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74章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火焰, 百鬼丸自有记忆起，就记得有团金色的火焰一直在他的身边。
在他无法出声，无法听见, 无法嗅闻时，她就像对待一个普通的孩子一般, 教他认识这个世界。
无害的事物是绿色的，但有些绿色的东西百鬼丸摘下就会失去色彩，变成了灰色；有种绿色的东西是流动着的, 可以捧在手心里，但又会从指缝里流下去；带有恶意的事物是红色的，是他需要消灭的对象。
是大家都是这样子，还是只有我看到的世界不一样呢？
是只有我不一样啊。
在泷若叶陆续消灭了路上所见的鬼神后，百鬼丸得出了答案。
先是右腿, 然后是皮肤，神经，鼻子, 脊椎。
有了右腿，走路时是不一样的坚实的感觉；有了皮肤, 自己就算不戴面具也不会吓到路人了；有了神经，自己感受到了疼痛，那是一种很新鲜的感觉；取回了鼻子, 自己能闻到花朵的芬芳, 原来那种一被摘下就会变成灰色的火焰, 有着这样甜美的气息。
越是取回身体的一部分，百鬼丸对这个世界就越了解一些。
原来寿海为他制作义肢，是因为自己天生就缺少了他们；泷若叶会带着自己游历天下，也是为了在各国寻找鬼神的踪迹, 狩猎鬼神；不让他碰触燃烧的火炬，靠近悬崖，是为了保护没有痛觉的他。
那些无微不至的呵护，太过自然与长久，百鬼丸越是回忆，越是意识到那需要多大的耐心与毅力，而过去的自己只是习以为常，甚至没有意识到这份温情是多么得珍贵。
在路上不时会有刺杀他的刺客，但在泷若叶和寿海的保护下他们一次都没有得逞过。
“百鬼丸，你正是我们国家的鬼神啊！只有你死了大家才能幸福......”这是他死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时候百鬼丸已经取回了听力，他第一次听见了刺客说出的话，原来他们临死前的挣扎，都是在吐出这样的话语吗？
为什么要这样说我？明明我没有伤害任何人，明明我一直过得很不容易，为什么拼了命也想要杀死我？
“百鬼丸，你只是在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们不会在意你为了夺回身体吃了多少苦，也不会对被迫夺走了一切的你心怀感激，只会怨恨着想要摧毁你。百鬼丸，不要为他们的话语所动，不要输给与生俱来的命运，与百鬼对抗，坚强地活下去，这就是我和寿海为你取这个名字的意义。人类本身就是不完美的，你在此之上又多了残缺，但这份残缺让你变得更加强大。”泷若叶屈膝，把手放在了百鬼丸肩膀上。
只要这个人还站在我的身边，用她的手带给我温暖，我就不会怀疑我存在的意义，坚强地活下去，像她一样战斗，为大家带来幸福。这是百鬼丸从未变过的想法，他早就不去想他的生父生母了，他们所缺失的东西，泷若叶都带给了他，他心中并没有留下遗憾。
因此百鬼丸能够问心无愧地说出这句无情的话语：“她比不上我的母亲。”
无论那会是一位多么温柔美丽的女性，都无法与泷若叶相比。
在百鬼丸心中，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和泷若叶相提并论。
“...我还是希望你能见她一面，她与父亲不同。”多宝丸没有反驳百鬼丸，“我想母亲知道你过得好她就会高兴了吧。再见了，百鬼丸。”
多宝丸转过身，他看似走得坦荡，却沁出了冷汗，忍不住开始幻想，自己背后会不会被射一箭？被砍一刀？
孤身一人去见敌国大名，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直到走出天识女的视野范围，多宝丸才松了口气。
自己表现得不错，没有露怯，好好地完成了谈判，多宝丸默默回忆着这一串对话自己的言行举止。这么看的话，至少到现在，天识女都表现得言行一致，对待自己的态度也算亲切；天识女的为人从百鬼丸维护天识女的态度也可见一斑，多宝丸心中其实对天识女的话已经大致相信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真难办啊...”
多宝丸一边沉思着一边驶出了海域，他看了看天色，已经是黄昏了。
不知火还是被黏附在悬崖上，多宝丸只能看到一个白色的小点，他还想问不知火是不是知道更多关于天识女的事情，但留下的时间已经不允许他去做额外的事情了，他只能看了一眼不知火，就驾马驶离了海边。
不知火看着多宝丸离开，略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天识女没有杀了他啊...应该是留着他比杀死他有更大的意义吧。”
不一会儿，泷若叶一行人也来到了海岸边，阿荻割断了不知火身上的丝线，在他掉落下去前重新把他缠绕了起来，丢给了莲海渡：“这个就让你来背了。”
“真是小气。”莲海渡抱怨着背起了不知火。
“天识女，你真的打算让我去伊水搬砖吗？”不知火在莲海渡背上大叫起来。
“不然呢？”
“我怎么看都有更大的用途吧？！刚才你也见到了吧，那个小少爷可是我给你引过去的。”
“这件事你确实帮了我，比起我自己走到他面前，让他自己来见我会更容易接受我所说的话。”
“所以？”听到泷若叶的话，不知火的眼睛都闪起了光芒。
“你想干什么？”泷若叶看到不知火一脸期待的神情，止住了话语，她倒想听听不知火到底有了什么打算。
“我想当你手下的大将，为你打江山，之后嘛，就封我个城主当当就行了，我要海边城市的城主。”
“你现在可当不了将领，你懂得带兵打战吗？懂得排兵布阵吗？懂得如何管理城市吗？”泷若叶发起了一连串的问话。
“...当了不就顺其自然地会了。”
“所以你现在还是回伊水好好学习吧，或许将来你就能实现你的愿望了。”
“我会做给你看的！”
不知火闭上了嘴，不再言语，一直到泷若叶他们回到了伊水。
泷若叶让莲海渡去安排不知火的身份和住处，莲海渡给不知火安排了一份搬砖的工作让他暂且先养活自己，其他人先回了柳裕的宅邸。
一进门，泷若叶就看见大典太光世和琵琶丸正坐在缘侧上喝着茶。
“终于到了！今天可真累，我要回去睡一觉～”阿荻把包裹往库房里一丢，伸了个懒腰。
“天识女大人，你交托我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了。”看到泷若叶回来，大典太光世连忙放下手中的茶，上前禀告道。
“很好，之后几天你就好好休息吧。”
“天识女大人，这些宝藏的数量可真不得了啊，说不定能改变一个国家的命运。”琵琶丸脸上依旧是处变不惊的笑容。
“我还没说你一声不响地就跑到醍醐国去了，这次有什么发现吗？”泷若叶看到琵琶丸的笑容，猜到琵琶丸这回十有八九是有所收获的。
“我这回确实发现了一点东西。在你十四年前摧毁了醍醐景光供奉鬼神的寺庙后，醍醐景光又修建了一所新的寺庙，里面供奉着醍醐景光请人精心雕刻的新的鬼神雕像。我去那座寺庙看了一下，里面只剩下了四座完整的鬼神雕像，其他八座全都被劈开了。”琵琶丸叙述道，“这四个还活着的雕像中，一个是被封印着，另外三个还躲在不知道哪个角落中。我想他们应该是彻底打算躲起来了。”
“这些都是我们已经知道的情报，你想说的应该比这更深。”
“我在寺庙中发现了新近的供奉的痕迹，醍醐景光应该是隔一段时间就会来祭拜一次。他与鬼神结成了契约，他的话鬼神应该会听，甚至有时会回应他的话语。如果鬼神躲着不出来的话，我们想要取回百鬼丸的器官，可以尝试引诱他们出来。先欺骗醍醐景光，再通过醍醐景光向鬼神的求助，诱骗鬼神。”琵琶丸发出了低哑的笑声。
泷若叶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以往你总是脑袋里有了办法却不愿意说出来，最近怎么这么痛快。”
“我只说了一点，天识女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鬼神畏惧我的力量才不敢现身，那么欺骗世人我身体抱恙或者失去了力量，醍醐景光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想要借助这个机会除去我吧？他肯定会去求助鬼神的助力，甚至鬼神会因此现身。”
“但是现在伊水的国力不容许这样的谣言出现。只有等到伊水强大到就算没有天识女的庇护也能在这乱世中屹立不倒时，才能保证到时候其他国家不会像饿狼一样扑上来。”琵琶丸说出了这个计划不可忽略的一点。
“我想那一天应该不会远。”
“天识女总是会用这般平淡的语气说出豪气的话语。到了那一天，百鬼丸也会成为一个完整的人。”琵琶丸看向百鬼丸那团纯净的火焰，“我最初看到百鬼丸的时候，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一丝鬼神之火。他没有痛觉，感受不到疼痛，也不会理解杀戮的含义，我担心这个孩子以后会成长为鬼神。但是，天识女，你却给了百鬼丸一颗完整的心。”
第一卷 第75章
百鬼丸听到这话, 也将目光放在了琵琶丸身上，两个看不见的人就这么对视着，百鬼丸开口道：“你以前就见过我？”
“呵呵, 那时候你只是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被放在一艘小船上飘荡着。按照醍醐景光的性情，他肯定不会留下你。看来是当初被命令处理你的人留了一分善念，才会将你放在较为安全的小船上。”
“那个时候你连多和我说几句话都不愿意, 总是喜欢说一半的话, 剩下的叫人去猜。”泷若叶回想起初遇琵琶丸时他神秘莫测的形象, “现在想想你当初没有告诉我的话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情报, 我现在都弄明白了。”
“一面之缘我怎能看清天识女是怎样的人？不只是百鬼丸, 天识女你给了我更大的惊讶。”
“所以你现在才不打谜语了, 待在伊水？”
“你的身边，即是天下。我也不需前往别处了。”
“这句话你明明说过了, 可不要当我记性不好啊。”
就在这时，天上下起了细雨, 泷若叶等人不在庭院逗留, 走入了屋内。
琵琶丸慢悠悠地拿起了茶杯, 喝了一口, 任由雨水飘至他的腿上，“这么珍贵的春雨，我还想再看一下呀。”
美绪看到泷若叶等人回来, 脸上扬起了笑容，为他们泡好了茶端到了厅内，“天识女大人，需要准备晚饭吗？”
阿荻抑制住了自己想说“我要”的冲动，等着泷若叶先说。
“为他们准备吧, 不用准备我的份了。”
“天识女大人每回吃得都很少，今天出去了一天...没关系吗？”美绪担忧地看向泷若叶。
“...那就麻烦你给我盛一碗羹汤吧。”
“好的！”
柳裕和寿海都是在原伊水国主的宅邸处理政务，莲海渡在处理好不知火的事情后就去帮他们分担工作了，三人在天黑后终于得以回宅邸休息。
吃完晚饭后柳裕对泷若叶说道：“今天有朝仓的使者拜访伊水。”
“是想来结盟的吗？”
“...对，朝仓的大名想将他的女儿嫁与我。想要建立稍微稳固一些的联盟关系，这确实是一种方法。”
“你想要娶妻吗？”听到是这样的事情，泷若叶身体略微前倾，“说起来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娶妻，在伊水给你修建一所新的宅邸怎么样？”
“...如果这能帮助到天识女大人的大业的话，我娶哪家的女子都没有意见。”
“出于你自己的意愿的话，你不想娶妻吗？我的大业不需要你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不至于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需要自己的家臣违背自身的意愿去联姻，大不了就多花几年的时间。”泷若叶看着拧起眉头的柳裕，叹了口气，“我和你初见到现在有十四年了吧？今年你三十四岁，有喜欢的女子吗？”
“属下现在处理政务都来不及，没有闲暇去想其他事情。”
“武家的女子更可怜吧。”莲海渡的语气中带着嘲讽，“武家的男子就算因为联姻娶了不喜欢的女子为妻，还可以凭自己喜好广纳妾室。武家的女子生来就知道她们的婚姻是要为自己的家族做贡献的。你不娶朝仓的姬君，她也会被安排嫁给下一个男子。她们没有选择的权利。”
“莲海渡。”泷若叶知道莲海渡是想起了她的母亲，“你想回山明看看吗？”
“如果有一日我要回山明，那必定是带着灾难和恐慌回去，我是去复仇的。”
“春节时各国守护大名会去京都拜访将军，参与幕府新年的例行仪式，在那里可以见到你的父亲，你想去吗？”
“不了，多谢若叶大人的好意，但那份带给父亲的冲击，在和复仇的恶果一起端上时不是更好吗？”
“我明白了。”泷若叶转而回到柳裕的话题上，“柳裕，你在仓库里挑些回礼回赠给朝仓，表示愿意与之结好，婉拒联姻吧。”
“天识女大人，朝仓想要和我们结盟，也就是说朝仓想要对醍醐再次发送大型战争了吧？伊水在朝仓的后方，所以朝仓必须先处理好与我们的关系，才能放心地对付醍醐。”寿海说道。
“与朝仓结盟暂时就不用担心东面的安全了，我们把西面的几个小国给收纳了吧。它们是靠海一侧的九十九氏的国土，九十九氏暂且鞭长莫及。等伊水的国力壮大起来，再对北条氏下手。”泷若叶大致说了将来的打算。
“天识女大人，虽然你让我休息，但是我还是想做一些事情。”大典太光世说道。
“那你就去三河城看看压切长谷部他们的进度吧，回来给我做一份那边情况的报告。”
“好的。”
在简短的商议结束后，众人散开，回到了各自的房间。
“柳裕。”莲海渡唤住了与他往相反方向走的柳裕，快步走到了他的身边。
“怎么了？”柳裕问道。
“你也太没志气了，如果若叶大人没有松口，你是真的打算为了获取稳固的联盟关系而娶朝仓的姬君吧？”莲海渡对柳裕的语气要温和得多，“朝仓不过是比醍醐大一点，你觉得天识女大人会在意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