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煊是习武之人,身体反应极快。脑子还没动,人已经飞踏几步,搂住谢陟厘的腰,把她往怀里一带。
两个人结结实实地贴在了一起,中间的霸道被挤得“喵”了一声,挣下地。
霸道往下跳的时候,猫尾巴扫过风煊的鼻子。
风煊的眼睛开始酸胀,眼角开始发红,鼻子开始发痒。可是脑子不管这些,脑子只觉得手上搂着的这截腰,好细,好软。
她的脸离他好近,一层红晕从白皙细腻的肌肤底下透出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像是胭脂在水里化开一般。
她的眸子温润清澈,像一面镜子似的,可以在里头清晰地倒映出他的脸,双唇是一种湿润的柔红色,像清晨的芍药花瓣……
“啊嚏!”
惊天动地的喷嚏打断了风煊满脑子绮思,一来就接二连三,止也止不住。
谢陟厘低头就解了围裙,解围裙还不够,还要去解外袍。
风煊一面捂着胸口打喷嚏,一面去捉她的手阻止她的动作。
“您别碰我,我抱了猫。”谢陟厘着急问道,“您怎么样?伤口还好吗?”
风煊说不出话来,只抓着她的手不让她再解衣裳,等这一阵喷嚏过去,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似的,艰难地靠在墙上,低低地说了一句什么。
谢陟厘听不清,又不敢靠近:“您说什么?”
“镜子……”风煊吃力地道,“拿镜子来……”
谢陟厘心说这难道就是皇子王孙的修养吗?都难受成这样了还要注意仪容。
不过风煊虽然难受,但气色尚可,想来伤口将养了这么多日应该已经无妨了。
她迅速回房换了外衣,床上小羽还在呼呼大睡,谢陟厘替他盖了盖被子,然后给风煊端来一盆水。
风煊不解地看着她。
“家里的镜子前两年就拿去当了……”谢陟厘嗫嚅道,“您用这个凑和凑和吧,我们都是这样用的。”
“……”风煊心说难怪房中布设如此简单,看来能当的都被当得差不多了。
盆中的水面渐渐静下来,确实可以清晰地映出倒影。
于是风煊就在盆内看见一个人,眉眼俊朗,鼻梁高挺,胡须浓密。
风煊很少在意自己的样貌,在战时十天半个月不刮胡子更是常事,但此刻他是真的惊了。
——这么些天,他就是顶着这么一付模样同谢陟厘朝夕相处的?
谢陟厘只瞧见他一脸震惊,也不知道他在惊什么,也不敢问,就默默杵在旁边,等他什么时候欣赏好了自己的绝世容颜再去替他检查伤口。
“我枕下有把匕首,拿过来。”风煊好一会儿才开口。
谢陟厘依令拿了来。
那匕首小巧锋利,原来缚在风煊袖中的,第一次上药的时候便被她拆了下来,后面一直就没带上。
现在见他动用此物,谢陟厘不由有几分心惊胆战。
他要干嘛?找王大娘王二哥?还是……
还没等她思索完,就见风煊举起匕首,对着水盆,开始给自己刮胡子。
谢陟厘:“…………”
“等等!”谢陟厘抓住他的手臂,“您……能不能不刮?”
这回轮到风煊怔住了。
原来……阿厘喜欢这个款式的???
“那日在赛马场上,大娘和王二哥见过您,虽然隔得不算近,但难保他们认出来……”
其实方才房门打开的时候,谢陟厘的小心肝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而王大娘母子俩居然毫无反应,想来应该这把胡子的功劳。
“是因为这个?”风煊的声音不知为何听上去有几分失望。
谢陟厘一面点头,一面寻思——不然呢?
风煊手里的匕首转了几转,没有继续刮,也没有收起来,抬头问道:“阿厘,你们女孩子喜欢男子留胡须么?”
风煊身量高,很少有这样仰视别人的时候,再加上他眸子特别黑,望上看过来的时候,谢陟厘总有一种心软的感觉,好像不回答他的问题便过意不去似的。
“分人吧。可能有的人喜欢,有的人不喜欢。”
谢陟厘答完,自我感觉好像答了一句废话。
风煊起身,走近她,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她的脸,近到一步之间,方停下来,问道:“那你呢?”
这三个字过于低沉,像是微弱的鼓点,直接敲进谢陟厘的耳朵,还有他的视线压迫力也过于强了,谢陟厘不由自主低下了头,“我、我不知道。”
这是谢陟厘的实话。她还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但风煊却从她发红的耳尖上听出了另一种答案——我不知道……不知道该喜欢哪种好。
风煊微微笑,收起了匕首。
那便两个都给你吧。
“阿厘不喜欢有胡子的。”小羽不知何时起床了,扒在门边上,脸上还带着点睡意,但语气十分坚决,“有胡子的太老了。”
风煊:“……”
*
以谢陟厘对王大娘的了解,王大娘临走时那句“你尽管放心,这事我不告诉别人”,基本就等于“你尽管放心,这事我马上告诉别人”。
果然从这天起,打院门外路过的街坊邻居就多了不止一倍,平时隔老远的没事也来走两趟,隔着院门夸夸“哟这枣生得真不错”之类的。
到后来谢陟厘出门买菜,卖肉的大妈还笑嘻嘻问:“这点够吃么?听说你家小女婿可是个子不小哦。”
个别人比如王大娘还语重心长教导她:“女人可不能倒贴男人,就算长得再好也不行,活好也不行。一定要把他的钱抓在手里,懂吗?赶快让他掏钱把婚事办了吧!”
谢陟厘:“……”
怎么说呢……烈焰军的战士们可以随时为大将军献出性命,她为大将军献出点清誉什么的,也是份所应为吧?
也许是因为每日的药膳调理有功,也许是因为风煊对疼痛的忍受能力极强,每日都坚持活动,谢陟厘原以为他这伤至少要养大半年,但北疆刚刚进入十月的寒冷之际,风煊便已经行动如常了。
夏天的枣子已经晒成了枣脯,屋子里生着火盆,风煊往火盆里丢了两只红薯,小羽便一直守在火盆边,不时便翻一翻问风煊熟了没有。
雄壮窝在火盆边呼呼大睡,霸道不能进屋,一直愤怒地挠房门并发出恐吓的叫声,直到风煊另外给它在小羽的屋子里生了个火盆才罢手。
窗外大雪纷飞,小巷里白茫茫一片。
“好了没有?”小羽再次问。
风煊一直看着窗外,此时忽然站了起来,大步走出房门。
“怎么怎么了?”小羽连忙裹着毡毯跟出来,“阿厘回来了吗?”
风煊:“嗯。”
小羽看着屋外白茫茫一片:“你眼花了?”明明什么也没有啊。
“你摸摸地。”风煊道,“它在颤动。”
小羽好奇地摸了摸,掌心下的大地好像确实有细微的动静。
“趴下去,耳朵贴着地,你可以听到马蹄声。”
小羽怀着一丝怀疑趴了下去,竟然真的听到了站着时听不到的震动声,立刻道:“哎,这个好玩!”
下一瞬,威风的身影自小巷尽头出现,马蹄溅开飞雪,奔入院中。
马上的人裹着一身厚厚的斗篷,在檐下抖落一身风雪,解下斗篷想挂起来。
伸手才发现钉子昨日松脱了,是风煊重新钉了一枚,但那高度显然不适合她,她踮了踮脚想去够上,风煊已经伸手接过斗篷挂了上去,“快进屋去。”
小羽提起一直搁在火盆上的茶壶,给谢陟厘斟了一杯热热的奶茶,谢陟厘喝了一口,感觉到奶茶像是从喉咙里一直流进去化开了身体里的冰,这才感觉整个人活了过来。
风煊把火盆里的红薯挑出来,姐弟俩一人一个。
谢陟厘先不急着吃红薯,她今天奉风煊之命去了趟天女山大营。
大营里一如往常,路山成镇守大营操持军务,孟泽驻守北疆督护府主持民政,严锋还在马场。
好像没有人知道大将军失踪的消息,惠姐等人都以为大将军去了都护府,都护府的人想必则认为大将军一直在军营。
只有各处城门搜查得特别严格,尤其是针对年轻男子,几乎每个人都被搜身。
像谢陟厘这样的倒是没什么影响,只觉得一切都太过平静了。
“我在云川城里听他们说京里派来了巡查使,说是要提安家父子回京审查。据说就这几天到,所以城中还挺热闹的。”
每年都会有巡查使代天子巡狩,体查民情。事关都护的考绩和颜面,往往都会努力在云川城里营造出一种国泰民安的气氛。
方式大约是在各处请戏班唱戏、街上出杂耍摊子之类,还会派出一些专人歌功颂德,引得百姓们纷纷前来,云川城中游人如织热闹非凡,被北疆人称为“小过年”。
风煊点点头。
北疆离京城路途遥远,安家的罪状送到京城,朝廷受理之后再派人前来,确实估计就是这些日子该到了。
“知道了,”风煊看着她的脸颊在风雪中冻得微红,像雪中枝头上挂着海棠果,心里着实想拿掌心去捧一捧暖一暖,到底还是忍住了,毕竟阿厘很容易害羞,一害羞就会想躲开他,“辛苦你了,快吃饭吧。”
谢陟厘愣住了。
她紧赶慢赶赶在天黑之前回来,就是怕他们两个没饭吃。
“谁做的?”谢陟厘忍不住道,“您该不会……连菜都会做吧?”
自从伤势渐渐好转后,风煊便慢慢开始分担了许多家务,劈柴、烧水、喂马、做饭……有一回他还打算洗衣服,被谢陟厘死死抱住衣裳不松手。
风煊微微一笑,终于还是忍不住抬手抚了抚她的头顶:“你尝尝看。”
饭菜都在锅里,拿小火慢慢地煨着,端出来时热汽腾腾,随热汽一起滚上来的还有扑鼻的香气。
小羽“哇哦”了一声:“看起来好好吃啊。”
上桌后小羽的筷子就没停过,小肚子已经吃得滚圆,还把兔腿努力往嘴里塞。
风煊自己评价自己的厨艺,只能算“能吃”,但小羽被谢陟厘的厨艺荼毒了这么些年,大约是给把青草都能吃得津津有味。
谢陟厘也是一面吃一面惊讶,“您怎么什么都会?”
他是皇子,又是将军,侍候的人应该一大堆吧?哪里来的机会学做这些?
“我母亲不受宠,就算是得了位份也和住冷宫相差无己,样样事情都得亲力亲为,有时候还要去德妃面前听差,可以说是活得连个宫女也不如。”
外面风雪满天,屋内的火盆暖意融融,灯光映着风煊的脸,他的眼睛半垂,睫毛在脸上投出浓浓的阴影,“我是男孩子,总得为母亲做点什么,所以差不多该会的都会了。”
他的声音是很平和的,慢慢地将自己的过往摊开来,不带着愤怒也不带着怨恨,这是二十多年来第一次。
只因面对的人是谢陟厘,她睁着一双温润的眸子望着他,他便愿意把从前压在心底最深处的一切都说给她听。
谢陟厘一向不善言辞,这时候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甚至不敢看着风煊太久,以免眼中的同情过于明显,被风煊发现。
她盛了一碗羊肉汤,递到风煊面前。
风煊接过来,两人的指尖有短暂的碰触,风煊感到有酥麻的滋味从指尖一直传到心底里。
这样真好。
她一句话都不用说,暖意却从她身上滚滚而来,都在这碗汤里了。
“吃完饭早些歇息。”风煊道,“明日我还有事要托你去办。”
谢陟厘乖乖点头:“是,我听您吩咐。”
风煊忽然笑了一下:“什么吩咐都听么?”
谢陟厘正含着一口饭,开不了口,腮帮子鼓得像攒棒果过冬的松鼠一般,只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猛点头。
风煊被她这副模样可爱化了,手忍到发痒,才没去捏她的脸颊。
他花了点力气才能板正脸色,道:“那好,以后别再叫‘您’了,见外。”
谢陟厘还以为是有什么正事,比如说像今天打探军情这样的,因此忙忙地把一口饭咽下去,咽到一半差点儿被他这句话噎着。
就这?
“是。”她道,“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
这一日来回奔波,谢陟厘确实有点累了,饭后抢着收拾了碗筷,便带着小羽洗漱上床。
正要吹灭油灯的时候,风煊忽然在房门上敲了敲,“阿厘,接下来我要借重于你,想告诉你一句话。你不用出来,我说一句就走。”
谢陟厘的外衣正披到一半,闻言忙道:“您说。”
门外“嗯”了一声,调子微微上扬,含着一丝鼻音。
谢陟厘有个秘密,每回她听风煊放低了声调说话,总觉得从耳朵那一点开始,半边身子都有点酥酥麻麻的。
她顿了一下才改口道:“你……你直管吩咐。”
“我派你去做的事分外要紧,所以需要你分外沉着,无论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不要心慌,路上一定要当心。因为你身负重担,所以须得照顾好自己,知道么?”
谢陟厘用力点头,点完才发现他看不到,应道:“是。”
门外风煊静了静,片刻道:“那,早点睡吧。”
谢陟厘对着房门道:“您……你也是。”
门外似乎传来了一声低低的笑声,紧跟着脚步声远去,对面屋子传来关门的声响。
谢陟厘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坐着,有点出神,小羽扑到她身上:“阿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