
最好是多多的钱。
周杨本来是把车停在巷子口,要送她回家,锁上车说:“你缺钱花?”
不应该啊,小丫头看着老富贵了。
苗苗老老实实摇头说:“不缺。”
她吃穿花用,从来都是好的,哪怕人家吃不上白面的日子,也没谁短过她,但莫名的,她就是有种紧迫感。
周杨只当小孩子想法多,说:“你还是学生呢,好好读书就行。”
苗苗有些不服气,说:“我姐就能挣很多。”
还不是从现在开始,是从以前就可以,相比之下,她好像什么也没给家里帮上忙。
周杨想起自己隐约听说过的,关于方青禾的事,说:“每个人擅长的不一样。”
能考高考状元的人,本身就很了不起,做出什么事都不稀奇。
苗苗还是有点闷闷的,“嗯”一声不再说话。
周杨觉得这孩子有点失落的样子,掏钱包给她十块钱说:“想买什么就买。”
现在谁家给孩子零用钱,能给个五毛的都不少,他觉得自己还挺大方的。
苗苗当然不能收,又不会推让,快速打开院门,自己能从门缝里进去,不给人反应的时间,把门关好说:“杨哥再见,路上慢点啊。”
周杨晃着十块钱,轻笑出声说:“好,门记得锁好啊。”
他话是这么说,还是又盯了一会,到赵阿姨两口子回来,跟他们说几句话才走。
赵秀云进屋的时候还在说:“周杨跟小时候倒不大像。”
以前可不像是那么细心的人。
方海倒觉得孩子长大是这样的,说:“成年的男孩子了,总该妥帖些。”
说也是,赵秀云还说:“我跟他妈通信,他妈还说呢,家里兄弟姐妹这几个,就数他想法最多。”
不然怎么会一个人跑到沪市来。
夫妻俩说着话,洗洗倒头就睡,这时候谁也没想到,隔几天周杨会给这个家带来一件天大的好事。
第299章 卖画 第四更
自改革开放以来, 沪市作为对外交流第一线,外宾一直不少。
五月份, 几位海外收藏家和市博物馆取得联系,想捐赠一批早年流落海外的文物回国,其中包括两幅白石老人的画,价值高达七位数。
市委领导非常重视,安排的接待也是最高规格。
现在各单位的状态都属于用车难、买车更难,想批经费是难上加难,因此一旦有重大活动, 都是包出租车使用。
周杨是此次博物馆接待的司机之一,一大早就在机场等着。
这活其实还不错, 给的工资高,事情没多少,毕竟外宾也不是总用车,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车上等着发呆。
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
就好比今天,有位收藏家许如山老先生想去书画街转转,这属于私人行程, 没有接待跟着,就由他顶上。
周杨对本地风土人情都很清楚,尤其是书画街,他领着苗苗来过两次, 更是对口, 跟人聊得倒是挺合得来的。
就是到其中一家店的时候,老板看见他就说:“来拿画吗?”
苗苗是逮谁就送画,周杨也有一幅,之前本来已经挂上, 谁想到钉子不牢靠,摔了个稀碎,前两天才又拿来重新裱的。
他本来都没意识到这是自己裱画的店,一抬头才反应过来说:“今天先不拿,我这工作呢。”
老板东西都拿一半了,收回去说:“行,那你随时来拿啊。”
许如山今年不过六十,眼睛还是亮的,只瞥一眼,就很感兴趣道:“我看一下可以吗?”
周杨心念一动,这几天他也知道这次的访问团都是些什么人,给苗苗戴高帽子说:“这是我一位长辈家的妹妹画的,她是从小跟国画大师赵千学习的。”
赵千这两个字,只要收藏国画的大家一定知道。
许如山也不例外,更加精神了,说:“这次来,我也是希望能拜访一下赵老师的。他祖父崇山先生的《万马图》,一直收藏在我家中。”
得亏苗苗,周杨还能知道谁是崇山先生,说:“巧了,这孩子倒是临摹过一幅他的《秋山吟》,现在就挂在家里。”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许如山已经细细端详起手里裱好的画。
画中是一枝红梅,别看简单,想画好可不容易,尤其是一打眼瞧,连花后头的簌簌寒意都透出来,又有春将来的明媚。
说真的,周杨看着就是一枝花,不晓得有什么值得看这么久的,只观察着许如山的神色,心想上年纪的人就是沉得住,也看不出人家到底是觉得好还是坏。
心里替苗苗有些着急,觉得这对她来说可是个好机会。
许如山一言不发,沉默半响,他们做收藏的就是要有一双好眼睛,这画虽然稚嫩,但着实有潜力,以他的预感来看,假以时日,国画界又要出一位大师。
到时候,即使是再稚嫩的作品,也是值大钱的。
他心中有决断,说:“小周啊,不知道你肯不肯割爱。”
周杨当然是不肯的,开玩笑,那可是专门送给他的,送的时候苗苗还说:“你那屋太冷了,聊赠一枝春驱驱寒吧。”
当然,他现在已经不住那四处漏风的破房子了,今年冬天一准不用挨冻,但那也是心意,怎么能给别人。
他摇摇头说:“实在不好意思,这是专送我的,您要是感兴趣,我倒是可以问问她。”
许如山也不强求,说:“行,那劳烦你帮我牵个线,就说我想有意收藏这孩子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