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这次碰面还不到三分钟,他就三次道歉,徐念一时语塞,也是抛却偏见的现在才意识到,严筝这个人一直以来活得有多卑微,哪怕他根本没做错什么,也依然会为没能让他人满意而自责。
怪不得祁姗总说心疼他,一个本该成为天之骄子的人沦落到把自己埋进尘埃里,作为女朋友,她怎么会不心疼。
终于,徐念最后凝在他身上的那点怨气消散,因为她想通了一件事,都说严筝对不起她和周晨骁,她又何尝没有伤害过严筝。
要知道严筝错认为喜欢她比她遇到周晨骁更早,为什么她自始至终没能察觉到他的感情?两人那时年纪都小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她也潜移默化地被父兄影响,从未将他放在与自己平等的位置。
不然单凭他在学校时对她的照顾,她做品牌时他尽心尽力地帮,她怎么会把一切当做理所应当,直到严筝过来坦白都不知道他曾对自己动过那方面心思?
“我是不是挡你的路了……”严筝主动让开,“你过。”依誮
他拿好自己的东西,再自然不过地转身向楼门相反的方向走去。
徐念急忙叫住他:“这么晚你不回病房,还打算去哪?”
严筝的脚步顿住,他适才想的都是徐念势必不愿意与自己一起进这个门,怕是更忌讳进到楼里不得不一前一后通过那道没有任何分岔路的走廊,至于离开了这里又要去哪,他没考虑过。
“对不起。”因为徐念适才的指责,抽支烟再回的借口也不能用,他只能再次道歉,见徐念没有先进门的意思,便快步走进住院处大楼,力求快点消失在对方眼前。
严筝的目的地是自己的病房,不料他本以为会在电梯口分道扬镳的徐念不但与他进了同一个电梯去了同一个楼层,还一路跟着他来到病房门口。
严筝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徐念今天就是专门来找他的:“你是有事要与我说吗?”
徐念看出他左手伤了,右手又拿着东西不方便,自己动手帮他推开了病房的门:“进去说?”
“好。”严筝看着她先进,直到两人拉开一段距离,自己才跟进去,却也只是让她随便坐,他半分一并坐下的意思都没有。
“你也坐吧,别这样,姗姗知道了会心疼。”徐念说,外面暗还看得不是很清楚,如今进到病房里让灯光一打,才发现他的状况比她之前以为的更加堪忧,祁姗说是被下过病危通知的程度绝对不是夸张。
他现在该是没什么力气的,可哪怕她发话,也依然只站在房间的角落:“没关系,有什么事你说。”
徐念抿唇,这种情况,她也只能先解开两个人之前的误解和心结。
“严筝,你和我道歉过那么多次,我现在也对你说句对不起,上次在医院遇到,我只为了自己痛快,没有考虑到你的身体和心理情况。”
后来祁姗和她说过,那时她觉得他委屈死了,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有点埋怨作为她嫂子的自己。
“不过只是一瞬间,因为他好像还是卸掉了一些重担,更何况这对于嫂子你来说已经很难得了。”想到祁姗特意强调时间短的模样,徐念也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对这个她挂心的少年好一点,毕竟他们要面对的困难已经很多了,她总不能成为欺负他们的恶龙之一。
“除了这个,祁姗应该还没告诉你,我们最近查到了一些你一直隐瞒的事,关于你额头上的伤到底是谁做的,还有……当年晨骁那件事,我该怨该恨的人究竟是谁。”
第七十九章 遇到他,是姗姗的幸运。……
祁姗一直没告诉严筝这些, 是怕他知道了之后又会平添心理压力,不能好好休息,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如今有在好好调理身体, 而不是在祁姗面前装出一副休养生息的模样, 背地里还在任凭别人把他当牲口使唤。
“你的反应倒是挺平静。”徐念说完那句话后又停顿了一会儿, 发现严筝除了稍微一愣,似乎一丝惊讶的反应都没有,“难道之前就猜到了?”
严筝静默片刻,那点怔愣彻底散去, 声音和上次见到徐念时一样毫无平仄:“算是吧, 有猜到一点,因为姗姗最近对夏初哥的态度有点奇怪, 夏初哥对我的态度也时有反常。”
当然他这话还隐瞒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他如今的情绪呈现病理化的两极分化, 要么是发病时完全不受控, 要么便像现在这样,说是正常, 却对喜怒哀乐乃至疼痛的感知都是迟钝且麻木的。
徐念将他的隐瞒躲避尽收眼底,她对心理疾病不了解, 不过听祁姗说, 心理医生已经在他身上诊断出了抑郁焦虑往双向情感障碍转化的趋势,他们之前以为的冷漠和薄情, 很多都只是他病入膏肓的症状而已。
“严筝, 你先找地方坐下, 我今天过来想找你说的事不只这一件。”他身体心理状况都如此堪忧,徐念总不能一直让他站着,“你没欠我那么多, 后来如果不是你主动过来坦白,我和晨骁可能还会被徐[和谐]明那个混蛋坑更久,更别说你还一直在道歉,前段时间又救过我儿子,早还清了,没必要这样。”
严筝听她说起徐[和谐]明,坐是没坐,却不动声色将枯瘦的右手攥紧成拳。
“你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徐念看出他欲言又止,“替徐[和谐]明求情就不用了,你要是觉得我和他是亲戚,我最好别又把怨念发泄到他身上,那大可不必。姗姗这辈子基本上是栽你身上了,咱俩以后不出意外也是亲戚,我怨你还不如去怨他。”
虽然徐念的措辞不是很友好,但严筝看得出她到底是认可了他和祁姗的这段关系,便摇了摇头,试图对徐念真心实意地笑一下表示感激。
只是徐念不知道,严筝比起徐[和谐]明,更关心的是严穆和夏初。
当年他的坦白彻底坏了徐父和徐[和谐]明的事,他那两个从发家起就出了名不是善茬的哥又早就在中间和稀泥。
严穆是谁都敢刚谁都不放在眼里,你搞我我就搞你,谁来都没在怕的,夏初是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大不了把严穆一起献祭了回家卖肉夹馍。
严筝总不能眼看着他们被徐家打着恩将仇报的旗号制裁,只能第二次去到徐家,也是第二次和徐[和谐]明和徐父谈条件,表明和严穆夏初无关,只要别动那两人,他愿意一个人承担一切。
如今徐念看起来真的了解了很多,他有点怕徐[和谐]明不甘心好不容易才挽回一点的兄妹情谊又因为他告吹,碍于霍华德家和祁姗又不能再动他,反而再去为难他当初苦心保下的两个哥哥。
“姗姗说你腰上也有伤,你能不能先找个地方坐下。”徐念猜不透他心中所想,但他依旧站在角落里让她产生了一种尤为强烈的负罪感,“不然我也陪你站着说?”
徐念作势要从椅子上站起来,严筝见状急忙老老实实地坐到了病房另一边的床,虽然的确是坐下了,徐念却觉得自己欺负人的负罪感更强烈了。
“算了,就算一切说开,现在要我们当作之前的一切没发生也不现实。”徐念叹了口气,毕竟是有过感情纠葛的二人,中间又隔着祁姗,像这样共处一室的情况,就算误会解除,恐怕也无法避免尴尬,“那我快点说正事,说完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哦,好。”严筝拿手抵唇,轻轻咳了咳,“你说。”
既然说好速战速决,徐念便没卖关子:“除了你背锅这些事,我这两天还听姗姗说,有公司要买你大学时期申请的一项专利,是吗?”
这两件事的跨度有点大,严筝一时没反应过来,只道:“好像是……姗姗登我过去的微信号看见了,我之前的同学可能只随口一提,那边的公司大概率也就是翻相关专利刚好翻到……你也知道,心理医生说让她多夸夸我,她最近一直夸得有点上头,专利就是我上学时为了攒学分混奖学金随便申的,没她想的那么玄。”
徐念:“……”
妈的祁姗一直在法国读书不知道SCI和国家专利的价值,她可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把多少人绞尽脑汁都做不到的成就说成混奖学金的工具,这人能上四年学没被人打死,全靠他让夏初磨练了这么多年,抗击打能力异于常人吧!
徐念:“严筝,你知道吗,你这句话给我的感觉不是谦虚,而是你在鄙视我们这些普罗大众芸芸众生,别说那些天天住实验室一宿一宿熬实验结果的理工科学子,我这个学艺术的都感受到了所谓来自学霸的降维打击。”
“哦……”严筝已经很久没听人叫过他学霸了,清华混子这个标签挂久了,他自己都有点当真,过了一会儿才有点失神地道:“是吗……”
徐念深吸一口气,她这个小暴脾气,哪怕知道严筝自我评价失衡不是故意的,还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按耐住揍人的冲动:“打住,这个认知障碍让姗姗帮你调。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你那个同学不是随便找找,找不到算了,对方公司也不是拿你这个专利可有可无,他们都找到你母校实验室去了,就说明有没有这个专利还是很重要的,当然这个专利能不能变现你可能不在乎,也不差那点钱,我要说的是,你同学找到了我大学时期的室友,也是现在的合伙人孟鑫,她好信儿一查,发现公司是法国的,也是霍华德家名下的产业。”
“怎么会这么巧……”严筝给夏初打人那件事收尾后几乎立刻投身到夏初将拍那部特工电影的剧本修改工作中,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便没在意也没去查,“那姗姗知道吗?还有祁总和里昂先生……”
“妈和里昂叔叔不知道,霍华德家的产业很多,他们不可能关注所有产业的每一项业务,你现在不想姗姗知道,我也可以不对她说。”他刻意问起这几个人,徐念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我说这个并不是想叫你明明不想,却为了霍华德家的利益去卖你的专利。我只是觉得他们不会永远不知道,姗姗无所谓,她一定会理解你,妈和里昂先生却未必,如果你这个专利真的对公司未来的发展很重要,你这么坚决地躲避拒绝,至少在他们看来,你是因为之前的事,在介怀怨恨他们,姗姗夹在中间,也会比较难做。”
“好了,我的话说完了,剩下的你自己决定。”徐念说罢,见严筝还在纠结,没有立刻逼他给出答案,“我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不然姗姗虽然不至于像我这样,巴不得欺负我男人的人都去死,也不是完全没脾气的。你应该有所察觉,夏初最近对你的态度和蔼不少。虽然他可能还是会认为你被霍华德家接受的概率不大,不会轻易放过你,但妈已经找过他了,也明确表示他之前的所作所为不但毁了你的人生,还毁了姗姗的幸福。单凭这些,她就和他还有严穆没完,所以至少在他确认妈没忘了这件事之前,都会夹着尾巴做人,不敢像过去那样不把你当人。”
“怎么,你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徐念走到门口,发现严筝依旧表现得欲言又止,问道,“我已经告诉过你不必再对我愧疚,也不想再听你道歉了。”
“啊,好。”严筝已经到嘴边的第一句话因此没能说出口,只能思忖再三,转而问了徐念一个问题,“姗姗特别怨恨我哥和夏初哥吗?”
徐念的脚步停下来:“你如果希望姗姗还对他们毫无芥蒂,那不可能,你可以想想当年我因为晨骁是怎么恨你的,就知道你理想中的一笑泯恩仇现不现实。”
“也是……”严筝站在祁姗的角度,也觉得自己希望祁姗完全不计较的想法太荒谬了,却还是狠不下心从此彻底将那两个哥哥划到他和祁姗的对立面,“不过我哥一路走来不容易,夏初哥跟他那么多年,和我的情分毕竟没到那里,他们做出这样的选择都情有可原……会好的……”
徐念在开车回家的路上才想通严筝和她说这些的目的——他应该是想借她的口,将这话再转述给祁姗,哪怕没办法让祁姗再和过去一样傻傻地认哥,也不希望她因为气急去求祁岚和里昂,当真给那两人造成麻烦。
“也够煞费苦心的,就没考虑过对方值不值得。”徐念摇摇头,自言自语地嘀咕一句,手指在挂在耳廓的蓝牙耳机上敲了敲,接通了正好打进来的电话,声音情不自禁地放软,又娇又俏地唤了声“老公”。
耳机里传来了男人沉稳的声线,问她从医院回来了吗,有没有乖乖收敛点脾气,出没出现谈到一半她又忍不住和严筝开吵的情况。
“我都是孩子妈了,哪有那么容易冲动!”徐念比周晨骁小八岁,即便在一起五年了,他还是拿她当小孩子那般宠,徐念乐在其中之余偶尔也会给自己成年人的身份正正名,“再说姗姗每天就为了能让他开心点,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我当嫂子的怎么可能这时候去欺负她的心上人?”
“有道理,严筝应该不会和你吵。”不料周晨骁的话乍一听像是赞同,实际上却是在借着这个由头逗她“你也不用太操心他和姗姗了,他比你想象的更厉害,老实说他追你那会儿我挺有危机感的,因为平心而论,我18岁的时候做不到他那种面面俱到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