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春夜——春生玉兰
时间:2021-12-10 09:38:52

  谢家二郎满月时,谢池大胜南诏,打得他们落花流水,溃不成军,二十年内再难有起色,安顿好边关一应事务,他快马加鞭回了长安。
  皇帝念他有功,特许他不必直接入宫面圣,先回家团圆。
  “谢大将军,公主府不便接待,请您回吧。”门口侍卫硬着头皮对刚平定西南,风尘仆仆连盔甲都未脱的谢池说道。
  谢池冷着张脸开始宽衣解带,脱去盔甲后,又从王孟手中接件藕粉色衣袍穿上,再用白玉莲花冠束好发,拍了拍侍卫的肩膀甚是亲切地说:“哪里来的大将军,叫我驸马都尉。”
 
 
第六十章 (正文完)
  谢池以驸马不入仕途为由三次请辞大将军之职, 皇帝不肯点头,直至第四次,他跪在勤政殿前长篇大论滔滔不绝, 列举了历史上那些有名的驸马忤逆案,他深感惶恐……虽然他真正害怕的其实是李无眠, 权势地位对他来说已无甚重要,如今重要的是在李无眠心中的地位。
  皇帝无法, 退而求其次,只要他能让京中的几位已过弱冠之年的皇子心甘情愿就藩,他便能坐回到驸马都尉的位置上。
  就当满朝文武大臣都以为太子要从三皇子晋王和四皇子昌王中出一个时, 没想到皇帝竟然择了年仅十四岁的十七皇子, 十七皇子的母亲不过是位正四品美人, 为人虽板正无趣, 但言情书网出身, 饱读诗书,加上十七皇子本就聪颖,耳濡目染之下年幼时就已能出口成章, 博学多才, 深得崇文馆少傅们的喜欢。
  一月后,晋王、昌王、怀王的书房案头,不知被什么人摆上了个黑色匣子, 外观虽相同,内容却因人而异,有私下卖官的、欺男霸女的、侵占良田的、豢养私军的、筹谋暗杀的……甚至还有贩卖私盐的证据, 另有一张字条, 内容言简意赅, 要么滚, 要么这些东西会原封不动地送到死对头手上。
  昌王是头一个走的,而晋王和怀王则因为皇后三天两头地一哭二闹三上吊,晚了一个月才动身。十三娘入宫劝慰母亲,不要再想着太子之位,将来十七郎继位,也要尊她为太后,况且十七弟胸怀宽广,宽厚善义,只要别逾矩,他必会善待众人。总而言之,不要闹得太过,以免得不偿失,毕竟太子后头还有个生母。
  皇后哪里听得进去,她甚至想到了谢池,十三娘与李无眠向来要好,说不定谢池有法子让皇帝改变主意,留不下怀王就算了,务必要让晋王留在长安,徐徐图之。
  十三娘见皇后仍未想清楚关键,只得把话说得更直白一些,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开始走下坡路的猛虎也要担忧日渐强壮的幼崽,若想让哥哥们好好活着,眼下离开京城就是最好的选择。
  晋王、怀王离京那日,皇后一夜好似老了十岁,她以后也只有这个后位了。
  事情已了结,皇帝召谢池入宫,他望着面前这个年轻人,不由得想起他的父亲,那个一丝不苟,眼里容不下半点沙子的谢尚书。
  当年他原本有机会救下他们夫妻二人,可是一想到自己登上帝位后,被这样耿直的人在身边拘着,也不比做皇子快活到哪里去,况且自己并未主动加害,那些刺客围过来,保命也算不等过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略微晚了一刻钟通知侍卫,权当他吓破胆了吧。
  “行舟,你用了什么法子,他们三人竟都未来朕跟前闹。”皇帝面容和蔼,这件事是他安排给谢池的,他认为其必得花费一段时间,可做得太快太好,不由得令他心惊胆战。
  谢池躬身行礼,从袖中取出一沓纸,递给一旁的大太监,大太监将这一沓纸逐一展开,平铺在皇帝面前的桌案上。
  “臣为三位大王写了劝藩赋,想来大王们有感其中所言,也是明白陛下的苦心,臣不过是搭个桥罢了。”谢池话说得天衣无缝,且几篇赋写得的确感人肺腑,挑不出问题来,不愧曾是骆祭酒的得意门生。
  若不是他们走得好似避难,皇帝此刻也就信了谢池所言,可有件事皇帝不明白,他这样的聪明人为何要故意露出马脚。
  “行舟,你当真想远离朝堂?”皇帝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他。
  谢池未行礼,而是站得笔直,墨紫色的朝服衬得他威严庄重:“臣自认已为大渊做了所有力所能及之事,如今天下太平,陛下圣明。臣往后也想过属于自己的日子。”
  当世人感慨“飞鸟尽、良弓藏”时,前任骠骑大将军一心只想过小日子的谢池正忙着在府中荷花池中建一座凉亭,根据他的想法,亭子四周要挂上白色细纱,层层叠叠朦朦胧胧,待来年夏日微风吹过时如波浪翻滚,而他要与李无眠在亭中探讨诗词歌赋人生哲学……
  “我看他不是想探讨人生,是想探讨生人!”李无眠气得锤墙,谢池柜中那些深色衣裳全都放入箱中束之高阁,如今衣袍一水的白色、碧草色、竹青色甚至粉色,前天她还瞧见王孟拿了匹浅桃红色布料与谢池商量,就差在头上别朵牡丹招摇过市了。
  别说什么大将军,如今他连个驸马都尉都不像,更像是她养在院中的面首!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不少民间话本子里影射二人,将她写成倾国倾城的一代妖姬,勾得正直无私的战神做了裙下之臣,心中再无天下苍生,只有那档子事……着实冤枉,看看他们府中的亭子、浴室、书房就明白了,人模人样的战神将军可以去做闺房小册子作者了。
  ***
  这日用晚膳时,一岁九个月的年年抱着个小碗,吃得狼吞虎咽,乳母除了帮他擦嘴,什么忙都帮不上,甚是好侍候,他吃完后还不满足,盯着一旁父亲碗碟,留着口水道:“爹爹,肉肉,爹爹,肉肉。”
  “宋先生说你现在饭量已经顶三个同龄的幼儿,不能再吃了。”谢池夹起那块肉,放进了自己嘴中。
  谢年年嘴一撇,眼泪珠子瞬间就落了下来,李无眠一边哄着怀中二郎吃奶,一边劝长子道:“年年不哭,晚上吃多了不消化要生病的,乳母带大郎君回房吧。”省得在饭桌上只能看不能吃。
  “又把年年惹哭了,你还好意思吃!”听见关门声,李无眠沉声道。
  “日月可鉴,我只吃了小半碗饭,他已经吃完了一整碗……”谢池原想继续辩驳,可见李无眠眉头紧锁,颇有种再多说半个字也滚出去的意味,改口道:“那我也少吃点。”
  因六月初六出生,二郎乳名唤作六六,眉眼与谢池极像,虽不如年年身强体壮活泼好动,却性子沉稳,四岁那年让被谢年年所伤的骆祭酒眼前一亮,重拾希望,破例早早进了国子监启蒙读书。
  谢池从李无眠手中接过吃饱喝足的六六,抱在怀中哄睡,李无眠才得空吃饭,因亲喂,她衣裳领子有些松散,谢池就一直在她身后走动,只因某个角度正好可一窥莹白。
  待李无眠用完膳,撤了食案,净手漱口后,六六已不在屋中,她四下张望:“二郎呢?”
  “乳母抱回屋睡了,咱们也早些睡吧。”谢池已经脱了外袍,候在床榻旁,做了请的手势。
  “这才什么时辰?你乏的话早些睡吧,我去外头转转,消消食。”李无眠扶额叹息,手刚拉到门边,整个人就落入身后人的怀抱中。
  “消食何必去外头,榻上也可。春宵苦短,时候不早了。”
  ……
  门外四平心道:都说有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年底燕字姐姐成婚,估摸着玉竹也是这急色模样。
  三年后,骆祭酒口中那不成器的孙子骆林悦,终于觅得良人,大婚当日,夫妻二人领着两个儿子上门喝喜酒。
  新娘子来自武将之家,据说是骆林悦写了一首诗打动了她,不知是谁安排的环节,拜完天地,竟有人在一众宾客面前,念起了这首定情之诗,声音甚是洪亮。
  在场之人无不夸赞骆林悦好文采,只有李无眠这一桌气氛微妙,谢池低头垂目,往年年手中塞瓜子花生,好似旁边如炬目光看的是旁人。
  “爹爹,阿娘叫你。”在二人中间坐着的六六看不下去了,扯了扯谢池的袖子,低声道:“阿爹若不想当众出丑,最好现下就解释清楚。”不满四岁的二郎,整日操心着阿爹不被阿娘揍,心也是有些累。
  谢池将剥好的花生一股脑放在两个儿子的手心,拍拍年年的大脑袋:“带二郎去那边玩。”遂往李无眠跟前凑近了些,眼角眉梢挂着谄媚的笑:“先听我解释,诗虽是我作的,但是好多年前的了,骆林悦以前不是爱去平康坊么,若是没有几首诗,入不得都知娘子们的眼,故而求我……”
  话未说完,就被李无眠揪住耳朵,她怒极反笑:“哦,你连都知娘子们喜欢什么都知道,怎么不去请她们来府中做客,也在你那湖心亭坐坐。”
  “公主息怒,那亭子只能你坐我坐,我们二人坐,赏月观星,探讨生人,不,人生……轻点轻点。”夫妻二人动静不免大了些,引来众人侧目,见是九公主与驸马,目光又都收了回去,全长安谁人不知,九公主御夫有术,将一代战神……不,将前任大将军治得服服帖帖。
  不远处,张家小小姐也揪着谢年年的耳朵,恐吓道:“你若是不分我一半花生,我就告诉大家我亲过你!”五岁的谢年年忍辱负重,张开手掌心,万般不舍分了几颗给她。
  后来十岁的谢年年终于有了妹妹,当母亲告诉他,妹妹的乳名叫做花生时,谢年年往后退了好几步。
  芙蓉池畔,春夜正浓,是你我彼此救赎的开端,也是冥冥之中自有的天意。
  ——正文完——
 
 
第61章 番外一(谢年年&张小姐)上   ……
  兵部张侍郎家的五小姐张南烛上月刚满二十岁, 仍待字闺中,原因无他,据其本人所称自小爱慕九公主家的大郎君谢图南, 奈何他十岁就被九驸马送去西南习武磨练, 后来入伍从军, 至今未回长安。
  “……这样铁骨铮铮的好儿郎才值得儿嫁,旁人与谢家郎君相比,有天壤之别……大郎君尚且在西南镇守边境, 儿多等他几年又如何……”经过多年应对,这套说辞张南烛已练就得炉火纯青,演技已至臻境,听者落泪闻者伤心。
  不过对于谢图南其人, 她只记得是个行动灵动的小胖子,脸颊甚是好捏,生气的时候一双不算大的眼睛似是能喷出火来, 生怕旁人知道他幼儿时期被她亲过好多次。
  根本谈不上什么爱慕,谢图南最好和他爹前任骠骑大将军谢池一样,弱冠之年才回京,彼时她早已攒够了银子, 天南海北游历去了。
  世人教化女子, 温良恭顺,相夫教子,安于后宅,可书中那么多奇山异景,各地风土人情美食胜地又都不大相同,凭什么旁人看得,她张南烛就看不得?她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 不管旁人如何说,她心中自有一番想法。
  她是家中幺女,上头两个哥哥,两个姐姐,都已成婚、出嫁,她有好些个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逢年过节无非就是围着她说教,指着这些吵翻天的小鬼头告诉她婚姻有多么重要,又是如何幸福。
  二姐怀中哄着一个,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年纪不大,愁容倒是不少,她不解重要在哪里,幸福更谈不上,大哥和嫂嫂前阵子还因为侍妾有孕吵得不可开交,净是些糟心事,哪里比得山川江河来得有趣。
  因张南烛最近又搞砸了一场相亲宴,张夫人一气之下,禁她一个月足,今日她终于得解,忙不迭地换了男装,跑去东市的胭脂铺子收分红,她可投了不少钱呢。
  掌柜许久未见她,远远瞧见,忙迎上去:“恭喜五娘子,贺喜五娘子,好事将近啊。”大渊女子着男装,多是为了便于出门,也有人好某种风情,并不讲究非要与男子一般无二,故而掌柜未称她做公子。
  “怎么?最近有大买卖成交?”张南烛以为“好事”指的是生意银钱,眸中顿时一亮。
  掌柜奇道:“啊?您不知吗?眼下长安城都传遍了,九公主家的大郎君回京了。”
  张南烛好似一道天雷劈在天灵盖上,浑身发凉,胆战心惊,稳了稳心神,立刻开始盘算现下有多少银票首饰,不够就不够吧,以后再想办法,今夜就得跑路。
  她坐立难安地收了分红,也顾不得再去其他铺子转转,快马加鞭回到张府,从角门溜进自己院中,门一推开,立刻唤婢女:“柳叶,速速收拾行囊,我们得早些走。”
  不想柳叶对着她挤眉弄眼,脚下一动不动,她顺着目光往院内一瞧,只见一青袍少年端坐在石凳上,手中捏着青瓷盏,微微斜着头看她。
  少年的长相不是时下京中流行的精致如玉之貌,而是棱角分明,星目剑眉,浑身上下散发一种英武之气,许是长年风吹日晒的缘故,肤色更偏古铜,年纪不大却有几分压迫感。
  “怎么?阿娘不死心,上哪儿找得武将来?瞧你家小姐怎么吓跑他。”不待柳叶解释,张南烛眸光一变,凭空生出几分娇弱的模样,从袖中摸出一方帕子,捂在嘴边,咳嗽两声,向着少年走去。
  “小女张……张南……咳咳……烛,见过公子……请……咳咳……公子见谅……”张南烛盈盈一拜,咳得越来越厉害,话未说完,猛地一呕,脸色涨红,进气少出气多,像是随时要晕过去,手颤巍巍地打开帕子,在面前一摊,中间赫然一抹红色。
  谁想少年脸上并无嫌弃恐惧之意,而是凑到张南烛跟前看了看,随后起身鼓了两下掌。张南烛此时才发现,少年身量甚高,她将将到其肩膀。
  “多年不见,五小姐不但演技渐长,花样也多了不少,这颜料调得不错,可惜气味差了些。”少年声音沉稳,一侧脸颊有个浅浅的梨涡。
  张南烛觉得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来不及思索,只听少年又道:“在下谢图南,见过五小姐。”
  ***
  《庄子·逍遥游》中有载:北冥有鱼,其名为鲲……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身为大渊从一品骠骑大将军谢池的长子,从名字上就可看出其父的期盼,望他志向远大,一展宏图。
  谢图南自小不喜读书,看见字就头疼,背“之乎者也”就头晕,可对于各家兵器、骑马打猎尤为热衷,三岁就能像模像样地打一套拳。
  阿爹为他特制了一杆红缨枪,不出月余,他舞得呼呼生风,阿爹欢喜,阿娘忧愁,常抱着他道:年年若是受伤,阿娘会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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