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是苦日子过来的, 哪怕现在手里头阔一点也一样,而且肉现在不便宜,猪肉就要一块多,牛肉的话更贵。都是那点工资,总得留在更有用的地方吧。
方海自己也是无肉不欢,以前是没条件,现在有条件,不得可劲吃,反正这工资吃不垮。
他想想说:“多亏现在好买肉。”
赵秀云赞同道:“说是下个月起副食品票都要取消。”
当然,这是正式发文,其实世面上早就没什么人在用,你现在没票,哪怕是百货大楼也可以买到东西,为此,郊区农民们进城的积极性都高起来,搁以前,进城对他们就意味着什么都是只能看不能买。
方海想起以前买什么都得到处换票的日子,明明才过去没几年,都像是上辈子。
夫妻俩认真探讨了一下民生经济,最后总结道:“不过物价还是涨得太快。”
工资倒是没涨多少。
国营单位就是这样,福利待遇加起来只能算还不错,胜在稳定,大家有时候图的就是稳定,不然外头现在各种小厂、小作坊那么多,挣钱机会大把有。
职工就那么多,私人老板也舍得花大钱挖人,对有能力的人更是不吝啬。
像赵秀云,就有家广告公司肯花每个月一千块钱请她。
本来是双方都有合作的关系,正好在吃饭谈事情。
对方老总试探性说:“赵副台这样的人才,在电视台未免太屈就了。”
赵秀云打太极说:“我是待惯了,不爱挪窝。”
“人挪活,树挪死,您这样的人,要是到外头,少说每个月能挣一千。”
一千都是少的,现在市里好几家外企四处挖人,人家还是开的美金。
赵秀云别看工资没多少,眼界高着呢,心想一千块钱到底算什么,说:“上年纪,没闯劲了。”
反正一句话,就是不答应。
当然不止她,方海也有人来挖。
现在外头不太平,什么拦路抢劫的事多得是,但凡是出门的做生意人,少说得带一个保镖,否则叫人杀了都不知道。
保镖生意不就发达起来了,有人专门发这个财,请方海去做总经理,既管训练,也看重他在公安系统的关系。
其实说白了,大家看中的都是关系,沪市还好些,对干部们管得紧,小一些的地方,对干部及家属不能经商这条执行不严格,有的人要么从机关调到国企去,或者停薪经商。
私人企业对国营厂的冲击还是挺大的,东北甚至有建国来第一次国营厂破产,消息传到沪市来,可以说人心惶惶。
市里现在好几家国营厂的效益都大不如前,南方那边的货又便宜质量又好,尤其是广州福建等地,像以前沪市进点麻袋都能卖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不过私营厂倒是蒸蒸日上,尤以王梅最红火。
电视台为她的服装厂量身打造的电视剧《女厂长》已经到最后阶段,这种工厂全款投资拍摄的,集宣传和内容为一体的剧,可以说是国内首创。
赵秀云也拿不准会怎么样,所以当时在剧本和演员上精益求精,成本上又一减再减,所有群众演员都是从服装厂挑出来的。
也不用租什么场地、设备,反正拍摄场景全都在厂里。
她这么做也是力排众议,一来,这次是王梅全部投资,但播出渠道在电视台,所以最后分成只有三七开;二来,这种为资本倒头的作为,很是引起一些人的不满。
大家普遍觉得这种公众发声渠道,可以向钱看,但不能只顾钱,尤其是一些比较老派的人,已经私底下在传赵副台搞资本主义复辟。
赵秀云听说后也没怎么样,只是把这几个人的奖金划掉,一下子把所有声音都压下去。
反正想得到她的好处,就少给她弄这些有的没的。
但不管怎么说,《女厂长》播出的顺利与否,还是很关键的。
为此,在最后制作阶段,赵秀云又开始加班了。
方海最近不怎么忙,是先骑摩托把女儿接回家,再去接媳妇,倒不至于叫苦叫累,就是心疼人,说:“天天忙到十二点,什么时候才是头。”
赵秀云累得打哈片,说:“快了,暑假就能播出。”
说起暑假,方海又问说:“那禾儿的毕业典礼你有空去吗?”
一眨眼的,孩子也到该毕业的时候,当年是全家送去的,今天也得全家接回来才行。
哪怕是工作保不住,赵秀云也是要去的,点点头说:“去,就是待不了多久,顶多参加个仪式。”
反正坐飞机,来回也不要多久,这点时间还是能抽出来的。
方海有些遗憾说:“还想着去看升旗。”
上次在首都的时候就没去,大冷天的,天不亮就得在广场上吹风,谁也受不住啊。
赵秀云知道他这样从部队出来的,对升旗这件事有执念,想想说:“去,看完我就回沪市,你帮孩子搬东西。”
方海想起女儿有多少行李,也头疼起来说:“她的衣服都不知道有多少。“
爱打扮,感觉每次看的时候都穿得不一样。
赵秀云快四十的人,都觉得自己一辈子没穿过这么多衣服,更别提方海,说:“比咱俩的加起来都多。“
摩托车上的风呼啸,方海说:“以后你也多买点衣服吧。”
不然他工作图什么。
赵秀云是从以前的习惯,说:“有得穿就行。”
她买的都不是便宜货,一件能穿七八年呢。
方海觉得她长得这样好看,很该多打扮,劝道:“孩子毕业是大事,穿新衣服好些。”
说起来也是这个道理,赵秀云说:“行,我们全家都穿新的。”
这样女儿也更有面子。
只是说着这个话题,难免感慨说:“日子过得真是快啊。”
可不是快,十九岁的大姑娘,亭亭玉立,搁老家都是能嫁人的好年纪,赵秀云这么大都生禾儿了。
她现在觉得孩子晚结婚好一些,自由日子就那么几年,照实说出来。
方海冷笑道:“有人虎视眈眈,恐怕你说了不算。”
赵秀云好笑,没接话,任风打在自己脸上。
第302章 典礼 第三更
六月里沪市又刮台风, 正巧在要出发去首都的前两天电闪雷鸣,全市各单位放假、学校停课。
方海要带着学生们上街警戒, 只有母女俩在家待着。
苗苗有些不安道:“妈,我们会不会来不及?”
这天气,飞机也飞不了。
赵秀云也拿不准,看着天说:“看明天怎么样吧。”
台风这种事,有时候来一阵就走,有时候是完全不消停的。
苗苗鼓着嘴巴,眼睛滴溜溜转说:“要不我们现在去坐火车?”
她都想好久要去姐姐的毕业典礼, 生怕错过。
赵秀云也是有些忧心,说:“你爸还没空, 等明天再看吧。”
苗苗为此什么事也不干,搬把小凳子坐在客厅门边看天。
赵秀云偶尔进进出出,都能看到她格外专注的背影, 觉得又可怜又好笑,索性拿相机拍下来。
小黄老老实实趴在小主人脚边,倒显得有一些愁绪的样子。
苗苗不时摸着它的脑袋,小狗呜呜咽咽两声, 好像没什么活力的样子,从今年开春,它就提不起什么精神。
连有生人来,都反应迟钝。
大米人都到跟前了, 小黄才象征性叫两声。
苗苗本来在走神, 清醒过来说:“大米哥。”
大米几个,对她向来都当是亲妹妹,态度温和说:“怎么坐这了?”
苗苗挪到更旁边的地方坐,说:“我在等雨停。”
大米也是在等雨停, 心想大家的着急估计都差不多,说:“会停的。”
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她。
苗苗颇为沉重叹气,说:“我妈在楼上。”
在她眼里,大人都是来找大人的,反正跟自己都没关系。
不过大米这次还真是来找她的,说:“苗苗,你回头放假,有空帮哥画幅画吗?”
苗苗当然有,欣然点头说:“可以啊,要画什么?”
大米也是突发奇想,想在房间里挂一幅画,这会说:“威猛一点的老虎能画吗?”
那当然可以,苗苗觉得在这儿坐着也没什么意思,说:“我现在就上去画。”
说完和下楼的妈妈擦肩而过,一溜烟没影了。
大米忍不住喊道:“不着急的。”
又说:“啥时候给都行。”
赵秀云没听见他们说话,也不追问,只说:“这么大雨怎么还来了?”
就是雨大,知道方叔不在家,大米才刻意来的,但是说:“今天不开门,随便走走而已。”
赵秀云能没看出来他的意思吗,问道:“家里没事吧?”
“没事,哪里都没漏。”
现在下大雨,最怕的就是家里进水,只要这个没问题就行。
赵秀云放下心来,说:“我这儿也没事。”
大米就是来看看,看完就放心回了,他姐还一个人在家等着呢。
他前脚走,后脚周杨也送蜡烛来,说:“北街那边全停电了。“
这种天气,停电都还不算什么,赵秀云只有些紧张问道:“你今天还出车了?”
今儿虽然天气不好,但是舍得打车的人也多,周杨早上跑了几趟,这会说:“刚要休息。”
雨越来越大,他也不想有钱没命花。
赵秀云松口气,说:“那就好。”
又问道:“家里有吃的吗?”
周杨一天到晚在外面跑,自己只租着间小房子,锅碗瓢盆一概没有,回家待着指不定要喝西北风。
不过他早有准备,说:“买了方便面。”
赵秀云心想光吃面也不够,这么大小伙饭量大得很,看时间差不多说:“也没回去了,就在这吃吧。”
周杨要推让,到底说不过长辈,只帮着洗菜切菜。
赵秀云也不是白留他,打听道:“你今年二十了吧。”
周杨一听就知道什么意思,说:“我妈给您写信了吗?”
赵秀云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说:“那我是不是不该接着往下说?”
周杨倒不会对长辈这样无礼,但是说:“人家说立业成家,我这事业才刚起步。”
这话明晃晃的,赵秀云也再说了,只道:“你妈也是担心你一个人在沪市。”
周杨最知道他妈,说:“她觉得只要结婚,世上的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赵秀云被这个说法逗笑,真心实意地说:“要是没想好就结婚,问题只会更多。”
不过她也不是人家亲妈,只说这一句就够,随便炒两个菜,才要端出去,一道雷劈过,家里的灯都灭掉。
屋里陡然暗起来,苗苗在楼上叫一声。
周杨连忙应说:“要不要给你拿手电筒?”
苗苗自己摸着楼梯扶手下来,说:“不用,我一点也不害怕。”
其实打小就怕黑,自己在家的话非得把全屋都点得亮亮的,还得有小狗陪着才行。
连周杨都知道她这毛病,不过没戳破,说:“行,很勇敢。”
赵秀云都替她不好意思了,跟刚刚叫这么大声的不是她一样,有些无奈摇摇头说:“把蜡烛点起来,吃饭了。”
有人在,苗苗其实才没那么害怕点,翻抽屉拿蜡烛,现在一年到头总是停好几次电,这东西家家户户总是常备的。
她一口气点好几根,家里能放的地方都放上,也不算亮堂堂,好歹有点光。
吃着饭,说着话,屋外的狂风暴雨好像打扰不到里面的宁静,直到有人敲门才打破。
方海浑身是水,进屋先去换衣服,才下来说:“今晚没轮上我。”
没轮上就轻松些,赵秀云给他拿毛巾、盛汤,一大碗给他灌下去,才说:“人手够吗?”
方海觉得身体暖洋洋起来,说:“够的,指挥处人多着呢。”
他也放心不下家里,能忙得开就回来,还说:“气象局说明后天估计就能停。”
那看来这次的台风不严重,赵秀云松口气说:“要是没去,禾儿不知道多失望。”
孩子说不准连要在哪里拍照都想好了。
不过说是这么说,她还是格外关注天气,一直到登上飞机才放下心来。
毕业季,各校的时间都差不多,不过首都外贸和首都大学还是差着几天。
大米估计是想和双胞胎错开时间,故意提早,跟他们一家三口出发。
出机场的时候,感觉和沪市阴沉沉的天气不一样,还有几分夏日的燥热。
大晚上的,赵秀云没叫孩子接,四个人搭出租车到学校附近的招待所,草草住下。
她这阵子时间紧,苗苗要期末考,母女两个都是掐着点来,要掐着点回沪市,倒是方海有空,可以留下来帮孩子搬行李。
第二天,一家三口起大早,到禾儿宿舍楼下等。
苗苗好像是真不知道,有几分天真说:“大米哥要去哪?”
赵秀云错开话题说:“你上去喊姐姐,行吗?”
要是她进去的话,还得登记,苗苗这么大的估摸着就觉得是学生,能省点时间。
禾儿今天也起得很早,看到妹妹惊喜地说:“你们昨天晚上几点到的?”
苗苗模模糊糊说:“好像是十一点。”
他们本来是下午的飞机,不过晚点不少才起飞。
禾儿心想还挺晚,从走廊往下看,冲父母招手,又跟妹妹说:“我再换套衣服。”
她是优秀毕业生,今天要上台发言,不知道已经换多少套,都觉得不是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