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锋道:“不,不,我一定会救你的,你放心——”
“我放什么心?!我只不过求你一件事,你却迟迟不肯去办,只知道嘴上说这些没用的哄我,你以为我会信?”
安知意声音凄厉,“严郎将,放心的那个是你,你大可以等着风煊判我们的罪,把我充入官中乐坊为伎。看,我生得美么?这么美,当奴才多可惜?我一定会成为北疆最美的官伎吧?到时候,只要你拿着钱来,我该怎么侍奉就怎么侍奉,侍奉你多少次都行,侍奉多少男人都行!”
“你别说了,阿丽你别说了!”严锋打断她,声音里透着一丝崩溃,“不会的!不会有那样一天!”
里头静了静,谢陟厘以为风煊会进去,但风煊纹丝未动,松油火把忽明忽暗,他的脸色也晦暗不明。
“严郎……”安知意换了一副嗓音,宛转柔媚,“我知道你舍不得下手,可是,你舍得我吗?我既然已经心许于你,自然不会去受那般侮辱。真要我当女伎,我就先一头碰死在这里……”
“不行,不行。”严锋的声音有点激动,“你不能死,我不会让你死。”
“要我活,也简单啊。只要你照我说的,去杀了风煊,他一倒下,我父亲在朝中的人脉便可以为父亲申冤开脱,到时候,父亲官复原位,而我,还是都护千金。到时候,父亲记你的恩德,你我又两情相悦,结成神仙眷侣,白头偕老,做一对快活鸳鸯,你说可好啊?”
谢陟厘知道安知意的声音甜美动听,但没想到竟然如此勾人,谢陟厘是个女人,都忍不住有些脸红。
如此媚人,就算严锋把持不住,真做了什么对不起风煊的事,好像都情有可原了。
里面忽然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吟哦,紧跟着是粗重的喘息,谢陟厘愣了愣才明白里面在发生什么事。
然后就感觉风煊的手紧了紧,火把从后头照过来,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只见风煊的耳坠一片鲜红。
“我们……是不是该走了?”谢陟厘忍不住问。
“嗯。”风煊从鼻子里哼出含糊的一声。
就在两人正要转身的时候,严锋忽然发出一声大喝:“不可以!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他大声喘息,声音大得在地牢里回荡:“阿丽,我什么都可以给你,若你要的是我的命,我现在就可以割下这颗人头给你,可你不能要别人的命……不能……爱你的人是我,我只能用自己的命爱你,不能用别人的命爱你!何况那还是主子!我当初和阿成一起立下过誓言,一生追随,永不背叛,违誓者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谢陟厘看不清风煊脸上神情,但感觉到他握着她的那只手稍稍放松了一些,没有那么僵硬了。
“你走!你走!”安知意的声音尖利极了,杂着杯盘碎裂之声,“你和你的主子永生永世在一起吧!给我滚!滚!”
最里面那扇门打开来,风煊一把把谢陟厘揽进旁边的牢房中。
“我晚上再来给你送饭。”严锋走了出来,朝牢里道。
“我不吃!你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看见你我就觉得恶心!”
严锋没有再说话了,谢陟厘从门缝里瞧见他低着头走出去,身上还挂着些鱼翅菜叶。
风煊瞧着他的背影,简单地发出一个低沉的评价:“蠢。”
*
房先生大名房士安,乃是北疆有名的饱学之士,从前官居翰林院大学士,曾在御前侍奉,后来因不喜京中风气,辞官回乡,现如今受风煊之托暂时署理都护府上下事务。
谢陟厘这才知道风煊的意思——他想让小羽拜房士安为师。
“小羽五岁了,这孩子聪明伶俐,完全可以开蒙读书。”风煊道,“我之前跟房先生提过这事儿,房先生收徒门槛颇高,不能全由我说了算,所以还得让房先生见一见小羽才行。”
谢陟厘也想过小羽读书的事,当初那块银锁原本是打算给小羽交束脩时用的。但在她的想象里,小羽要读书,也是去与家中隔了两条巷子的私塾,那儿有个七十来岁的夫子,虽然已经老眼昏花,但教几个小孩子应该还可以。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小羽会跟着一位前翰林院学士读书。而且,“你……之前……是什么时候?”
风煊没想到她问这个,随口道:“夏天的时候。”
“赛马会之前?”
“嗯。”
谢陟厘沉默了。那个时候风煊和安氏父子假意接近,往来颇为频繁,而她则已经收拾包袱,把他的病撇在一边,快快活活回家了。
那个时候,她以为和他已经两不相欠,没想到他竟然还想着小羽的前程。
谢陟厘心头一时酸楚,一时滚烫,一时内疚,一时感动,五脏六腑像是一锅被煮沸了的汤。
说话间已经到了房士安房门前,房士安四十许年纪,留着三缕长须,整个人清癯得很,一双眼睛却是秋水般清亮。
此时房士安眼睛里满是笑意,向着风煊一揖到底:“此子过耳成诵,天生聪慧,如此佳徒,在下先谢过大将军了。”
“先生客气。”风煊托起他,“这孩子聪慧归聪慧,顽皮起来可够能祸害人的,还望先生不要嫌弃,从严教导才好。”
房士安呵呵笑。
他们两人客套的功夫,小羽已经一溜烟跑到了谢陟厘身边,抱着谢陟厘的腿,两眼黑漆漆的眸子急不可耐。
谢陟厘一见他这模样便知道他有话要说,当即蹲下来,问:“做什么?”
“阿厘阿厘,”小羽凑到谢陟厘耳边,急急问道,“他真的是大将军啊?”
谢陟厘点头:“嗯。”
“杀了库瀚的那个大将军?”
“嗯。”
“给爹爹平反的那个大将军?”
“嗯。”
“天呐……”小羽眼睛睁得滚圆,喃喃,“我家住了个大将军!”
风煊和房士安聊了几句,看着这对在旁边交头接耳的姐弟俩,不由笑道:“说什么悄悄话呢?”
小羽转身看着他,思量了半日,忽然道:“那好吧。”
风煊不解:“好什么?”
“既然你是大将军,我就不跟你抢了。”小羽大声宣布,“你可以给我当姐夫。”
“!!!!”
谢陟厘万万没想到小羽会冒出这么一句,感觉自己差点儿当场背过气去。
风煊起先有一丝意外,然而这意外只是短短一瞬,即转便全成了眼底的笑意,他的意态甚是悠然道:“谁当你姐夫,那得看你姐的意思。”
谢陟厘立即摇头,疯狂摆手:“我我我我没有这个意思!绝对没有!我对天发誓!”
第41章 还是有些人会养猫的
风煊看着谢陟厘, 微微皱了皱眉头。
瞧着这是不满意?
谢陟厘立即在心中寻思,想想哪种誓言够毒,只要能让他放心, 她怎样都肯许的。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 门外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主——子!”
严锋扑将过来, 直接跪地上,一把抱住了风煊的腿:“主子您总算回来了!这么些天您去哪儿了啊!”
风煊抬脚把他踹远点,淡淡道:“哦,严郎将关爱女囚之余, 还有空惦记我?”
严锋脸上一红, 又羞又惭:“我……我……”
“罢了,”风煊道, “听说这次来的巡查使是十一?他现在人在何处?怎么不在府中?”
严锋立即道:“十一殿下除了查案,平时很少待在府里, 都在外头体察民情。我这就带人去找他!”
“有你什么事?你自己的马场不好生待着, 成天窝在都护府算怎么回事?”风煊道,“先去大营领一百军棍, 回你的马场去。再敢来,一次一百棍。”
明明风煊声量也不大, 但就是有一股子肃杀之气充斥在屋内。
谢陟厘还是默默地和小羽抱在了一起——风煊在她家住得久了, 她都忘了他训人时有多吓人。
严锋就更不必说,一声也不敢吭, 乖乖垂手退了下去。
风煊转过身来, 对着谢陟厘开口的时候, 全然是另一副语气:“我十一弟的母亲早逝,在宫中的境遇可以说是和我有几分同病相怜,因此我同他比旁人要聊得来些。他脾气一向很好, 平易近人,喜欢和百姓打交道,你不要怕。”
谢陟厘心说他好不好关我什么?我怕什么?堂堂皇子,难道还要和她拉家常么?
她想了想,问道:“小羽今后是留在这里念书了么?”
风煊点头:“我当初受封的时候有一座宅子在云川城,只不过我一向都是住军营,从未进去过。方才我已经吩咐人去收拾,你便带着小羽住过去。”
他的声音低沉温和,与方才训严锋全然是两副声调,尤其房士安还在旁边,他这么软语相商,谢陟厘没来由觉得脸有点发红:“这会不会太……”
“麻烦了”三个字还没说出来,风煊便道:“那边有人日夜巡逻,可保你们安稳太平。”
谢陟厘忍不住问道:“还会有……”她用口形说出“刺客”二字。
“来龙去脉没查清楚,一切皆有可能。”风煊道,“莫要觉得麻烦我,你们住过去是为我省事,可以免我后顾之忧。”
谢陟厘只得应下:“是。”
房士安早向小羽招招手,领着小羽去寻书了。房士安心中暗道:难怪大将军会亲自嘱托,原来是小舅子。
*
风焕与风煊差着四个排行,实际上只比风煊小半岁。
那半年内皇帝给风煊添了三个弟弟,一个妹妹。
风焕进来的时候,谢陟厘正在跟风煊商量,想回西角城收拾些东西。
风煊道:“我已经派人过去了。”
谢陟厘意外,他一直和她在一起,还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下的令:“可他们不一定知道我要搬什么……”
“放心,就算忘了什么也不会忘了你的一猫一狗。”风煊道,“能搬的他们都会搬来的。”
便在这时,门外有人道:“七哥!”
谢陟厘一转脸,便风焕满面喜色,大步而来。
原来就是昨日同孟泽一起出门那个人。
当时远看已经觉得文雅秀美,此时近瞧更觉得他的肌肤比姑娘家还要细腻,五官也十分精致,笑起来甚至有几分甜美。
“我一来便说要去大营找你,可孟泽说你身负军务去了别处,再问就是军务机密,一字个不肯多说,我还以为七哥你不想见我了。”
风焕说着,视线落在谢陟厘身上,笑道:“这位姑娘甚是面善,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风煊的手本来已经拍上了风焕的肩,此时改拍为握,语气略有不善:“几年不见,你何时学会这些油腔滑调了?我身边的人你也敢搭讪。”
风焕“哎哟”一声:“轻点儿!我这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的,一捏就散架。”
谢陟厘忙道:“昨日我来找孟泽时,与殿下有一面之缘。”
风煊松开风焕,风焕揉揉自己的肩膀,呲牙咧嘴:“多谢嫂嫂为我澄清。”
谢陟厘给这“嫂嫂”两个字惊住了,慌忙摆手:“殿、殿下误会了,我不是……”
“孟泽是假的。”风煊打断了她的话,“不知是谁派来冒名顶替,他知晓我与孟泽的一切过往,连称呼与细节都丝毫不乱。”跟着便把昨日之事告诉了风焕。
两人在聊正事,谢陟厘也不好打断,继续这么杵在这里旁听机密也不像话,正此时下人来请用午膳,谢陟厘趁机便要悄悄拿起脚退下。
然而脚尖才一动,忽然衣袖一紧,被风煊拉住了。
谢陟厘:“……”
风焕唤那一声“嫂嫂”,其实原本是戏称。
因为风煊向来是生人勿近,据风焕的观察,三寸是风煊的底线,旁人凑近风煊的三寸之内,风煊必然不悦。
但方才他进来的时候,只见谢陟厘与风煊之间的距离近到衣袖交叠,对于这一点谢陟厘是没有在意,风煊则是明显靠拢,有意为之,显然待她颇为亲近。
而此时,明明聊着如此机密之事,却不放人离开,风焕便知道,自己这一声“嫂嫂”当真没叫错。
两兄弟暂时止住话头,随着下人去饭厅,嘴里聊一些京城的闲天,哪家升迁了,哪家落马了,哪家与哪家连姻了之类。
风煊一直没松开谢陟厘,谢陟厘忍不住开始从他手中抢救自己的衣袖及自己,小声道:“大将军,您和十一殿下许久不见,一定有许多话想聊吧?我、我就不打扰了……”
风煊道:“不妨事,一起吃个饭。”
“可、可我有点妨事……”谢陟厘努力道,“我想去和小羽一块儿吃……他怕生,头一天和房先生在一起,说不定会害怕……”
风煊道:“放心吧,房先生最是和蔼亲切,并非古板夫子。”
谢陟厘实在找不出借口了,干脆也懒得找了,只道:“我……我就是想去看小羽。”
风煊牵着谢陟厘去吃饭全然是一种习惯——他已经习惯了身边有谢陟厘,无论是起床后还是睡前,无论是做事还是吃饭。
她的性子绵软,向来难得有这么强硬的时候。此时风煊才明白她确实不想跟她一道,便松了手,柔声道:“去吧。”
谢陟厘立刻行了一礼,飞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