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事的孩子多半是被逼的。
赵秀云跟着叹气说:“他二伯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卖东西的钱他管着,按月给几个孩子,再好不过。”
她离得远,好赖能放心下。
也得亏还有几位靠谱的长辈,不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方海越想大姨子越觉得糊涂,说:“她好好的日子,怎么就过成这样了。”
农村出身,嫁到城里的干部家庭,自己有工作,别的不说,简直是鱼跃龙门。
现在看着是还好好的,将来老了,娘家侄子再不成才,只怕还有大苦头,孩子肯定是不亲妈,能有多少心给养老是个大问题。
赵秀云也想过,说:“看我将来有多少能力吧。”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她也有自己的家庭要顾。
她要是有钱,能帮着帮着,没有大姐,她和中间那三个没来得及留得下姓名的姐姐一样,连满月都活不过。
第118章 成绩 第四更
就像赵秀云预料, 从老家回来后的第一次数学单元考,禾儿只考了七十分。
是她上学以来的最坏成绩。
打放学, 她就赖在学校不敢回家。
王月婷的成绩一般,七十分考过不少,加上她爸是个大老粗,识字不多,不大觉得孩子一定要念书,每回都是爽快签名字,偶尔考个九十分都是好成绩。
所以她没法理解好朋友的焦虑, 陪着在操场发一会呆,眼见天沉下来, 说:“要回家了。”
家当然是要回的,要是饭点不到,今天说不定是两顿打。
禾儿赶紧背上书包跑。
孩子嘛, 哪有放学准时回家的,都是东溜达西溜达。
赵秀云收拾好要下班的时候,正好撞见女儿进院门,喊她说:“又跑哪疯去了?”
年纪越大, 胆子越大,野得更没边。
禾儿就想躲着妈妈,偏偏被逮个正着,强装做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 挪过去说:“没有, 今天到我做值日。”
撒谎都不会,上礼拜刚做过,现成的猫腻啊。
赵秀云不动声色道:“行,回家吧。”
大概觉得她要挨打, 两个小伙伴三步一回头,目送她回家,颇有些难舍难分的意思在。
赵秀云看了好笑,长着眼的只怕都觉得不对。
她顺路把苗苗接回来,钻进厨房开始做饭。
禾儿摊开作业本,背绷得直直的,边写边叹气,等爸爸进门凑上去,叫:“爸爸!”
声音压得低低的,跟做贼似的。
方海大觉不妙,眼睛一直盯着厨房门,半蹲下来问:“怎么了?”
父女俩说话活像跟地下、党交头,禾儿觉得自己考这分数委实说不出口,扭扭捏捏半天,才说:“我数学考了七十分。”
多少?七十。
说实在的,方海对孩子的成绩要求也不高,他自己在读书上就不算太开窍,觉得老方家的种多半是不能成的。
但孩子妈妈成绩好啊,盯得紧,考个八十都是一学期最多一次的马有失蹄。
这回是马蹄子彻底折了。
方海上回帮姑娘签考卷,那是夜里抱着媳妇干着急,想起来都苦不堪言。
可不帮吧,唉。
父女俩对视,叹口气。
禾儿攥着裤腿,神情可怜说:“爸爸,我下次会考好的。”
十有八九能行,可下次是下次,这次的打可逃不掉。
方海摸摸女儿的头,说:“我去看看妈妈啊。”
探探口风。
可惜啊,他一进厨房,媳妇就问:“密谋什么了?”
进屋大半天,磨磨蹭蹭才来厨房,生怕别人不觉得不对劲,做不了坏事的父女俩。
瞒不瞒呢,是个问题。
方海拿出破釜沉舟的架势,心想考七十分的又不是我,怎么要我来开这个口。
但说真的,媳妇目光如炬啊,不当包公可惜了。
他咬咬牙说:“禾儿数学才考七十。”
赵秀云都怀疑自己是幻听,不敢置信地睁大眼,忽略场景,还怪可爱的。
方海跟犯了错似的低头,奇哉怪哉,有他什么事?
赵秀云锅铲一扔,一字一句说:“方,青,禾!”
都忍不到吃完饭。
禾儿慢慢挪进厨房,乖乖巧巧伸出自己的手。
赵秀云还有一分理智,说:“考卷拿过来。”
她倒要看看,是什么难度的题目。
结果还不如不看,方海虽然不知道这题目什么水平,只看媳妇表情就知道不算难。
赵秀云脸色变幻,说:“你自己好好看看,都是该错的题目吗?”
心思都不在学习上,心歪了,分数知道。
方海接过锅铲,适时问:“这个菜放盐了吗?”
明知是打断,赵秀云瞪他一眼,说:“吃吃吃,你就想着吃。”
迁怒啊,方海觉得自己已经为孩子做最大的努力,端盘盛菜。
赵秀云仍旧愤怒,二话不说一顿揍,禾儿抽抽噎噎地吃饭,饭后还得抄考卷。
七十分要抄三遍,她还是第一次做这件事,本来就回家晚,加上原来的作业,一直到十点都还没做完。
本来止住的哭泣又续上,不敢放声大哭,比大哭更可怜。
方海看一眼手表,说:“太晚了,先让她睡吧。”
平常这个点早就睡得香甜,哪怕是大人都到点了,苗苗头一点一点,还死扛着要等姐姐。
哪里是罚她一个,是罚全家。
某些事情上,赵秀云堪称铁面无私,她对孩子或许纵容,可在成绩上执着,要说天生没有读书的筋也就算,强求什么都得不到,偏偏是有几分聪明的,做父母的难道要为一点心疼耽误她吗?
她一口拒绝道:“抄完再睡。”
好在剩下的也不多,赶在十一点之前一家子终于能上床睡觉。赵秀云锁好门再进屋看,两个孩子都睡得好好的。
她轻轻去掰孩子的手掌心,还留着被打的颜色,连休息都没有写了一晚上的字。
谁能比她更为孩子豁出命?
赵秀云坚信,读书能给孩子更好的路,她也好,方海也好,迟早要撒腿走人的。
她自己的人生,就是因为读书完全不一样。
给女儿掖好被角,她才回房间。
方海打着哈欠问:“睡了?”
“睡了。”
赵秀云钻进被窝,这一眨眼又要雨季,早晚都没什么太阳,一股湿哒哒的味道,叫人不高兴。
她不像刚来的时候对下雨恐惧,毕竟沪市年头年尾没少下。
又翻了个身,赵秀云自然滚进男人怀里,问:“其实七十分也还行,是不是?”
方海想想,说:“还行,但禾儿跟我说的时候,我都吓一跳。”
跟平常差得太多,连他都有点不相信,更何况是孩子妈妈。
赵秀云就是怕逼孩子太紧,说:“我有位太舅公,年轻的时候据说是远近闻名的才子,当时还考科举,连考四次都没考上,最后疯了。”
疯了,还长寿,余生不体面叫人锁着,颠来倒去背些“之乎者也”的话。
方海想想说:“咱们家不至于。”
禾儿今天哭得再大声,明天还是紧贴着妈妈走路,这孩子,那话怎么说来的,知耻而后勇,自己都觉得七十分张不开嘴。
赵秀云居安思危,还是说:“我就想让她们都上高中。”
只要能上高中,就能分配工作,她还有隐秘的担忧,说:“我们后两届的同学,都回乡务农了。”
政策是早落实早好,所以她早早送孩子去上学。
这种事,就不多说了。
方海揽着她的肩,说:“会考上的。”
实在不行,买一份工作。
他盘算着一份正式工的价值,说:“多给孩子攒点钱吧。”
钱总是最有用的东西。
说到钱,赵秀云又精神,喜滋滋地说:“咱们现在有一千八。”
其中一千五,是从老家“抢”回来的。
这钱就跟白捡的似的,赵秀云每每想起来,都高兴得牙不见眼。
方海感受到她的喜悦,轻笑说:“以后会越来越多的。”
夫妻俩稍微讲几句,赵秀云又绕回来,说:“从明天起,我还是要给禾儿紧紧皮。”
尤其是最近,根本没有放学着家的时候。
管教孩子,从来是她说了算,方海应一声,说:“好,睡吧。”
第119章 军训 第一更
赵秀云想给孩子立规矩, 那从来都是瓷瓷实实的。
禾儿一改常态,每天放学都到妇联办公室报道, 搬着小凳子一坐,埋头写作业。
写完妈妈还有新的题目,不愁她没得写。
陈蓉蓉最近刚把儿子送到育红班,正觉得安安静静不习惯,就来一个孩子,可惜什么话也不说。
一看就是刚犯错,咳嗽都要憋回去。
大人问清原委, 总要说一句说:“孩子嘛,一两次考不好是正常的。”
赵秀云想, 落在自己家是绝对不正常的,笑笑没说话。
也不单陈蓉蓉这么说,来来往往的人都这么说。
妇女工程队最后定下来由妇联张主任兼任队长, 两位副队长,赵秀云和陈秀英,又选四位小组长,负责具体施工。
办公室来往的人就比之前更多, 报账的、领工具的……
来的人多,看到禾儿这样叹口气,感同身受道:“我们家那个最近也是……”
没办法,原来大家不上班, 不错眼盯着孩子, 现在大家都忙,那真是顾东不顾西,孩子不是成绩退步,就是到处打架, 急得当妈的上火。
当然,顺便问问有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赵秀云琢磨着,家属院是营地的后勤,那妇联就该是家属院的后勤,为妇女们解决后顾之忧是很应该的。
她先去了育红班,商量能不能让大点的孩子们放学也来,家长可以交费。
王老师手一摊,说:“不是我不肯,是人手不够啊。”
育红班本来就缺老师,下到三个月的婴儿,上到七八岁的孩子都有,忙得不可开交。
不能强人所难,毕竟一个萝卜一个坑,赵秀云想着那就多挖几个坑。
但也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
一个岗位的申请流程就不少,又要报告,又要审批,紧赶慢赶都得一个月。
赵秀云先跟张主任说过,紧锣密鼓地安排开来。
还没安排好呢,家属院的孩子就闯大祸,起火烤地瓜没扑干,烧了隔壁大队半亩地的稻,粮食就是大队人的命根子啊。
大队领导谁也不找,就杀到营地去。
一听有人闯祸,赵秀云心里就咯噔一下,等知道不是自家的才松口气。
李师长为此很生气,正赶上快暑假,也不用什么老师,手底下叫俩营长,打算把全院的孩子练起来。
练得没劲,也就不闯祸。
满大院纷纷响应,其实不用报名,有一个算一个都要参加。
禾儿经过不懈努力,好不容易在最近几次考试中重回巅峰,门门功课九十八,只等着暑假可以重获自由,听说每天早上要起来跑步练操,整个人跟苦瓜似的皱巴巴。
赵秀云今儿还正好炒苦瓜,给孩子夹一筷子说:“吃吧。”
吃了去去火。
禾儿苦大仇深地咬着,最后嘟嘟囔囔地说:“又不是我烧的。”
凭什么连她一起罚,小丫头可不服气。
赵秀云意有所指问:“你这几天跟王月婷嘀嘀咕咕什么?”
要说闯祸,还得数这俩姑娘,高明稳重些。
禾儿立刻不说话,嘴靠在碗边大口吃苦瓜,吃在嘴里,苦在心里。
妈妈怎么什么都知道,他们还没商量好呢!
方海无奈摇摇头,他本来也觉得叫姑娘去训练不合适,因为那俩营长他也知道,出了名的脾气硬,孩子恐怕有大苦头吃,这会只摸摸小的说:“要是很累,就跟爸爸说,知道吗?”
平常跟他跑个步都撒娇得厉害,更何况是正儿八经的操练。
禾儿大惊失色道:“妹妹也要去?”
她哪里是个能跑能走的。
准确来说,是能跑能走的都要参加。
李师长是下大决心,倒也不单为这桩,家属院的孩子不像大队孩子下地干活,空出的大把时间,全用在闯祸上,以前还有妈妈们管着,妇女工程队一成立,那简直是放飞的风筝拽不回来,事主找上门的哪只这一次。
必须要重肃风气。
这种郑重其事的态度,影响着所有人。
方海三令五申女儿不许开玩笑,搞得禾儿担惊受怕,头天要去参加的时候反复问:“爸爸,这样可以吗?”
怕孩子晒到,给穿的长袖,都是轻薄透气的料子,也没给扎小辫,利落的马尾巴绑在后脑勺,再一人背上一个小水壶,还别说,有点那个意思了。
赵秀云牵着两个孩子去,空地上稀稀落落不少人,一百多户人家,少说有三百个孩子。
反正就在自家院子里,赵秀云挨个摸摸孩子头,自己去上班。
工作到一半,就听到在喊口号。
往常营地的口号声也能传过来,但不比这个清脆,离得近。
李玉往年都是一放假就送孩子去乡下奶奶家,今年倒省心,拍手叫好道:“早该治治这帮孩子。”
陈蓉蓉家的坚强不到两周岁,加上身体本来就弱,哪敢让他去,照常去育红班。
说起来也觉得是件好事,她是本市人,会说方言,要是跟大队人打交道的事十有八九落到她身上。
什么孩子偷地瓜、偷西瓜,那是年年有,偏偏也不知道是谁,还得帮着挨家挨户查,查得到查不到都得赔一箩筐好话,谁让院里正经单位就这么一个,谁都来找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