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图南心道:果然女人只会影响我拔刀。一个阿娘不够,还有张家那人前装柔弱,人后心狠手辣的五小姐,威逼利诱耍得他团团转,不是上树帮她取风筝,就是去厨房偷鸡出来吃……甚是屈辱。
九岁那年,谢图南已能稳稳骑在马上拉弓射箭,阿爹答应他,待来年过了生辰就送他去西南师父那边,专心习武。
一想到可以日日跟师父们在一起,谢图南喜不自胜,读书也用功了许多,阿爹教导他只有一身武艺不过是个莽夫,心中有大义、持宏谋、懂兵法……方能镇守山河,读书上虽不如二弟聪颖,但也够用了。
阿娘诞下三妹妹后,谢图南便去了西南,每年一家人都会去西南蜃楼小住两个月,嘴上说是团圆,不过是阿爹为了让他照顾弟妹,方便他们二人世界罢了。
世人都道谢池曾是大渊第一战神,为了心爱之人九公主,解甲归田,不问政事。可在谢图南看来,女人不但影响拔刀,还能令宝刀生锈。
这不,他在边境收拾那些不听话的部落正在兴头上,就被阿娘一连十二道家书催回京中,说他再不回来,便要耽误张家五小姐终身大事,让人家姑娘成了长安笑柄。
谢图南瞧着眼前这位“笑柄”姑娘,胸前毫无遮掩,穿着男装不伦不类,裹得严实却更引人遐想,脸上未施脂粉,却肤若凝脂,唇若点樱,一双杏眼闪着几分狡黠,许是路上急,额前几缕碎发微湿,看不出半点颓废模样。
听见他的名字,五姑娘往后退了好几步,指着他,结结巴巴半晌未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谢图南原本阴郁的心情好了几分,见儿时仇人吃瘪的神情真不错,这一趟也不算白跑。
***
张南烛夜遁的计划泡汤,她任由柳叶更衣梳妆,表情僵硬地去了正堂见客,九公主及驸马二人携子拜访。
“子”她适才已经见过了,不用猜也知道是阿娘阿爹授意,让两个年轻人先叙叙旧,长辈们坐在一起才好说正事。可哪里是叙旧,明明是惊吓。
九公主望向她的眼神甚是慈爱,口中只道好姑娘,是我儿耽误你了诸如此类。张侍郎和夫人有些不好意思,谢家两位郎君长安多少高门大户盯着,应是他们家高攀了。
张南烛心焦,不停地给谢图南使眼色,适才在院中她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对他无意,拿他当挡箭牌是她做错了,以后定想方设法弥补他。她打的主意是先把饼画了,将眼前应付过去再说。
可谢图南早就不是那个任她摆布的小胖子,他立得端正,垂眸并不看张南烛,眼角余光扫到她急得面红耳赤的模样,他强忍笑意。
“子年,你是何想法,还不趁此机会,与张侍郎说明。”谢池放下手中茶盏,他瞧着两个年轻人不像是李无眠口中所言互相爱慕,但又不敢驳了她的面子,还是他们自己说清楚更稳妥些。
子年是谢图南的字,由他的乳名年年所来,听见阿爹叫自己,他几步上前站在正堂中,向张侍郎夫妻躬身行礼道:“某与五小姐从前并无所属之意……”侧脸见张南烛点头如啄米,话锋一转:“但某此次回京,听闻五小姐对于某的夸赞,不由感慨,人生难得一知己,五小姐正是子年的知己。”
本以为事情已有转机的张南烛目瞪口呆看向谢图南,他什么时候这么能说会道了?
“常听闻五小姐夸某,铁骨铮铮好男儿……”谢图南将早上父亲给他信函上的内容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张南烛的脸色从呆愣变成猪肝,看样子要是有个地缝她就钻了,谢图南背得愈发起劲。
“年年……子年够了,没瞧见南烛都害羞了吗?”李无眠出口打断。
谢图南转过身,与张南烛对视,眼中分明写着:你不是爱演吗?继续演你的情深义重啊。
张南烛头一次在谢图南身上吃瘪,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也向九公主和谢池盈盈一拜道:“谢公子所言不实。”
“哦?哪里不实?这些话不都出自五小姐之口?”谢图南沉浸在一雪前耻的快|感中,在众人面前撕开她虚伪的面具,感觉真好。
“不实在我从前并非对谢公子无意,而是一直在心底爱慕公子至今,终于盼得公子回京,不知公子可愿成全小女一片痴心!”张南烛说着说着眼角就有泪划过,可见真心。
二人再次相视,这回轮到张南烛得意:跟姐姐比,你还是嫩点。
“成全!阿爹阿娘,儿这就去猎燕,趁着今日诸位长辈都在,先纳采吧。”谢图南说完再行一礼,大步流星出了张府。
半个时辰后,当他提着一只大雁回来,张南烛立即便晕了过去。
来吧!一起毁灭吧!
第62章 番外一(谢年年&张小姐)下 ……
大渊婚俗讲究六礼,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张南烛和谢图南较上了劲儿,谁都不先松口,直至走到纳吉已过, 九公主已经开始请人算日子了, 张南烛先沉不住气, 邀谢图南到大慈恩寺走一趟。
谢图南瞧见寺后荷花池对岸一棵柳树下站着位身着男装的女子,便知是张南烛,他走得不急不慢, 偶尔还停下来欣赏欣赏美景,悠然自得,仿佛真是来踏青一般。
若再晚上半日,先沉不住气的就是他了, 胜利的滋味甚妙,他得多回味回味。
“虽说你我二人婚事已定,姐姐约我出来, 终归是不妥。”谢图南停在几步外,语重心长的劝道。
“你……算了,人跟狗不计较,你真要娶我?”张南烛咬牙切齿地问。
“人娶人, 狗配狗, 姐姐是什么,我是娶是配都不挑。”谢图南好整以暇,他原不喜逞口舌之快,但看到张南烛他就忍不住毒舌。
张南烛摆摆手,深吸两口气,稍微平复情绪后,又问了一遍:“婚姻大事不可赌气, 我们当真能做夫妻?”
谢图南听见“夫妻”二字,打了个寒战,也摇摇头,他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对策:“两年时间可够?”
张南烛一听就明白了,当年九公主与谢将军订下婚事后,也是等了两年,两年可以做太多事情了,也可以让变数足够大。
“够!”
“一言为定!”
三日后,西南的密函抵达长安,催谢图南迅速返回,九公主只得带着他上张府赔罪,原想着今年就把婚事办了,如今得耽搁些日子。
张家深明大义,当场表示会好好教导女儿,待日后嫁过去不给谢图南添麻烦,正堂上一双儿女恋恋不舍,互飙演技,看得李无眠当场落泪,好似拆散了一对有缘人。
“子年,保重。”张南烛泪眼婆娑,眼角染上红晕,就差把“别走”刻在脑门上。
“姐姐,等我。”谢图南也不甘示弱,干脆从腰间摘下玉佩,送给张南烛:“见物如见人。”
张南烛的眼神:你可真够恶心的。
谢图南的眼神:没有你恶心。
***
一年后,张南烛筹备妥当,趁着月黑风高,和柳叶登上雇好的马车,一路往南去。给父母留下一封信,洋洋洒洒十几页,对广阔世界的向往、对女子安于后宅的不屑、对相夫教子的抵触等等,她也坦白,让父母不必担心与谢家的婚事,谢图南也不想娶她,二人一起作戏,婚事他们有办法取消。
信的末尾她感激父母的教养之恩,没能为家里做些什么,反倒添了不少负累,她后半生必想尽办法回报。
张夫人看完信,当即晕了过去,张侍郎不住叹息摇头,派人去寻,茫茫人海,能护佑一二才得安心。
张南烛闯荡三个月甚是自在,每一座城市、每一处村落她都好奇,也结交了不少“朋友”,这日她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目的地,不想光天化日之下,竟遇到了山匪。
山匪头目她认识,前些日子还一起吃过饭,干干净净是个白衣书生的打扮,谁能想到是个山大王。
“南姑娘,世间险恶,危险重重,你我投缘,不如就留在此处做我的三夫人吧。”头目笑得阴邪。
张南烛心惊,自己一路乔装打扮,又是束胸又是堵住耳洞,怎还能被人瞧出女儿身份?
头目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惑,调笑道:“南姑娘身段凹凸有致,想必那束布之下风景甚美。”说着他的眼神就落在张南烛胸前。
她雇佣的侍卫哪儿敌得过山匪人多势众,不出半个时辰她就被堵上嘴,捆得严严实实,扔进马车,往山寨去了。
书生头目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捏着她的小脸道:“南姑娘别急,待洞房花烛夜,自有你说话的时候。”
头目又要办喜事,山寨里披红挂彩好不热闹,几个婆子给张南烛更衣打扮,她那点子力气根本反抗不得。
屋中还站着两名稍有姿色的年轻女子,她们看张南烛的眼神怜悯,应是头目口中所说的大夫人和二夫人。
张南烛向二女投去恳求的目光,求她们救救自己,年纪稍长的那个转过头去,偷偷抹眼泪,另一个则走到张南烛跟前,低声道:“他脾气不好,你若不顺着他来,要吃不少苦头。”说罢,拉起一侧袖子,上面密密麻麻的红痕,像是鞭子抽的。
张南烛顿时没了力气,她不能害了旁人,清白不重要,重要的是活着,她已经开始在内心盘算,如何弄死这一山寨的畜生们,话本子里不就有在饭食里下毒的故事吗?她要把困在此处的女子都救出去!
后半夜,喝得醉醺醺的书生头目摇摇晃晃地进了屋子,见张南烛老老实实坐在婚床上,心中喜不自胜,上前解了她手腕处的麻绳,又将她口中的布团取出,口齿不清道:“美人儿,我来了……今夜……今夜哥哥一定……好好疼你。”
说着他就去扯张南烛的红衣,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令人口干舌燥,张南烛强忍惊惧和恶心,安慰自己就当被狗咬了,万万不能自戕,什么命没了也不能失清白,清白哪里有命重要。
倏地一柄利剑自头目胸膛穿过,鲜血顺着锋利的剑尖流下,滴在张南烛的脸上、身上,她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抬起头看,黑衣少年星目剑眉,熟悉的声音对她说:“你看,新鲜的血液颜色没那么暗,且有股子腥气,你放在帕子上的东西还是得改良一下。”
张南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压抑了一整夜的恐惧此刻全部爆发而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惹得门外人都在问:“谢小将军,咱是来剿匪救人的,你可不能强要了良女。”
谢图南脸色涨红,他连挨都没挨到,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把头目的尸体推开,又问:“你受伤了?”
张南烛摇摇头,哭声却丝毫不减。
“那你可能自己走?”
张南烛还是摇头,谢图南心想女人真是麻烦,影响小爷的伟岸的形象。他在屋中找了件还算干净的披风,从头到脚裹住张南烛,一把将她抱起,低声道:“五小姐,委屈你一下。”随后出了屋子,上马后叮嘱下属后续事宜,自己先带着她回营。
反正旁人看不见她模样,也顾不得害羞,张南烛一手拉住缰绳,一手勾着谢图南脖子,贴在他耳边问道:“柳叶呢?”
“放心吧,安全着呢,我们上山剿匪,也是她告诉我你在此处。”谢图南不知怎的心跳加速了几分,女子身上独有的香气还有耳朵上轻轻的气息,挠在心头,有些痒。
谢小将军带了个女子回营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少人在他帐前驻足打探,奈何侍卫守得严,别说一睹佳人风姿,连个裙角都没瞧见。
“子年,你可是有婚约的人,九公主与驸马绝不会允许你成婚前就纳妾的。”副官是谢池亲点的,硬着头皮前来规劝,谢图南一直沉迷兵法武学,对女色嗤之以鼻,避之如蛇蝎,怎料上山剿匪,就迷上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莫不是遇到狐精了吧。
谢图南满面愁容,为了张南烛的名声,他不得不隐瞒她的身份,反倒给自己惹了一身麻烦。夜里二人同住一间营帐,他还得打地铺,睡都睡不安稳,黑眼圈都有了,可落在旁人眼中以为他夜夜沉迷床笫之欢,上哪儿诉苦去。
这夜,谢图南还是睡不着,越想越委屈,盯着帐顶发呆,余光瞄到罪魁祸首也辗转难眠,恨恨道:“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好主意?逃婚还是私奔?情郎呢?”
“你能不能说点人话?”张南烛也心烦,她近日来瞧着谢图南愈发顺眼,偶尔还会心跳如鼓,甚至面红耳赤,太不正常了。
“你看着吧,不出三日阿娘斥责我的家书就要到,我爹的鞭子也快了,一世英名全毁你手上了。”谢图南想起她阿娘的眼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识人不清,对不住你,我去跟九公主解释,错不在你。”张南烛坐起身,道歉态度诚恳,就差磕三个响头。
谢图南吓了一跳,一骨碌爬起来,趴在床边,借着月光瞧了又瞧:“你真是张南烛?真不是狐狸变的?张南烛还会认错?”
张南烛翻了个白眼,刚打算怼上两句,又听谢图南问:“你为什么要悄悄离开长安?就为了逃婚吗?你其实不必如此,你不想嫁,我有办法的……”
“你误会了,不是为了逃婚。”张南烛此话一出,谢图南情绪好了几分。
或许是夜色已深,情绪放松,又或许是这些日子二人朝夕相处,信任感剧增。张南烛打开了话匣子,一股脑将自小以来的看法、理想和今后的打算都告诉了谢图南,说完以后又有些后悔,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离经叛道?身为女子不自爱?”
谢图南摇摇头,沉思道:“你谈不上什么离经叛道,我在蜃……我在西南的师父中,有好几位也是女子,她们习武闯荡江湖,有自己的一番天地事业,不比男儿差。女子受到各种教条规矩的束缚,是当今世道的错,不是女子的错,我认为你没做错。”
张南烛甚是感动,谢谢二字尚未出口,谢图南又道:“不过你怎么能相信那些话本子呢?还想着给人家下毒,你以为那些山匪都是傻子,能将入口那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们这些掳来的女子……你这脑袋是舍不得用,要当作遗产留给后人吗?还有你花重金雇的那些花拳绣腿,我一个人就能揍一百个……”
张南烛心道:今天不打一架是不成了,来吧!一起毁灭吧!什么脸面都别要了!
她再次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嗷的一声扑向谢图南,又踢又咬。谢图南躲闪不及,也不敢用力怕把她弄伤了,干脆靠在床脚,任由她发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