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没错不是吗?她本来不就是这样的吗?他又没有添油加醋刻意诋毁。
只是……只是他怎么能为了让他爹娘同意他出京,就找这样的借口呢?难道就没有更体面的法子了吗?
他有没有想过,万一此事传入她耳中,她会怎么想?
或许她会怎么想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吧。说到底她不过是个承着他恩情的假冒的理评事而已,她怎么想,又碍得着他什么呢?
前院,李逾好不容易摆平了四殿下,正往后院走,经过抄手游廊时,忽然被一名小丫鬟拦了下来。
“郡王,我家小姐邀您去荷塘边一叙。”春鸢行礼道。
“既称小姐,想必是还未嫁人。这云英未嫁的,邀我一个外男私自会面怕是不妥当吧。回去告诉你家小姐,不该动的心思不要动,不是所有男子见着个女子相邀就以为桃花运上身,迫不及待往上赶的。”李逾说着,绕过春鸢就要离开。
春鸢脸庞涨得通红,道:“郡王,我家小姐是姚评事的妹妹,相邀郡王,实乃有重要之事要对郡王说。”
李逾停步转身。
时值初冬,非是赏荷的时节,荷塘边人迹罕至,难免就显得僻静了些。
李逾在塘边的假山后见到了姚佩兰。
“郡王。”见他来了,姚佩兰忙上前行礼,同时递眼色给春鸢,让她去一旁望风。
春鸢识相地离开。
“一段时日不见,姚姑娘愈发光彩照人了。”李逾看着眼前的女子似笑非笑道。
他今日依旧是一身雍容华贵的红色锦袍,衬得肤白眸黑贵丽逼人。姚佩兰不敢直视,只羞红着小脸低声道:“郡王谬赞了。”
“听你的丫鬟说,你邀我前来是有要事相告,不知是何要事?”李逾没什么耐心看她忸怩作态,直接问道。
“这……”虽来之前就想好了要拆穿姚征兰,可事到临头,姚佩兰心中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怎么?姚姑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么?”李逾问。
“郡王,我想问,若、若是家里有人犯下欺君之罪,我检举她,会被她连累吗?”
李逾闻言,下颌微微一抬,看着面前的女子不语。
“郡、郡王?”姚佩兰被他高深莫测的眼神看得愈发不安。
“当然不会。”李逾唇角一咧,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温言道:“六亲不认,哦不对,是义灭亲,是最高尚的品德之一,你为了维护陛下的尊严,连亲情都能不顾,又怎会被连累呢?”
李逾的话让姚佩兰听着有些不舒服,但同时也放下心来,既然不会被连累,那她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郡王,您和我兄长共事这么久,就没发现她有何异常之处?”她试探地问李逾。
“姚评事吗?有何异常之处?头脑过于聪慧?”李逾思索着道。
“还有吗?”姚佩兰脸色有些不好看。
“长得好看?”
“还有吗?”
“讨人喜欢算不算?”
姚佩兰的脸彻底黑了,她握紧了双拳道:“郡王,难道您真的就没瞧出来,她根本就是个女子?”
李逾一呆:“不会吧?”
“千真万确,我真正的长兄姚晔至今昏迷未醒,如今以姚晔之名去理寺当差的,其实是我姐姐,姚征兰。”姚佩兰终于将这个憋了很久的秘密说了出来,心中暗暗舒了口气。
李逾维持着呆滞模样:“不会吧。”
“是真的,郡王!您若不信,她今天也来了,你去叫她当众宽衣,您看她敢还是不敢。若是男子,为证清白,没什么不敢的吧。”姚佩兰道。
李逾转身往假山外头走去,一副不敢置信心烦意乱的模样:“你容我想想。”
“郡王,她自私自利胆妄为,我们一家子都受她所累。今日我斗胆向郡王坦白,就是希望郡王能看在我至今未醒的长兄面上替我们做主……”姚佩兰一边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一边假哭道。
“这太不可思议了。”李逾随手折下一根树枝。
“郡王……”姚佩兰见他犹豫不决,正想再说点什么,李逾忽然停了下来。
这时两人已经从假山后头走了出来,直接站在了荷塘旁边。
姚佩兰见他停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荷塘里,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除了一池枯败的荷叶和莲蓬,什么都没看见。
“郡王,您看什么呢?”她不解地问。
“你看池子里是不是有个人?”李逾指着荷塘中间道。
姚佩兰仔细瞧了瞧:“没有啊。”
“怎么没有?那片荷叶底下不是人头吗?”李逾道。
姚佩兰汗毛一竖,强忍着害怕往池子那边走了两步,左看右看,回头道:“真的没……”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逾一脚给踹进了荷塘。
第102章 ·
一声尖叫还卡在喉咙里, 就被灌了一肚子冰冷浑浊的池塘水。姚佩兰在池塘里拼命扑腾,半晌之后,居然站了起来。
原来为了避免发生意外, 梁国公府这方荷塘挖得并不深, 寻常男子若掉进去,也就没到胸部, 而姚佩兰这样的女子掉进去, 就没到了脖子。
“咳咳……郡王,郡王救命……咳咳咳咳咳……”生死大关面前,姚佩兰也顾不得去追究李逾为何要踹她下来了, 只是一边呛咳一边向蹲在池边的李逾求救。
“我就说荷塘里有个人吧,你瞧瞧你还不信。”李逾笑眯眯地将先前折下来的树枝递过来。
姚佩兰像见着救命稻草一般伸手去够那树枝, 刚要碰到, 却被李逾狠狠一下抽在手背上。
“你们家的破事, 为何要来与我说?是不是想拉本王下水?”李逾脸一板。
“不是的……咳咳咳……不是,我只是……只是……”姚佩兰手被他抽得剧痛, 一边哭一边试图辩解。
“只是嫉妒你姐姐既长得好看又有本事。”
“我错了郡王,我错了……”姚佩兰至此已经完全明白了,李逾根本一早就知道姚征兰女扮男装,可笑她居然专门来告诉他这件事。更可恶的是,李逾明明已经知道了,可当她用这件事要挟姚征兰时,姚征兰却一丝口风都没露。
都怪她, 都怪那个恶毒的女人!
李逾又把树枝伸过来。
姚佩兰哆哆嗦嗦伸过手去, 又被他狠狠一下抽在手背上, 手背都给抽破皮了。
她一声痛叫,终于惊动了望风的春鸢。
她跑过来一看, 见姚佩兰摇摇欲坠地站在水没过脖子的池塘里,惊叫道:“小姐!小姐!”
“叫什么叫?你这般叫能把你家小姐叫上来?还不快去叫人来?”李逾不耐烦道。
“哦……哦!”春鸢慌慌张张地跑了。
李逾用树枝指点着姚佩兰的鼻子,道:“你记住,惹你姐姐就是惹我,惹我是什么下场,这么说吧,就算你今天溺死在这儿,我也能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你信么?”
姚佩兰这会儿真的怕了他了,颤抖着点了点头。
李逾再次将树枝递给她,姚佩兰想接又不敢,李逾将树枝朝她晃晃,“真不要?”
姚佩兰看他模样不像要打她,小心翼翼犹犹豫豫地伸手去接。
李逾果然没有再抽她的手,当姚佩兰终于抓到那根树枝时,感动得眼圈都红了。
可就在她抓紧树枝准备借力上岸时,那边李逾手一松,站起身道:“一根树枝而已,要就给你咯。”说完掸了掸袖子,转身施施然地走了。
姚佩兰抓着那根树枝,像只吓傻了的鹌鹑一般呆呆地站在池塘里。
此事本来也就到此为止了,不巧的是姚佩兰刚被救上来就晕过去了。毕竟是伯府的娇小姐,这又冻又吓的坚持不住也情有可原。
她这一昏过去,丫鬟不敢撒谎,就说出了当时郡王也在场。
事情发生在梁国公府,又关乎女子名节,顾忱李婉华自然要给人一个交代,当场就派人去后院将李逾唤来。
三槐来通知李逾时,姚征兰一听与自己家有关,就想跟着一同前去。
“你别去了,人多眼杂的,只怕对你不利。我须臾便回来。”李逾道。
“可是……”
“没有可是,我这张嘴你还不了解么,颠倒黑白最是在行。”李逾笑道。
姚征兰:“……”有这么说自己的么?
李逾来到前院,见一屋子的人等着他,忍不住冷笑一声:“呵,这么大阵仗?”
李婉华肃着脸道:“逾儿,好好说话!”
“姑母发话,逾儿自然听从。”李逾乖顺地站到一旁,“姑母想问什么?”
李婉华道:“承恩伯府的小姐不慎落入后院池塘,听她丫鬟所言,当时你也在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逾听问,诧异地看了姚允成和柳氏一眼,道:“这丫鬟说我在,而你们去时我已不在,难不成姚伯爷还想不明白其中道理?还要叫我过来问?您这里,”他指指自己的脑袋,“无恙否?”
姚允成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
李婉华轻喝:“李逾!”
“姑母,当时我离开便是想给承恩伯府留几分颜面,你们却偏要把我叫过来问,确定要我在这里将当时情况如实道来?”李逾环顾众人一周。
“郡王言下之意,是我女儿言行有失,与郡王无关?”姚允成气不过道,“那么敢问郡王,为何会与我女儿孤男寡女去到那处僻静之地?”
“你问谁呢?问你自己的女儿去!是她指使这个丫鬟半路拦我,又不是我主动约的她?我不过看在她是姚评事妹妹的份上才去见了她一面,谁知她……”李逾说到此处一脸厌恶,狠狠地甩了下袖子,侧过脸去,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虽未明说,可这番做派却让姚允成和柳氏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逾儿,有什么误会说清楚便是了,何故如此?姚伯爷毕竟是客。”李婉华看他理直气壮的,想来此事大概与他无关,语气软了下来。
李逾假装忍下一口气的模样,转过身对姚允成道:“姚伯爷治家之严我是见识过的,姚评事白日里在大理寺兢兢业业,晚上还能回去叫姚伯爷将脸都打肿。但我还是要奉劝姚伯爷一句,管教子女也不能光盯着儿子下狠手,须知有时候女儿惹起祸来,那才是真的要人性命的。”
姚允成被他一番夹枪带棒的话说得脸赤如猪肝,如何还呆得下去?当即便以要带姚佩兰回府的借口向顾忱李婉华辞行。
顾忱和顾璟父子亲自送一家人出去。
“说来也真是奇了,姚评事学富五车人品端正,怎会有这样一个妹妹。”人还没出门呢,李逾便在后头“小声”嘀咕,随后又拍着脑门恍然道:“瞧我这脑子,竟忘了他们虽是兄妹,却不是一个娘生的!”
这时候若是有人递给柳氏一根白绫,她能当场把自己的脖子吊上去。
姚允成柳氏带着姚佩兰姚晖走了,姚征兰自然也不可能独自留下,没多久便从后院过来,向主人告罪之后,回家去了。
刚到家就被叫去了大堂。
姚征兰来到堂中,看到姚佩兰的丫头春鸢哭哭啼啼地跪在堂上。
姚允成见她来了,面色不善地问:“你去哪儿了?”
姚征兰道:“梁国公府后院。”
柳氏闻言又哭起来,边哭边道:“征兰,你好歹是个做姐姐的,去哪儿玩也不知道带着弟弟妹妹,若是你带着他们一道去了,佩兰她何至于……”话没说完,掩面大哭。
事情的原委李逾已经告诉姚征兰了,念及姚佩兰这次毕竟是受了教训,她耐着性子解释道:“我是担心在梁国公府遇到哥哥的旧识被他看出端倪来,这才借故躲到梁国公府后院,若是领着佩兰和姚晖一起去,旁人莫不是还以为我们跟梁国公府有多好的交情。再者佩兰不是应该一直跟在夫人身边吗?怎么她独自行动夫人居然不知?”
“当时她说要去如厕,梁国公府自有丫鬟领她去,我总不能不放心地跟着。”柳氏道。
“既然是去如厕,怎会跑到后院的荷塘边去?看来等妹妹好些了,父亲和夫人还真得好生问问她才行。”姚征兰道。
柳氏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征兰你什么意思?你怎能用这般恶毒的话来说你妹妹?即便她是自己跑去后院的,那必然也是去找你的。你不体谅也就罢了,还说出这样的话,你是要逼死她呀!”说罢又哭了起来。
姚允成烦不胜烦,看着姚征兰喝道:“畜生,还不向你母亲赔罪?”
“赔什么罪?她哪一句话说错了?”这时,老太太独自拄着拐杖从外头进来。
姚允成见了,忙起身要来扶她。
老太太胳膊一甩,没让他扶。姚征兰扶着她去主位上坐下。
“征兰,你先回去。”老太太坐稳后,对姚征兰道。
姚征兰应声是,出去了。
“既然夫人这般相信自己的女儿,在梁国公府,怎么不让南阳王当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老太太抬眸盯住柳氏。
柳氏目光回避,道:“就南阳王那张嘴,谁知道他……”
“住口!”老太太厉喝。
柳氏吓得一抖,连哭都忘了,目瞪口呆地望着老太太。
“你自己教女不严,还有脸编排别人?那也是你能编排的?这丫鬟就跪在这儿,到底是南阳王约的佩兰,还是佩兰约的南阳王,不是一问便知吗?”老太太瞪一眼地上的春鸢,春鸢忙趴下道:“奴婢不敢撒谎,是……是三小姐让奴婢约的南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