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硬要说有人逼迫奴婢,那个人也是您,令嫔娘娘。您不该把奴婢往死路上逼……”
说着棠晚又将先前她在乾隆和皇后跟前的那番说辞,当着所有人的面再说了一遍。
荷香虽然只是她的堂妹,但自幼与她一道长大,又与她一起入了宫,在这深宫之中相互扶持着前行,这么些年下来,两人之间的感情早已堪比亲生姐妹。让她将妹妹的死一遍又一遍拿出来说,对于她而言,无异于慢刀子割肉。
但她没有办法,她不能让妹妹白白死去,她定要让害了妹妹的人付出代价!因此,明知道祈嫔只是想利用她,她也心甘情愿被利用!
除了荷香的因素外,辛者库的遭遇,无处倾斜的委屈与心酸,对于棠晚,终究不是没有影响的。荷香得承认,在辛者库呆了数个月,她的心性,终究与以往不同了。
能够在冷宫待上数月,心性看起来却没有太大变化的祈嫔,其城府又该是何等深呢?
这一点,当祈嫔站在棠晚跟前时,棠晚就曾思考过,但没有深入探究,也无暇去探究。棠晚只需要知道,曾经在令嫔面前看似不堪一击的祈嫔实际上也不是个好惹的角色,眼下棠晚和祈嫔的目的是一致的,就够了。
令嫔听了棠晚的一番话,秀丽的眉峰渐渐蹙了起来,本来对事情颇为笃定的她,也渐渐发现自己失去了对事态的掌控。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的。棠晚这个曾经最得她信任的心腹之所以背叛她,竟是因为妹妹的死。令嫔很肯定,自己没有向宫外下达灭口的命令,毕竟荷香侍奉她时也算是尽心,曾为她做了不少事,令嫔自认还没有冷酷到这种地步。即便令嫔足够冷酷,她也不会这么做,毕竟,若是她对这样一个为她尽心尽力之人都能下得了狠手,她身边儿的人,又有谁敢再替她卖命?
然而棠晚却一口咬定,害了荷香之人是令嫔之父……
令嫔意识到,她陷入了某个人所设的圈套之中。
兴许是有人暗害了荷香,栽到了她父亲的头上,兴许是有人假传消息,误导了她在宫外的父亲,导致她父亲做出了错事。令嫔的父亲本是正五品内管领,后来因她日益得宠之故,惠及家人,她的父亲也被调去宫外并升了官,位居从四品。
这本是一件好事,但令嫔与令嫔之父的往来却因此而大大减弱。虽说令嫔之父升了官,但从四品官员在这权贵如云的京中,压根儿就排不上号,令嫔之母连初一十五入宫给皇后请安的资格都没有,令嫔与其家人的联系被削减到了什么地步,可想而知。
在从前令嫔最为风光得意之时,她掌着协理六宫之权,倒是可以时不时让出宫采买东西的宫女太监们帮自己带些话给家里,可自打她被剥夺了协理六宫之权,后又被禁足、被罚抄书、乃至被降位份之后,她已经许久没与家里联络了。
若荷香之死果然是令嫔之父所为,那只能说,宫中有人假借令嫔之口,向宫外传出了假消息,误导了令嫔的父亲!
然而这些,令嫔都没法说。毕竟这些,都是她自己的推断,根本没有任何证据,事发突然,她也来不及收集证据。若是她空口无凭地指认他人,指不定祈嫔又要给她扣上新的罪名。
从来都是让人吃哑巴亏的令嫔,今日自己也尝了一回吃哑巴亏的滋味儿,真真是如鲠在喉。
在棠晚说完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后,祈嫔朝着她扬了扬下巴:“令嫔,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因为你的陷害,导致本宫在冷宫之中呆了数月之久,你说说,你该怎么补偿本宫!”
祈嫔当然知道,凭着乾隆对令嫔的看重,以及令嫔的肚子,令嫔是绝对不可能像自己一样被打入冷宫的,但祈嫔就是想要让令嫔尝尝自己曾经尝试的滋味儿。
不管怎么说,在令嫔生产之前,能够给令嫔找找不痛快,并替祈嫔自己正了名,对于祈嫔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若是能够让令嫔再降一降位份,就更好了。
嫔位,在宫中还可以称得上是高位妃嫔,一宫主位,有权抚养自己的孩子。再继续降下去,就是贵人、常在、答应了,这等低微妃嫔,是没有资格抚养自己的孩子的。也就是说,如果令嫔真的再度被降了位份,她肚子里的这胎,在生下来之后,就要被抱到别人的宫中抚养,管别人喊额娘了!
只要稍微想一想那个场景,祈嫔就浑身舒畅。
然而,就在这时,令嫔突然脸色一白:“你说什么,荷香……死了?虽说……她背弃了本宫,投了祈嫔,但终究服侍了本宫一场,她怎会……怎会……”
而后,她便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整个人直接晕倒在地。
显然,令嫔深谙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之理。
眼下她这昏倒的时机实在是巧妙,可以说是因为她心善,听不得曾经伺候自己的宫女去世之事,也可以说是因为她怀着身孕,受不了这等惊吓。且她掐在这个时间点晕过去,即便是乾隆和皇后想对她做出处罚,也不可能了。
人若是没昏,或是斥责,或是禁足,或是罚她抄书,或是降位份,都有说道。可人都昏过去了,还能把她怎么着?难不成,当真不顾她肚子里那个了?
更何况,令嫔因为荷香之死而晕厥之事,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她并不知道这个消息。倘若荷香当真是她指使人害死的,她又怎么可能惊怒交加之下晕厥呢?
在令嫔倒地之后,乾隆、皇后与祈嫔都围了上去,围了防止令嫔装晕,祈嫔甚至还亲自掐了她的人中,可惜她对此毫无反应。
最后,连祈嫔也只能承认,要不就是令嫔演技太好了,好到找不到一丝破绽,要不然,她就只能是真晕。可是,真晕,晕倒的时机又那么巧……可能吗?祈嫔的目光在令嫔身上来回逡巡,企图找到令嫔的破绽,可惜,最终却是毫无发现。
棠晚在看到这一幕后,也很是震惊。难道,当真是她错怪了令嫔,那谋害荷香之人,其实不是令嫔派来的?可是很快,她又摇了摇头。至少,谋害荷香之人一定是令嫔的娘家魏家派来的,这一点,做不得假。哪怕这不是令嫔的本意,而是令嫔娘家人的自作主张,她也饶恕不了他们。
眼看着让令嫔吃瘪的又一个好机会就要这样偷偷溜走,芃芃不干了。
不管令嫔是真晕,还是装晕,现在都得给她醒过来!别一到要惩罚她的时候就晕倒,以此来逃脱责罚!因为令嫔肚子里这一胎,令嫔几次作妖都大事化小了,前几回芃芃不在场也就罢了,这回,芃芃可容不得令嫔继续嚣张得意!
就在芃芃想要冲上去给令嫔会心一击时,却忽然发现,自己还在桌案上坐着,手上还拿着毛笔呢!她要是想去找令嫔,得先下去才行。
看着自己手中的毛笔,又看了看地上昏厥的令嫔,芃芃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主意。
只见她用毛笔蘸了颜料,而后整个人坐在桌子边缘,摇晃着小腿儿,开始呼唤乾隆:“阿么~阿么~”
受到自家小闺女召唤的乾隆很快便回过了头,然后,他看到自家小闺女冲着自己招了招手:“下去!要,下去!”
乾隆在倒地的令嫔与自家小闺女殷切的小眼神中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先顾着自家小闺女。
也别说他偏心什么的,自家小闺女可是祥瑞化身,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令嫔与她腹中的皇嗣虽然也很得乾隆看重,但生下来也不过是个寻常的庶子或者庶女罢了,自然不能与芃芃比。更何况,芃芃的举动,兴许不是她本人的意思,而是一种来自上天的指示呢!
于是,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乾隆置昏迷在地的令嫔于不顾,转身将桌子上的芃芃给抱了下来,放在了地上。然后,芃芃小跑着冲向了令嫔,许是因为跑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还有些勉强,她跑起来非但速度不快,还左摇右摆的,跟只小鸭子一样,呆呆笨笨可可爱爱,若不是眼下的场合不对,皇后和祈嫔简直能笑出声来。
因为芃芃的一番举动,她小手上抓着的那只毛笔也随着她的动作而不断晃动着,浅绿色的颜料滴到了地上。
在看到芃芃手上的那只毛笔后,乾隆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花猫脸,祈嫔则是暗自揣测着,芃芃是不是要给令嫔来一个跟乾隆一样的情侣款。至于皇后,她的内心则在犹豫挣扎着,作为后宫之主,在这种时候,她应该站出来言辞指责小闺女,并制止小闺女接下来可能要对怀孕妃嫔做出的无理举动。可说实在的,就她本心而言,她并不想阻止芃芃。若不是皇后需要克制自己的言行,做符合自己身份的事,她在令嫔先前挑衅自己时,就想划花她那张假惺惺的脸了。
于是,在乾隆的捂(默)脸(许),祈嫔的乐见其成,皇后的犹豫不决中,芃芃一路过关斩将,径直来到了令嫔跟前。只见芃芃托着小脑袋,一脸严肃地盯着令嫔瞅了好一阵儿,就在祈嫔失望的认为芃芃兴许已经放弃了的时候,芃芃动了。
只见芃芃低下头,双手抓着毛笔,那带着诡异绿色颜料的笔尖一点一点靠近了令嫔白皙秀美的脸颊——她要在令嫔脸上画只小乌龟。
令嫔的心腹宫女茯苓见芃芃真要在自家昏迷的主子脸上动笔,而一旁可以阻止她的三名主子却不约而同地选择袖手旁观,她不由急了:“公主,公主,使不得啊!令嫔娘娘她动了胎气,眼下正需要即刻召太医来为她诊治一番!您若是太过淘气贪玩,会加重娘娘的病情!”
茯苓在说这番话时,还不忘看一眼身旁的三人,尤其是乾隆。皇后是芃芃之母,且素来与令嫔不对付,祈嫔更是巴不得令嫔倒霉,她二人自然是不会为了令嫔出面呵斥芃芃的,唯有乾隆,兴许会因为她的这番话有所触动。毕竟乾隆一直很宠爱令嫔,也十分重视令嫔腹中这一胎。
然而,让茯苓失望的是,乾隆压根儿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更别说是接收到她的眼神。此时此刻,乾隆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芃芃身上。
芃芃指着令嫔对乾隆说:“醒醒。”
乾隆便暗自揣测,芃芃是不是想要用什么法子让令嫔醒过来。于是,本在心中犹豫着该不该制止芃芃的乾隆,这下彻底放下了心来,决定看看芃芃接下来会怎么做。皇后见乾隆都任芃芃施为了,自然不会跳出来阻止自家小闺女。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芃芃双手托举着毛笔,开始在令嫔的脸上涂涂画画。
在芃芃落下第一笔的时候,方才任祈嫔怎么掐人中都没有反应的令嫔,便不由蹙了蹙眉。
——毛笔在脸上扫来扫去的,实在是太痒了。更何况黏黏的颜料粘在脸上的感觉……很恶心!
芃芃见自己的计谋奏效,不由抿着唇,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笑。
她就知道令嫔是装的,不然,哪里有那么巧的事,一听说荷香没了的消息,就直接昏迷了。荷香对于令嫔来说如果真的是这么重要的心腹爱婢,令嫔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荷香出宫了,随意先找个地方安置了,等过一阵子风头过去了再把荷香接回身边儿,对于令嫔来说不算是什么难事。至于说令嫔是因为怀孕,所以听不得有人死了的事儿……别逗了,作为一个数次密谋暗害她人之人,令嫔的心理素质可没有这么差。
令嫔在这里演戏的目的只有两个,一是躲过即将到来的诘问和责罚,二是变相证明她的无辜。
若是没有芃芃在,哪怕皇后和祈嫔再怎么怀疑令嫔是在装晕,也不可能当着乾隆的面对令嫔动手动脚,掐人中这种程度的试探对于早有准备的令嫔而言又不足以让她露出马脚,祈嫔掐了两遍没掐醒,也不能一直掐下去,最后,事态的发展,少不得会按照令嫔所期待的那般来。
至于现在么……看着芃芃左一笔、右一笔,不断在令嫔脸上涂涂画画,还因为颜料干涸导致一些地方没有画上,而在同一个地方屡次补充笔画,与此同时,令嫔也随着她的动作,眉毛越扬越高,就可以看出她的真实情况。在芃芃的毛笔不断地接近令嫔的唇,那让人恶心的黏腻颜料险些要滴到令嫔嘴唇上时,令嫔终于忍不下去了。
她慢慢儿地睁开了眼,想要表演一番刚从昏迷中醒来的模样。
谁知下一秒,芃芃就把毛笔刷在了她的嘴上。
令嫔顿时瞪大了双眼,浑身一个激灵,险些要从地上跳起来——可惜以她现在这副仰躺在地上的姿势,这个动作对于她而言实在是太过困难。因此她最终只是伸出手脚在半空中随意挣扎了几下,而后一双乌眸中就蓄了泪,楚楚可怜地望向乾隆:“皇上……”
这声音缠绵而又哀婉,道尽了令嫔的心酸和委屈,同时,又隐晦地控诉了芃芃的行为。
若是在往日,这样的声音,再配上令嫔那张我见犹怜的脸蛋,足以勾起乾隆的恻隐之心,促使乾隆将那胆敢让爱妃受委屈之人好生责罚一顿。
可惜,乾隆终究是个视觉系生物。令嫔脸上在经过芃芃的一番涂鸦之后,早已变得惨不忍睹只见绿色的颜料在她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非但破坏了她的端秀之美,她这一哭一皱眉还无端端让人恶心歪腻。
乾隆的反应很是直白,在瞄了一眼令嫔之后,他便迅速地移开了视线,声音冷淡地道:“既然你醒了,就继续方才的话题吧。”
方才他们几个人怎么叫令嫔都叫不醒,结果芃芃只是在令嫔脸上随意画了几下,就把她给画醒了,乾隆也看出令嫔八成是装的了,自然不会责怪自家女儿。退一步说,即便令嫔是真晕了,芃芃的一番看似胡闹的作为让令嫔醒了过来,那芃芃也可以说是功臣,令嫔还想让乾隆为了她而责骂芃芃,这是做梦呢,还是做梦呢?
令嫔会告状,芃芃也不是吃素的,只见她丢下毛笔,操着她的小鸭步伐,一摇一晃地跑到了乾隆身边儿,抱住了乾隆的大腿:“阿么,她坏!装装!阿么,额呢,担心!”
乾隆一把将芃芃给抱了起来,心中对于闺女的撒娇告状很是受用。闺女遇到了事情,知道第一时间来找自己,可见她最为信赖的就是自己了!何况,她还知道心疼自家阿玛,真是没白疼她!
乾隆不知道的是,其实吧,向他撒娇告状,那也是没有办法之下的选择。谁让现在在场的几个人之中,只有他说的话能算数呢?芃芃倒是想跟自家额娘告状,可皇后她说了不算呀!若是此时太后在场,芃芃绝对会舍弃乾隆,投向太后的怀抱之中。
最近这位老祖母在对待令嫔的态度上跟芃芃和皇后越来越一致,且她的脑子始终清醒,不至于像乾隆一样色令智昏,且太后素来最是宠爱芃芃,舍不得自家小孙女受一星半点儿委屈。令嫔敢当着众人的面给芃芃上眼药,若是没有被太后看出来也就罢了,一旦被太后看出来了……呵呵,她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眼下太后不在场,所以乾隆这良好的自我感觉,还能够多持续一会儿。
“连个孩子都看出来你是在装晕了,令嫔,你还有什么话想说,还有什么话能说呢?你若不是心虚,为何会在祈嫔与你对恃之时,做出这样的事来?”